1987年中國

這是我看到高考錄取榜單后的第一反應。落榜。

并沒有很出乎意料。我自己也覺得應該沒考上。

想想小時候，我經常能拿到全班第一的成績。可慢慢地變成只想維持現狀，到現在只剩下惰性了。

…考個好大學，得到大家的尊重，成功為出色的成年人。

“從前，這真是我的夢想…”

但是，那股鉚勁是什么時候的呢？不知什么時候起變成了這樣。甚至連自己都沒注意到。

從那之后就開始了現在的生活，一晃就是2年。

再也不用看學校的參考書，不用擔模擬考試的成績了。

“哎，林蕭然啊，你磨磨唧唧干什么呢？”飯店來了很多吃午飯的人。劉經理在一邊指著我說著。

“…對不起，來了。”我有些慌張的回過神來。

“趕緊給我收拾去，顧客還等著呢。”劉經理指著沒收拾的餐桌跟我說道。

“是…”我一邊答應，一邊在狹窄的廚房里移動著。現在正值午飯時間，店里也迎來了忙碌的高峰期。

“還有你，也別閑著。”劉經理又開始催促其他員工。他是經理，和我們難以相處的前輩。

“真是，最近這些年輕人啊，個個都這么不頂用。”劉經理有些抱怨。

…明明是你的管理方法有問題。雖然我沒說出口，但其他人肯定也是這么想的。

午飯時間是固定的，所以應該提高工作效率才對吧。

算好需要提前做準備的時間，安排好員工的排班就行了。再結合食材和烹飪方法制定相應的午餐菜單。

“唉，你倒是好好想想啊…”我小聲說著。

“林蕭然，你嘀咕什么呢？”劉經理似乎聽到了什么。

“啊沒有，沒什么…”自言自語不小心說出聲了，于是我馬上否認。當然我內心想的是，“這工作誰愿意認真干啊”。

…那我又是為什么要來做這個工作呢？非要說的話，就是為了體驗工商管理吧。主要是餐飲業。

這是高考落榜的人們，通過政府機構所介紹的工作。基本上沒得選。

說起來也是諷刺。政府介紹的多少都是和他們有利益關系的地方吧…

至少我不是因為喜歡做飯才來掌勺的，將來也并不想當廚子。

“唉，…這種工作，辭了算了…”我如此想道。但想歸想，卻無力付之于行動。因為生活所迫。

…不知不覺，這種惰性驅使的日子已經到了第2年，雖然不是本意，但從前不太會做飯的我，現在手藝也有了長進。

“如果說人生有“熱量”的話…”

那我到八歲為止，是熱量最充分的時候吧。18歲之后逐漸冷卻，到現在已經完全失去熱量了。

為什么會這樣呢？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恐怕高考落榜是我的一個重大分歧點。那時如果我再努力一些，我的未來便會變得不一樣。

即便如此…我也很少有反省和后悔的時候。

名為惰性的每一天，一在持續不斷地奪去我的熱量。

………

1987年日本 8月31日

“好的，這段時間麻煩你了。”

出院當天早上。媽媽和一直以來照顧我的護士打了招呼。

今天是8月31號。醫院定在今天出院，也是考慮到讓我趕上明天新學期的開學吧。

“栞奈你也別太逞強。適應拐杖之前還是挺辛苦的。”媽媽扶著我有些心疼說道。

“嗯…”

一大早就是萬里無云的晴天。

我和媽媽并肩走著，炎熱的天氣讓人汗流不止。

從這到家要大約20分鐘的路程。

“栞奈，腳還疼嗎？”媽媽問著我。

“不疼，沒事。”

“不著急慢慢走，別硬撐。”

走在路上，媽媽時不時向我搭話。我還沒有適應使用拐杖，走起路來有些費勁，她在關心我。

…說是半年之內都離不開這副拐杖。但反過來說，半年后就可以正常走路了。

但是全力奔跑，激烈運動的動作，可能今后都與我無緣了。其實也沒給我多大的打擊，我也沒有想做的體育運動。

倒是比較擔心找兼職會變難了

…咦？走著走著，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感覺到周圍投來很多視線。也不是我認識的人，是路過的陌生人。

其中還有在交頭接耳地說著什么的阿姨。看得出至少說的不是什么好話。

我剛剛一直以為是因為我拄著拐杖引人注目。又或者是把我和什么人認錯了。

“媽，他們怎么了…”我看著那些人，問著媽媽。

“別理會。”

“但是，看起來好像在討論我什么…”

“別管他們，我們快點回家吧。”有什么事，媽媽不想告訴我。

“啊，嗯…”

