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偵大樓,三支隊的辦公室燈火通明。</br> 祁臧從繁忙的偵查工作中短暫抽離,終究沒按捺住,撥出了這么一個電話。</br> 站在窗前,他也看起了月亮。</br> 月光淺淡,星子冷清。這讓他想起了許辭的眼睛。</br> 八年前,畢業那一夜溫存后,許辭消失了,祁臧先是回的宿舍找他。卻見許辭的行李全都已經不在。祁臧翻遍許辭的床鋪、桌椅,最后只從他枕頭上找到幾根頭發。</br> 按古時候的說法,結發為夫妻。他們算是已經有了“夫妻”之實……抱著某種隱秘的想法,祁臧珍藏了許辭那幾根頭發。</br> 這回正好拿到了謝橋的DNA,祁臧干脆趁機做回比對。</br> 此時他還不知道結果,但鬼使神差地,他仿佛已在心底認定謝橋就是許辭,于是終究打出了這個電話。</br> 問出那句話后,過了一會兒,祁臧聽見許辭的回答隔著電波遠遠傳來。</br> “祁警官問我這樣的問題,是跟案子有關嗎?我不清楚具體情況,只能隨便聊聊。</br> “前面幾種情況我說不好。如果是最后這種情況——露水姻緣,沒再發生第二次,通常情況下,可能是因為對方技術不好吧。”</br> 祁臧:“…………”</br> 低下頭,抬腳做了個空踢的動作,祁臧笑了,他笑得無奈,也有些自嘲。張開口,他還想說什么,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br> 回過頭,是理化的步青云來了。</br> 一句“抱歉”掛斷了電話,祁臧再看向面前的人。“有結果了?”</br> 步青云道:“謝橋的DNA,和你給我的那些頭發的DNA,匹配不上。當然,與死者劉娜的拉鏈里提取到的DNA也匹配不上。”</br> 祁臧幾乎啞然。</br> 但此刻還要兇案迫在眉睫,他只能按捺住心中所有的情緒,沉聲道:“我知道了。所以劉娜指甲里的DNA是——”</br> “是姜雪的。”</br> 姜雪?這個結果實在有些出乎意料。</br> 步青云打了個呵欠。“我去幫宮念慈的忙。硅藻和浮游生物的比對需要人手。不過說起來,我們有幫手了。”</br> 祁臧:“怎么說?”</br> 步青云:“齊主任回來了。DNA還是他幫忙親自測的。”</br> 步青云提到的齊主任叫齊鈞,是錦寧市法醫界的泰斗人物,曾破過無數要案。</br> 他已經57歲了,心臟有些問題,這陣子被局長張云富強制要求休假,這才沒出現在市局。</br> 基于他的身體狀況,張云富讓他這些年來慢慢往管理崗上走,而不需要時刻跑一線現場、解剖尸體。市局在籌劃成立一個綜合型的刑事科學技術中心,如今組織架構上還沒有做具體調整,但法醫、理化都歸齊鈞統籌管理。</br> “齊主任能來當然是好。如果他身體沒問題,問問他對案子的看法。一定對我們大有幫助。”祁臧暫時無暇想太多,“我這邊先去審訊姜雪。”</br> ·</br> 時間已至凌晨。</br> 市局刑偵隊大樓某樓層仍然燈火通明。</br> 審訊室里,一邊坐著北水店店長姜雪;另一邊坐著李正正和柏姝薇。</br> 旁邊觀察室內,祁臧戴著耳麥坐著,通過單面玻璃和監控設備觀察著一切。面前桌上有麥克,方便他對審訊過程做出指導。</br> 這次負責主審的是柏姝薇,李正正在旁做記錄。</br> 姜雪在任何時候都妝容精致,哪怕深夜半夜被叫來公安局也是如此。比起平時,她的表情稍微沒有那么從容了,不過還算淡定。</br> 不待柏姝薇開口,姜雪倒是先問了一個問題:“我能問一個問題嗎……娜娜她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br> 柏姝薇剛要開口,姜雪又道:“不好意思問了多余的話……你們測了我們的DNA,又把我叫了過來,所以你們確認是他殺,對嗎?”</br> 柏姝薇皺眉:“你到底想說什么?”</br> 姜雪抬起雙手捂住臉,過了一會兒呼出一口氣道:“如果她是自殺,我會內疚,她確實一直有些抑郁,我怕我是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br> “但如果是他殺……我心里會好過一些。”