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br> 路以檸是走路回的家。</br> 顧家的房子是一間中式的庭院，外面是小小的柵欄，滿墻的綠植，還有鋪滿石子的小路。</br> 路以檸的身上還穿著那一條被淋濕的裙子，整個人在黑夜里顯得更加的沉寂。</br> 周管家剛從外面倒完垃圾回來，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她，不確定地喊道：“是小姐嗎？”</br> 路以檸聽到聲音后才恍恍惚惚的回過神來，沖他點點頭，“周叔，是我。”</br> 周管家趕緊給她打開了門，走近后才發現她頭發是濕的，甚至一身都是濕的。</br> 想起傍晚下的那一場大雨，他看了看她略顯蒼白的臉色，一臉的擔心：“哎呀，小姐你沒帶傘怎么也不告訴我們一聲。”</br> “這、這全身都濕成什么樣了。”</br> 本來路以檸今天回來，周管家是要開車去機場接她的，可打電話的時候被她拒絕了。</br> 她說自己下了飛機后要先去一個地方，不用人送，只是讓人把她的行李箱送了回來。</br> 路以檸是個早產兒，從小就體弱。</br> 自從去年生了一場大病后，身體更是大不如從前，稍微不注意點兒就容易生病。</br> 雖說在美國治療了一年，但是顧家的人還是會格外地注意她的身體情況。</br> 路以檸背著大提琴從石階上面走過，她低著頭，捂著嘴輕咳了幾聲，說話間已經有點沙啞，“周叔，我沒事。”</br> 話剛落，一道男聲從一邊傳來，“好久不見啊，我的姐姐。”</br> ‘姐姐’兩個字被他拖得很長，充滿了譏諷的意味。</br> 路以檸的眸色微閃，抬頭看向那個站在主屋門口的少年。</br> 他的個子很高，白金色的短發十分的耀眼，身子懶懶地靠在門框的一旁，正雙手環胸地看著她。</br> 那張與她幾分相似的臉上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神色之間充滿戾氣。</br> “顧以榛，你那是什么語氣，好好說話。”</br> 顧銘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股斥責。</br> 路以檸一張溫婉嫻靜的臉在月色的映襯下泛著白，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br> 可那只手卻緊緊地攥著肩膀上的盒繩。</br> 顧銘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顧以榛，“你給我坐回到飯桌上去。”</br> 然后他的目光落到路以檸的身上，也發現了她一身濕漉漉的模樣。</br> 他沒多問什么，只是語氣明顯比剛才要緩和些，溫聲囑咐道：“阿檸，先上樓去換身衣服，待會下來吃飯。”</br> 路以檸乖巧點頭，“好的，爸爸。”</br> 她邁起腳步向門口方向走去。</br> 顧以榛坐在餐桌上，看著她上樓的背影，冷哼了一聲。</br> －</br> 路以檸回到自己的房間，這里的陳設和一年前沒有太大的變化，依舊如初。</br> 看樣子也是時常有人來打掃。</br> 她松開盒繩，將大提琴輕輕地放在一旁。</br> 然后才想起自己的另一只手里還攥著那根棒棒糖。</br> 她盯著看了幾眼，從書桌上找出了一個空盒子，將棒棒糖放了進去。</br> 五分鐘后，路以檸換好衣服走下一樓。</br> 她坐到了飯桌上的右邊，對面坐著顧以榛，</br> 旁邊的主位是顧銘。</br> 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是周叔的老婆周姨做的，她是顧家的保姆。</br> 兩夫妻負責照顧一家人的生活起居。</br> 人齊后，三人開始動筷吃飯。</br> 期間飯桌上的氣氛很是沉默，誰也沒有開口說話。</br> 飯后。</br> 周姨將一碗姜茶遞到路以檸的面前。