媽媽稍微加快了腳步。我不熟練地拄著拐杖，努力跟上她的速度。

當天晚上。在久違回到的家中

暑假之前發生的事故，之后一直住院。已經足足50天沒有回家了。

“姐姐，歡迎回家。腳沒事了嗎？”妹妹乖巧的問著我。

“嗯，讓麗美擔心了…對不起喔。”妹妹看上去有點不安，我撫摸了摸她的頭回答她。我在住院的時候，她一定很寂寞吧。

父母平時要工作，還經常抽空來看望我。可以說妹妹大部分時間都一個人在家里。

“但是，又能和姐姐在一起了。”

“嗯，這段時間還可以一起吃晚飯哦。”摸著妹妹的頭說著。

“好棒，澡也一起洗吧。”妹妹這會兒高興了起來，原地蹦達了一下。我也回她一個笑臉。

…以現在腳的狀況，暫時是做不了兼職了吧。放學之后和妹妹在一起的時間增加了。

雖然這讓我很高興，但也不能一直這樣。就算會讓妹妹感到寂寞。我們也必須快點攢夠錢，完成目標。

“那你說怎么辦？”

不經意間聽到媽媽很大的聲音。從剛才開始，她就在隔壁房間和爸爸兩個人在說著什么。

“……媽媽和爸爸，在吵架嗎？”妹妹有些害怕。

“沒有啦，他們感情很好的。”我馬上否定。感情好是事實，但剛才的聲音肯定是在爭吵。

我聽到他們的聲音也很害怕，但身為姐姐，不能讓年幼的妹妹感到不安。

過了一會門開了，進來的是媽媽。

“麗美，你去找爸爸玩一會兒。”

“啊，嗯，爸爸——”妹妹聽話地去了隔壁的客廳。

這意味著什么，我大體能想到。故意把妹妹支走，接下來肯定就是要說一些不能讓他聽到的話了。

“媽，難道是…麗美的病情加重了？”說這話我心里有些不安。

“沒，最近精神勁足著呢。”

“是嗎，那就好…”

根據醫生的說法，麗美的心臟病只要在初中之前做手術就能根治。

換句話來說，越晚做手術危險就越大。這就是我們家忽然開始存錢的原因。

現在妹妹七歲，五年可以說不算太短，但也不算很長。

“實際上今天要說的不是麗美的事，是你的事。”

“我的？”我愣了一下。

“是關于之前那場交通事故的。”

“啊，嗯…”聽到這里，我看了看我自己的右腳。我內心已經不在乎這件事了。

因為自己的無知，被騙去做奇怪的兼職，現在再后悔也來不及了。

雖然一時半會兒離不開拐杖了，但也沒有別的辦法。今后就算永遠也跑不起來了，至少對日常生活沒有太大影響。

我隱約想著這件事的時候…我媽說出口的話讓我大吃一驚。

“當時開車的佐藤，去世了。”

“啊…？”我嚇了一跳。

“還有一個坐在后座的人，好像也去世了。”媽媽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了。

…死了？當時和我一車的兩個人…

“騙人吧…真的嗎？”無法接受。

“是真的，爸爸和媽媽都去參加了佐藤的葬禮。”媽媽冷靜地陳述著。那聲音仿佛來自天邊，讓我沒有現實感。

…雖然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了，但那時候發生的事我現在還記得一些。

我在汽車行駛中強行打開了副駕駛側的車門，然后跌向之外。

如果就那樣被甩在路上，可能受的傷就遠不止這樣了。說不好連命都沒了。

當時是哥哥一把抓住我的身體。在我摔出車外之前又將我拉了回來。

…之后的事…就不記得了。

當然，整個過程的大致情況我也都向警察說了，并沒有隱瞞什么。

我理所當然的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受了重傷…

“我先告訴你，這可不是你的責任，警察也是這么說的。”媽媽安慰著我說道。

“但是，當時我…”

“不不，你想的太多了，那屬于一場交通事故。”媽媽打斷我，不再讓我想下去。

“………”

我無言以對。準確的來說是不知道現在應該說什么好。

真的可以輕描淡寫地說成“交通事故”嗎？

“一直沒有告訴你…對不起啊。”媽媽，抱歉的說道。”

“沒事…”

“但是我們也不能永遠瞞著你…”

“嗯，我知道…”我說道。

這么小的鎮子，事情很快就會傳開。今天從醫院回來的時候老是被人盯著看的事情也說得通了。

“栞奈，我也不多說，讓你別自責或者讓你馬上忘掉的話了…”

