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取到車直奔新區醫院,雨已經下到了，密集雨線撲到防風玻璃上，雨水被燈光映的發紅。</br> 許靜在新區醫院住院,江寧在醫院附近買了飯菜和水果,進去時病房里聚著不少人,有當地社區負責人還有十六中的校長以及警方那邊一個四十來歲的女警察。</br> 許靜坐在病床上看書，手背上還有白色醫用膠帶，應該是打過吊瓶，石膏被拆除。她抿著唇臉色蒼白,看到江寧進來才放下書,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江寧。</br> 江寧跟那些人挨個問好,又聊了幾句,太晚了,除了女警察其他人很快就都走了。</br> “已經吃過晚飯了，林隊特意打電話過來叮囑的,麻煩江醫生了。”警察檢查江寧帶過來的東西,說道，“這幾天我會負責她的全部,你不用擔心，我家也有個差不多大的孩子,我會照顧好她?！?lt;/br> “我能跟她單獨聊兩句嗎？”</br> “行。”警察離開。</br> 病房里只剩下江寧和許靜，江寧給她倒了一杯水,拉過椅子在病床前坐下。</br> “謝謝您。”許靜說。</br> “不用客氣。”江寧把水遞給她,說道，“手怎么樣？疼不疼？”</br> 許靜握著杯子搖頭。</br> “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也遭遇過校園暴力，很嚴重的校園暴力。一開始我不敢反抗,他們變本加厲，越來越過分?！苯瓕幙吭谝巫由峡丛S靜，“我曾經也覺得撐不下去，未來一片昏暗?！?lt;/br> “后來呢？”</br> “后來我就遇到了今天早上你見過的那位警察叔——”江寧的聲音一頓，換了個詞，“警察哥哥，他很厲害，他教會我勇敢。教會我如何反抗，我反抗之后才發現，原來那些欺負我的人也不過如此，烏合之眾。后來我就超越了所有人，那一年高考，我是我們省的理科狀元。我選擇了我喜歡的大學，我喜歡的職業，如今我還有能力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lt;/br> “你可以選擇去相信他。”江寧想了想，說道，“這個世界也許一開始不那么美好，但我們每個人都在努力，總有一天會成為我們希望的樣子?！?lt;/br> 江寧原本不用說這些，大概是今天遇到了江梔，江梔那些話勾起了她的一些回憶。許靜這個年紀，稍有差池可能就走上了極端。</br> “那個哥哥今天也說過同樣的話?！痹S靜看著江寧的眼，“他跟你說的一模一樣，他說他做警察，就是為了改變?！?lt;/br> 江寧愣住。</br> 林晏殊說過？林晏殊是為了什么做警察？改變濱城這個地方？</br> “我媽媽給我留了二十萬，被我舅舅拿走了。”許靜說，“林警官說會幫我打官司要回來，二十萬能讓我讀完書。我會好好學習，江醫生，你不用擔心，我有理想的。林警官說，任何東西都會為理想讓路?！?lt;/br> 江寧摸了下她的頭發，“你的理想是什么？”</br> “做警察，抓兇手，讓他們不敢再隨便殺人，隨便欺負人。希望每個人都能有媽媽，每個人都有家?！痹S靜的臉上有了些生動的情緒，到底還是小孩，有一點稚氣，說完臉微微發紅，聲音又低下去，她垂著頭，“我現在很膽小?！?lt;/br> “我以前膽子更小，我現在是骨科醫生，每天鋸骨頭拿手術刀。加油！你會實現。”</br> 林晏殊為什么做警察？李恒宇問過這個問題。</br> 林晏殊的回答是理想。</br> 他的理想到底是什么？</br> 江寧給許靜留了一些錢就離開了醫院。</br> 晚上到家，洗衣服的時候江寧發現外套口袋里被塞了兩顆蓮蓉蛋黃月餅，可能是母親塞的，一邊裝一個江寧就沒有發現。</br> 月餅是從林晏殊送的月餅里拆出來的，品牌一致。</br> 她坐在陽臺的落地窗前看雨吃月餅，吃著吃著發現這跟十三年前，林晏殊送她的第一個月餅竟然是一個牌子，巧的令人感慨。