</br> 她一臉的和藹，語氣充滿關懷：“小姐，先喝杯姜茶驅驅寒，待會我再拿點感冒藥給你。”</br> 路以檸雙手接過，碗壁上傳來的熱度讓她一直冰涼的手一下子就變暖了些。</br> 她沖周姨露出一個淡淡的笑，眼眸清澈明亮，“謝謝周姨。”</br> “不客氣。”周姨笑著走開。</br> 顧銘看著她喝了一口姜茶，才開始說話：“今晚都早點休息，明天早上吃完早餐后，我們去一趟墓園。”</br> 明天是路清菡的忌日。</br> 路以檸喝著姜茶的動作頓了頓，上升的熱氣掩蓋住了她眼底的神色，像覆了一層朦朦朧朧的薄霧。</br> 剛才吃飯時候沉默的氣氛變得更加沉默了。</br> 顧以榛突然動作很大地拉開桌子，一言不發地走上二樓。</br> 腳步聲踏在木制的樓梯上，格外地響亮，像是故意地發泄著自己的不滿。</br> 路以檸將手里的姜茶緩緩放下，嘴唇緊抿著。</br> 顧銘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撫著；“別理他，你記得把姜茶喝完。”</br> 然后他起身也準備上樓。</br> 女生細弱又帶著沙啞的嗓音在他身后響起：“爸爸，我……”</br> “阿檸。”顧銘叫住了她的名字，但是沒有轉身。</br> “你能回來，爸爸很高興。”</br> “別想太多了，早點睡吧。”</br> ……</br> 深夜。</br> 外面的世界寂靜無聲，可顧家二樓的一間臥室里卻由暗變明，亮起了微弱的燈光。</br> 路以檸是被咳醒的，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摸床頭柜，卻怎么也摸不著自己想要的東西。</br> 于是她打開了燈，才發現自己的床頭柜上空空如也，并沒有放置水杯。</br> 她暈乎乎的腦袋有一瞬間的清醒。</br> 怎么忘了，她現在已經不在美國。</br> 路以檸重新躺回到床上，又咳了幾聲，聲音有越來越大的趨勢。</br> 她翻身下床，走到臥室一旁的飲水機，裝了杯熱水，又加了點冷水。</br> 路以檸打開自己帶回來的那個行李箱，翻了翻，從里面拿出一瓶藥。</br> 她眼眸低垂，倒了一粒在掌心處，頓了頓。</br> 又倒了一粒，再送進嘴里，仰起頭喝了一口水。</br> 然后她再次回到床上，重新躺下。</br> ＊</br> 到了第二天。</br> 路以檸醒的時候，腦袋還是暈沉沉的。</br> 臥室門口傳來敲門聲，周姨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小姐，你醒了嗎，先生讓我來喊你下樓吃早餐。”</br> 路以檸輕咳了幾聲，然后才回答她，“知道了，我待會下去。”</br> “哎，好。”</br> 然后是漸行漸遠的腳步聲。</br> 一樓的客廳里，顧銘和顧以榛都在。</br> 路以檸今天穿了一條黑色的收腰連衣裙，露出一小節白皙纖瘦的小腿，腳下踩著雙拖鞋。</br> 她緩緩走到飯桌前，聲音依舊帶著點沙啞，“爸爸早。”</br> “嗯。”顧銘應了一聲。</br> 他指了指她位置上的白粥，“你感冒還沒好，早餐吃點清淡的。”</br> 路以檸在椅子上落座，拿起勺子吃了起來。</br> 顧以榛嘴里咬著根油條，看了一眼對面低頭喝粥的女生，把頭別了過去。</br> －</br> 臨出門的時候，顧銘先走一步去車庫取車。</br> 顧以榛在玄關處換鞋，原本站在他身旁的路以檸突然捂住嘴巴，然后快步跑向洗手間的位置。</br> 他神色微愣，不明所以。</br> 本來想就這樣直接走人，又想起顧銘剛才的叮囑，讓他們兩個一起。</br> 顧以榛的臉上帶著不耐煩，把剛穿好的一只鞋子脫了，然后走向洗手間的方向。</br> 他正想開口催促，卻聽到洗手間里面傳來一陣嘔吐聲。</br> 像那種要吐又吐不出來的，聽著都覺得難受。</br> 還伴隨著女生的幾聲咳嗽，然后頻率越來越快。</br> 顧以榛看向那扇玻璃磨砂門，抿了抿嘴。</br> 心口處一陣莫名的情緒在蔓延著，原本要說的話也都咽了回去。