</br> 眼睛稍微紅了一下,她再道:“我確實隱瞞了一些事情,但我沒有殺她。抱歉,之前擔心說多了,會讓你們覺得人是我殺的。</br> “此外,這個秘密,我也不想讓同事知道……”</br> 按姜雪的供述,她確實和劉娜的父親劉力行有私情。</br> 不過劉娜之前并不知道這件事。在她心里,父母都太忙了,只有姜雪對她還算不錯。</br> 所以她每次放月假的時候,不是自己獨自回家,而是先去北水店。</br> 姜雪作為店長,通常要等商場關閉了才會下班,劉娜為了等她,就在她的辦公室寫作業。</br> 劉娜把姜雪看做可以親近的、可以信任的大姐姐。可想而知,當她發現姜雪其實是劉力行的情人時,會遭到多么大的沖擊。</br> 周五晚上大概11點半,本在和幾個同事唱KTV的姜雪看了眼時間,提醒大家明天還有戶外的體力比拼項目、應該早點睡,之后她就回到了她和劉娜所住的套房中。</br> 套房包含一個起居室和兩個臥室。</br> 回到套房,姜雪見劉娜的臥室門緊閉,沒有一點動靜,就以為她睡了。</br> 此外,因為喝了酒頭有點發飄,她沒有平時那么仔細謹慎,回房后把手機放在床頭就去到了浴室洗澡。</br> 洗完澡出來,她發現事情不妙了——劉娜舉起自己的手機,用不可置信眼神瞪向了自己。</br> “我手機的鎖屏密碼,和家門的密碼一樣,劉娜輕易就打開了。我和她爸的聊天記錄都被她看到了。她還翻了我的錢包……”</br> 姜雪用手扶著額道,“那個時候,我想和她解釋,卻看見外面的小客廳里居然放著她的行李箱。她是氣到了,趁我沒洗完澡就收拾好行李打算要走。可是大半夜的多不安全?我就想阻止她。”</br> 按姜雪的說法,當時劉娜的情緒非常激烈,兩個人完全無法坐下來好好溝通。</br> 劉娜執意要走,情急之下姜雪從她背后將她抱住,推搡間,手臂就被衣服上掛片和拉鏈劃傷了。</br> 將當晚的情形解釋完畢,姜雪撈起自己的衣袖,展示了小臂上的細小傷痕。“最終我沒能阻止她,她還是跑了。”</br> 柏姝薇聽到這里,情緒很是不忿。</br> 她父親就跟著小三跑了,此刻難免帶入劉娜,對面前的姜雪有了憎惡的情緒。“所以還是因為你,劉娜才半夜三更跑掉了。你剛才說,如果是他殺,你能好過一點、不那么內疚,是嗎?</br> “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和她父親干干凈凈,如果她不是被氣得半夜跑出別墅,她也許根本不會被殺!你怎么會一點錯沒有?”</br> 姜雪一愣。“她、她不是在別墅死的嗎?我以為她半夜又回來了……”</br> 隔壁觀察室內,祁臧打開麥克風,開口提醒道:“柏姝薇,注意個人情緒。再問問她那個突然出現的行李箱的事。”</br> 言罷,祁臧的神色愈發嚴肅。</br> 目前看來姜雪不像說謊。如果事情真如她所說、而她也不是兇手的話……劉娜到底是怎么死的呢?</br> 剛才柏姝薇的那句話雖然是帶著情緒說的。細想之下卻不無道理。</br> 有沒有可能確如她所說——如果劉娜半夜不跑出別墅,她就不會死呢?</br> 被分尸的尸塊死于劉娜數日前。那么真相會不會是,有一個兇手殺了人、分了尸,大半夜在白云山這種遠離市區的地方處理尸體。目前陸面搜尋無果,他很可能選擇將尸塊做沉湖處理。</br> 如此,劉娜很可能在離開別墅后,意外撞見了在湖邊處理尸塊的兇手,這才被滅了口,溺亡在了湖里。</br> 這樣一來,劉娜其實是死于意外、死于激情殺人。實際上這是最符合邏輯和常理的——</br> 姜雪和劉力行的地下情隱瞞得非常好,從之前幾次問詢來看,確實沒有任何員工知情。</br> 劉娜意外發現他們二人的私情、繼而決定離開別墅這件事,是她的臨時決定,也是兇手完全無法預料的。兇手怎么可能提前布局一切?</br> 只不過……現場那些指向預謀已久的假血、字帖是怎么回事?</br> 劉娜又是怎么回到別墅的浴室里的呢?</br> 似乎只有一個答案能解釋一切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