</br> 江寧拿著月餅包裝拍了一張照片，原本想發朋友圈，又怕看到的人多想，到底還是忍住了。</br> 第二天正常班，往日江寧八點半之前都會去病房查房，由于雨下的太大，濱城路段多處被淹，江寧趕到醫院已經接近上班時間。</br> 她開完會直接去門診部，洗手時見骨外科部醫護人員一人拎了一兜肯德基的早餐。江寧抽紙擦手，看了眼黃燕手里的早餐，“肯德基今天有活動？零元購嗎？你們怎么人手一份？”</br> “林警官送的?！秉S燕晃了晃手里的早餐，笑著道，“科室里每個人都有，你要嗎？我分你一半吧，現在值班室那里都被拿完了?！?lt;/br> 江寧眼皮跳了下，擺手，“不了，我吃過了。”</br> 林晏殊居然送他們科室全部人早餐，他是錢多到沒地方花了嗎？</br> “突然這么大方，我懷疑他是想追我們科室的誰。”</br> 江寧眼皮跳的更兇了，扔掉紙巾走回診室，整理白大褂，“是嗎？誰啊？”</br> “你覺得他像不像是在追黎萌？黎萌你知道嗎？剛到我們醫院的那個小護士，長的特漂亮。昨晚她去給林警官扎針，扎了好幾次沒扎上，林警官也沒生氣，還讓黎萌別緊張?！秉S燕喝了一口豆漿，扒在門邊跟江寧八卦，“這多符合小說的設定，冷酷警察X笨蛋美人，大熱CP?！?lt;/br> “你就沒點不是男女的事？”江寧去端桌子上的水，差點把杯子碰翻，她扶正杯子抬起手腕看時間說道，“你該去你的崗位了?！?lt;/br> “好好好，你忙，我走了。”黃燕一溜煙跑走了。</br> 江寧喝了一口熱水，打開了電腦。</br> 窗外瓢潑大雨撲在玻璃上發出巨大聲響，江寧翻著病歷，看的心不在焉。雨下的這么大，今天應該不會太忙。</br> 天氣預報整齊的一排雨，估計要下過國慶了。</br> 她看了半個小時，病房門被敲響，江寧拿起口罩戴上說道，“進來吧?！?lt;/br> 房門被推開，門口腳步聲響，很沉。</br> 她抬眼猝不及防跟門口的林晏殊對上視線，林晏殊穿著條紋病號服外面套著一件休閑外套，身高腿長，身材比例特別好。正大步往桌子邊走，江寧的目光停住，直直看他，“有事？你能出住院部？”</br> 她心跳的很快，他們醫院的病號服領子偏低，林晏殊從下巴到喉結拉出冷冽線條，一直延伸到鎖骨處。他的皮膚偏白，有種清冷的禁欲感。</br> “過來做個檢查，順便找你有點事。”林晏殊手里拎著星巴克的紙袋，放到了江寧的辦公桌上，拉開椅子在對面坐下，他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修長的手指一抬，漫不經心的示意，“給你帶的早餐?！?lt;/br> 江寧有些懵，林晏殊這水端的還挺平，早餐人人有份，“謝謝，什么事？”</br> “想找你幫個忙，不知道方不方便?！?lt;/br> “你說吧，我盡量?！敝胤曛?，江寧還是第一次見林晏殊用這么客氣的語調說話。</br> “你那里方便養貓嗎？”</br> 江寧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微皺了眉。</br> “我記得你以前養過貓，應該有經驗。我養了一只貓，因為我住院暫時寄養在周齊家。最近周齊在籌辦婚禮，家里人比較多，來來回回的開門，今天早上貓跑到地下車庫差點被車撞了。他有些黏人，沒辦法單獨放在家里，你那邊方便的話，我想讓他去你家待一段時間，出院我把他接走。”m.</br> “不能寄養寵物店嗎？”江寧拉下口罩，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盡可能的平復心情，“我那時候養在外面，沒有帶回家養，這么多年都沒養過寵物，可能照顧不了。我的工作比較忙，在家時間很少，也沒時間?！?lt;/br> “它之前寄養寵物店被狗咬傷過，很抗拒寵物店，強行帶去容易應激。貓年紀很大了，再應激一次可能會沒命?！绷株淌庾⒁曋瓕幤?