“那只是…運氣不太好而已。”媽媽跟我說著。

“運氣？”我說道。

“嗯，這么想就行了。”

當天夜里，我從房間的窗戶呆呆的眺望著夜空。

什么也不想。只是發著呆。

諸多思緒流露過，腦海中卻無法匯于一統。

…我和那個哥哥也并不是很熟。

只是彼此家離得不遠，從小到大偶爾會打個照面的關系。有幾次他給我和妹妹買過冰淇淋。

“應該不是我的錯。”我這樣想。告訴自己想這么想。

雖然不是關系很熟的人。但死了兩個人的事實，還是讓我很受打擊。

“大家一直都在瞞著我吧…”

住院的期間也沒有任何人告訴我那時的情況。可在這么小的鎮子里，其他人肯定早就已經知道了吧。

…但是，對此時的我來說，仍然很沒有真實感。

就像是在看電視或者電影里的一個情景一樣，我的身份只是一名旁觀者，一切都只發生在話語中，無法帶入自己的經歷…

之后又過了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到了10月初。馬上就要進行階段考試，這讓人有點發愁的時候。

星期天。學校放假，放學后我朝車站走去。

在我不熟練的拄著拐杖慢慢走在路上時…

“你…是櫻井栞奈對吧。”

我突然被叫住。

“呃，啊…我是…”

是一個不認識的阿姨。他正用一副可怕的表情瞪著我。

開始我還以為認錯人了，但看起來并不是。

聽到他叫我的全名，還有他那個狠狠的眼神，我便知道了。

“我叫佐藤…是佐藤一的母親。”

“佐藤…”

是那個哥哥。這位便是她的母親，雖然是第一次見。

…到底是想和我說什么呢？

她沒有微笑，是臉上也沒看到一絲愉悅。答案顯而易見。

“…他去世的事情你知道嗎？”她問著我。

“知道，聽我媽媽說了…”果然是哥哥的事。

“是嗎。鎮子這么小，想藏也藏不住吧。”她惡狠狠的說著。

“……”我沒有說話。

“你個小姑娘，運氣不錯啊…”她一直瞪著我。

“運氣？”又是運氣…我說道。

“一般都是副駕駛的人死，不是嗎？”

“司機和后排的人死了，你卻還活著！”她絲毫不在意旁邊的路人，說話越來越粗魯。

在烈日之下我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只能默默的忍受她的斥責。

“那個……對不起……”我低下頭很抱歉的說道。

“啊？對不起，是什么意思？”她好像意識到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需要道歉的事了？”她追問著我。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我家孩子為什么會死？”她很生氣，眼眶有些濕潤。

“這……”我不知道應該說什么。

“想道歉，好啊，那就趕緊去死啊！”

…她不停地斥責著我。持續著。無論我說什么，都沒有用。無論我說什么，他都會把怒火宣泄在我身上。

我再一次重復的之前那句話。

不過，哥哥并不是死不足惜的壞人。如果當初不是我的無知被騙在先，他也許就不會死了。

“他只是運氣太差……”

媽媽讓我這樣去想。哥哥的媽媽去說了相反的話。

誰對誰錯我不知道。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用光運氣好壞就能解釋的事。

但我知道，現在根本無法好好做兼職。一想到妹妹的事，就感覺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那個，姐姐——”

“嗯？啊啊，麗美啊…”正想著妹妹的事，她就開門進來了。

剛剛想的太多了，有點發呆。

“今天學什么呢？是該學算數了吧。”

“啊，嗯，是啊…”

又到了日常給妹妹輔導功課的時間。每天我會教他不同的科目。

妹妹沒有去上小學，正常情況下他已經要上二年級了。

醫生告訴說有心臟病的話就沒必要勉強她去學校上課。

所以為了他今后開始上學時能及時跟上課程，便決定由我在家教她。

“啊，說起來，那個哥哥……”妹妹問著我。

“啊…”

“最近好久都沒來了呀。”妹妹說著。

“是啊……”我含糊地應付著

妹妹并沒有惡意，只是年幼不知事。

“他會不會是去東京了呀？”妹妹問著。

“東京？”

“嗯，電視上有說過。東京是個很棒的地方。”

這個我也聽說過。班級里面有好幾個同學把去過東京的事情拿來炫耀。

“那個哥哥肯定也去東京了吧。”妹妹接著說道。

“可能……是吧”

東京是個很繁華的地方。就連住在我們這種窮鄉下，都經常能聽到人說。

那種繁華后來被人們稱作……泡沫經濟。

當時這個詞還未出現。只給人一個經濟發達，容易賺錢的印象。

但是，在這種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這足以成為讓我下定決心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