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飛靠著墻睡了過去。

　　她是被幾個工人搖醒的。這幢樓今天將進行爆破性拆除。工程師帶人過來安裝炸~藥時發現了她。“還好我們過來了，要不你連自己怎么死掉的都不知道。”
　　“你一個女孩子怎么在這種地方住？”

　　歸飛說自己不過是離家出走。

　　“其實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吧？”工程師鏡片后的目光傳達著八卦的意味。
　　歸飛吐吐舌頭，模樣嬌俏可人。
　　不爭辯，離開破舊的大樓，她找了一家咖啡廳，用楊義生給的錢買了今天的早點。吃蛋糕，喝咖啡，算著時間，直到聽到那巨大的爆破聲。

　　塵歸塵。
　　土歸土。
　　當過往的一切徹底化為虛無，未來才會重新開始。

　　歸飛咽了一口咖啡，苦得她狠狠抿了抿嘴。
　　姐姐還在世的時候，最喜歡喝的就是這種清咖啡，不要糖，也不要奶。“日子很苦，但我們要學會從苦中品出一絲甜來。”姐姐總是這樣說。

　　“但是，苦就是苦啊，辣的永遠不會變成酸的，苦的也永遠不會變成甜的。姐姐……”歸飛看著面前的咖啡，加了一小塊方糖，喃喃自語。
　　她還是喜歡甜。

　　“歸飛小姐一個人喝咖啡？”
　　對面的位置上坐了一個人，點了一杯清咖啡。
　　歸飛知道來的是誰，所以不想抬頭，她和這個男人也沒什么可說的。

　　“歸飛小姐，我的提議你想好沒有？”

　　“拒絕。”歸飛從楊義生給她的信封中抽了三萬塊錢放在桌上。“是你自己說的，只要三萬。”

　　黑龍似乎笑了笑，表情中沒有遺憾，也不沒有絲毫不甘，他不過是笑笑，似乎自己聽見的不過是一個笑話。

　　忽略掉他的神情，歸飛端起咖啡淺淺一口。方糖早已融化，甜蜜蔓延進咖啡杯的每一個角落，似乎只要這樣就能改變咖啡的清苦的性質。
　　但甜的是糖，不是咖啡。

　　就像姐姐總說，戀愛是甜的，所以人生很甜。
　　但甜蜜的是“戀愛”本身，而不是姐姐的人生。

　　“歸飛小姐似乎還是不太想搭理我。其實我昨晚回去想了很久，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黑龍似笑非笑，“我昨晚忽然意識到你長得有些像一個人，你有些像我以前的未婚妻。”

　　歸飛冷笑，“黑龍先生想說什么？‘以前的未婚妻’？那么你失去她了嗎？因為我長得像別的女人，所以你才想要折騰我？”

　　“我沒有那么無聊。我只是忽然想到，楊義生有段時間似乎對我那位前未婚妻很有興趣，雖說那興趣也沒有持續太長時間。【亂入下：參見本系列第一部……】當時我也不覺得奇怪，畢竟我黑龍的前未婚妻是個大美人。而男人都喜歡漂亮女人。但楊義生的當年對她的那種感情很奇怪，有種得不到就毀滅的感覺。”
　　黑龍微微停頓。
　　“我只是將楊義生曾追求過我前未婚妻，昨晚出現的想要刺殺楊義生的很像我前未婚妻的你，還有——兩年前的一起跳樓事件。我只是把這三件事一起聯系了起來。”

　　聽見“跳樓”兩個字，歸飛似乎連呼吸都被奪走。

　　黑龍沒有放過她這一瞬間的眼神變化，唇角微微一動，又歸于平靜。
　　他繼續講訴。
　　“原本，這不過是一件很普通自殺事件。這種事在任何國家地區都很常見，但那個女人自殺后的兩周后，她本無人認領的骨灰被一個‘好心人’領走并安葬。那個好心人就是楊義生。我覺得好奇，便調查了一番，結果知道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歸飛瞪著黑龍，手中捏著咖啡碟。她只恨自己沒有電視中常見的巨力，不然她就可以一手捏碎手中的杯盞，然后，用破碎的瓷片劃過去！
　　因為她不想聽那些事情！

　　“這地方不太好，歸飛小姐要不要去別的地方坐坐。”黑龍忽然提議。
　　“不。”

　　“那么，我就在這里講那個故事？”黑龍歪著頭，手托著腮，漫不經心的笑容中似乎有不容置疑的味道。

　　歸飛只能和他談談，“小姐，埋單。”
　　“我已經買好了。”

　　“我不用男人給我錢。”
　　“我也不讓女人請我喝咖啡。再說，歸飛小姐口袋里的錢是楊義生給的。”

　　“那些——是楊義生欠我的！”