，黑眸沉靜，大約有一分鐘，他起身，“實在為難就算了，打擾了。”</br> 林晏殊好像很失望，他這個人挺傲的，開口很不容易。</br> “它叫什么？多大年紀？”江寧放下杯子，也站了起來，還在遲疑，“貓年紀太大的話，養不好很危險——”</br> “十二歲，叫沐沐，三點水一個木。老貓，對人很友善?！绷株淌鈫问植宥嫡驹谧雷忧?，看著江寧，“不需要怎么喂，貓糧貓罐頭按時放進貓碗里就行，有自動飲水機和自動貓砂盆。飲水機放瓶裝礦泉水，貓砂每天晚上清理一次垃圾袋。它雖然黏人，但不會打擾人工作，你不想理他，可以跟它溝通，它能聽懂一些話，會待在貓窩里不打擾你?！?lt;/br> 林晏殊幫了她很多，幫林晏殊一個小忙太理所應當了。</br> “你實在找不到人，我可以幫忙，但——”</br> “你可以幫忙養？”林晏殊下頜微斂，垂了下睫毛，才又抬眼看向江寧，“謝了，晚上你幾點下班？住什么地方？我讓周齊送到你家。”</br> “不用那么麻煩，我去接就行?！苯瓕庍B忙抽出一支筆，拿起桌子上的便簽紙，遞給林晏殊，“有沒有什么注意事項？你可以寫在上面?！?lt;/br> 林晏殊接過筆寫字，“謝謝。”</br> 林晏殊的筆跡張狂，力透紙背的強勢。</br> 江寧看著他的手指，心里有些忐忑。她剛到濱城時在長尾巷喂過的那只三花貓，跟了她三年，江寧也喂了三年。后來她才意識到，沒有能力負責的喂養是最蠢的。高考前，她在長尾巷的大垃圾桶看到了三花貓的全家尸體整整齊齊躺在里面。</br> 她找林晏殊，林晏殊騎車帶著她，她抱著那個裝著貓的紙箱到郊區挖了一個坑，全部埋了進去。</br> 江寧再也沒有投喂過貓，即便是在網上看到貓的頭像，她都會下意識的移開眼。</br> 林晏殊居然養了一只貓。</br> 他的貓十二歲，是那一年養的嗎？</br> “如果你有其他的朋友能寄養，可以跟他們溝通看看……”</br> 林晏殊握著筆的手撐在辦公桌上，抬眼，凌厲黑眸直視江寧，但很快目光就沉了下去，他握著筆的手落在桌子上，沉默片刻，他輕嗤一聲似自嘲，垂下睫毛，語調緩慢低沉，“很不幸，我這么多年除了周齊沒有其他朋友，不然我不會來找你。江醫生，你非要我說的這么明白嗎？這很傷人?！?lt;/br> “抱歉。”江寧想到昨天林晏殊在濱江一號門口說他父母再婚時的表情，忍不住有些心疼，“我會盡可能幫你養好?！?lt;/br> 林晏殊寫滿了三張便簽紙遞給江寧，放下筆站直，“那我先走了，周齊會跟你聯系具體怎么接貓，這段時間麻煩你了。”</br> “不用客氣，你也幫了我很多?！苯瓕幙吞琢艘痪?，“許靜的事還要麻煩你很久?！?lt;/br> “許靜這個案子本是我們的職責?！绷株淌庹f，“那我走了。”</br> 他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轉了下黑色圓珠筆，順手把筆裝進了他的口袋，“謝謝江醫生幫我照顧貓?！?lt;/br> 他施施然的點了下頭，轉身大步走出了門，順便帶上了診室門。</br> 江寧懷疑林晏殊這個順筆這個技能是刻在DNA里的，從高中到現在，他已經順走了江寧無數支筆。江寧深呼吸幾次，平復心情，坐回去喝了一口水，拿過便簽紙。</br> 林晏殊的字寫的很好看，他高中時就很會寫字，據說是他爺爺從小拿小竹板打手打出來的。</br> 林沐沐，白色短毛，公貓（已絕育）。貓糧每天一碗，貓罐頭三天一盒。身體健康，目前沒有問題，可貓年紀大了，難免會出意外，寄養期間出現問題請及時跟它爸爸聯系溝通。</br> 爸爸：林晏殊。</br> 電話：18xxxxxxxxx</br> 職業：警察。</br> 年齡：三十（未婚）。</br> 性格：非常好，溫柔善良樂于助人。</br> 個人履歷與獎項……</br> 林晏殊洋洋灑灑寫了三張他本人的履歷，貓只占了兩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