</br> ……</br> 大概五分鐘后。</br> 路以檸從洗手間里出來，還洗了一下臉，雙手往臉頰上拍了拍，試圖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不那么的蒼白。</br> 她走到門口的時候發現那里站了個人，是顧以榛。</br> 他居然沒有先走。</br> 路以檸快步走到他的面前，趕緊從鞋柜里一雙小白鞋，一邊換著一邊低著頭說道：“抱歉，我不知道你在等我。”</br> 顧以榛在她出來前就已經穿好鞋了，他雙手插.進褲兜里，看她快換好了才邁起腳步。</br> 空氣里還傳來他的一聲冷笑。</br> “誰等你了。”</br> ／</br> 墓園。</br> 夏天的風，吹來都是熱的。</br> 今天的天氣有點陰沉，迷霧籠罩著遠處的山脈，朦朧一片。</br> 少女一頭烏黑的長發，被風吹起了弧度。</br> 細碎的發絲落在她白皙的臉龐邊，映襯著好看的面容。</br> 她黑色的瞳孔倒映著墓碑上的字：</br> ——顧銘之愛妻路清菡之墓。</br> 那張黑白照片上，女人與她相差無幾的臉，帶著溫柔的笑容，永遠停留在了這里。</br> 一滴清淚從路以檸的臉頰上滑落，卻無聲，也沒人看見。</br> 顧銘彎下腰，單膝跪地，將手里拿著的一束小雛菊放在地上。</br> “清菡，我帶阿檸和阿榛來看你了。”</br> 顧以榛站在他的身后，看著墓碑上的那張黑白照片，神色冷漠，沒說話。</br> 一年前的今天，路清菡在開車去接路以檸的路上，發生了車禍。</br> 她第一時間護住了坐在副駕駛上的女兒，自己卻因失血過多，搶救無效死亡。</br> 顧銘和顧以榛聽到消息趕到醫院的時候，連她最后一面都沒見到。</br> 天人永隔。</br> 而路以檸在那場車禍里也留下了一些后遺癥。</br> 后來休學了一年，被顧銘送去了美國治療。</br> 直到昨天才回來。</br> －</br> 墓園的另一邊。</br> 今天是程星臨外公外婆的忌日，二老伉儷情深，印證了那句話——</br>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br> 他們在同一天仙逝，家人也按照他們生前的遺愿，將兩人葬在了一起。</br> 天空突然飄來細雨，像濕漉漉的煙霧，慢慢地滋潤著大地。</br> “星臨，我們該走了。”耳邊是程母的呼喚。</br> 她和程父已經在往回走了。</br> 程星臨看著面前的的墓碑，上面貼著兩個老人的黑白照，同樣的白發蒼蒼，一個儒雅，一個慈祥。</br> 他向他們鞠了一個標準的九十度躬。</br> 然后沖那邊喊道：“來了。”</br> 整個墓園只有一條中間的走道，兩邊都是墓碑。</br> 今天有不少人過來掃墓。</br> 因為突然下雨的關系，很多人都在同一時間離開。</br> 那一條通往山下的走道也變得擁擠起來。</br> 走在程星臨面前的是一個女生，一襲黑裙，黑色的長發披散在腰后，背影纖瘦，像是風一吹就會倒下一樣。</br> 她跟程星臨一樣，都沒有打傘。</br> 下著雨的地面變得濕滑，女生在走下一個臺階的時候，身體突然有往后倒的趨勢。</br> 程星臨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一邊的手臂。</br> “小心。”</br> 女生借著他的力，堪堪穩住了自己的身體。</br> 期間一直低著頭，然后她掙脫開自己的那只手臂，飛快地說了一句：“謝謝。”</br> 這聲音，讓程星臨莫名地就想起了昨天遇到的那個女生。</br> 隨后他搖了搖頭，又自我否認，哪有這么巧的事。</br> 下了山后，兩人分別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同時彎腰坐進了一輛車里。</br> 車子很快開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