　　黑龍把玩著咖啡勺，語調漫不經心，“既然他欠你，那么歸飛小姐又可愿意奪走楊義生的一切？”
　　眼眸微微一抬，掩藏心意。

　　奪走，楊義生的一切？

　　歸飛抬頭，微笑。她很喜歡這個提議。“條件是讓我做你的情婦？”

　　黑龍搖搖頭，“我有的是情婦。但我需要一個同盟。”
　　“以黑龍先生的身份地位怎么會找不到一個同盟對付楊義生？為什么要我？”

　　黑龍歪著頭，想了很久，“我高興？”

　　還真是個隨心所欲的男人。
　　偏偏歸飛意識到，如果想要對付楊義生，或許她還真得好好同這個隨心所欲的男人談一談。

　　歸飛便跟著黑龍一道去了九龍一家茶餐廳。茶餐廳才裝修過，這個時間沒什么生意，昨晚遇見的那個叫地龍的人叼著一根煙，正攬著一個樣貌清秀可人的長發女孩打手游。
　　看見黑龍帶著歸飛進來，女孩嚇得捂住嘴。
　　地龍瞥了黑龍一眼，在女孩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女孩似有所悟，起身給黑龍倒茶，微微一笑，“哥哥，介紹下？”

　　“這是我妹妹，寧檸。寧檸，這位是喻歸飛小姐。”
　　“你好，喻小姐。”寧檸很自然伸出手來。

　　握手，算是認識了。
　　黑龍點了餐，寧檸去準備。
　　見這個時間茶餐廳沒什么人，黑龍又叫寧檸回來，“關門，我包場。”

　　“好的先生，我們平日的收益是這個數，但萬一今天收益很好呢？所以我們決定加收你一點兒錢。”
　　“我好歹是你哥耶。不打折反而加錢？”

　　“爸爸說了，親兄妹更得明算賬。”
　　“你說你學誰不好？非要學那個老頭？”一聲長嘆，黑龍掏出卡拿給寧檸，“警告地龍別亂刷。”
　　寧檸吐了吐舌頭，笑著請走了所有客人。為了讓客人不生氣，她提出客人今天的單就不用買了。

　　“他們的單不買了？那肯定記在我頭上了……我這妹妹，學誰不好？偏要學那個老頭？！咳——歸飛小姐，我們繼續。那么，我就來說說我的推測好了。”

　　兩年前，一個女人跳樓自殺。那個女人的骨灰被白虎會的“好心人”帶走安葬。黑龍當時覺得好奇便命地龍調查。
　　可也沒查出什么關鍵的事情。地龍只知道楊義生將那個女人的骨灰放在自己家中，沒有安葬。那個女人是本地人，父母和妹妹都已過世。
　　除了這個，查不出什么特別的。

　　但看見女人照片的時候，黑龍很意外地發現，那個自殺的女人和麗蘭長得很像。
　　尤其是鼻子和嘴唇。

　　“但那種意外也不過是那一刻的發生的事情。如果不是因為一周后，香港發生滅門慘案的話我也不會繼續調查這件事。
　　“一個星期后，一個走街串巷賣魚蛋的窮男人、還有他一家全死了。那個賣魚蛋的男人的死因是仇殺。當時白虎會一個成員被逮捕卻終究因為證據不足而未能成功起訴。一周后，那個白虎會的成員也被殺了。”

　　黑龍便讓地龍繼續調查。結果發現，那個賣魚蛋的男人曾有個女朋友，那個女孩臉上有一道傷疤。如果去掉那道傷疤，那個女孩和麗蘭長得很像，尤其是鼻子和嘴唇。

　　“黑龍先生，你到底要說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樣？”歸飛感覺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我說了。我只是好奇。”黑龍的回答依舊帶著淡淡的漫不經心。

　　輕輕咬著下唇，歸飛覺得憤怒，覺得好笑，卻又無奈。
　　原來，最重要親人的死，對外人而言，不過是“好奇”。

　　“而歸飛小姐。我昨晚用手遮住了你的眼睛。”黑龍再度提起這件事。
　　歸飛的心跳驟然快了不少。

　　“你的嘴唇和鼻子，也和我前未婚妻很像。”

　　“世界上相像的人多了。”歸飛簡單回應。
　　“說得對。”

　　寧檸送來黑龍點的餐點，還有黑龍的卡。

　　“歸飛小姐，應該餓了吧，請。還有，我可愛的妹妹，你也別在一旁看熱鬧，找地龍玩兒去吧。不然待會兒那混小子又吼著我搶他女朋友。”
　　寧檸嘟著嘴走遠了。
　　黑龍轉臉朝向歸飛，看似百無聊奈的表情中藏著不易察覺的戲謔。

　　“但我今天找歸飛小姐，是為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其實歸飛小姐你還真是可愛的小女孩啊。幸好你昨晚遇見了我，不然昨晚你開槍的那一瞬間不但殺不了楊義生，你還會被楊義生的手下擊斃。雖說我不清楚你和楊義生的過往，但我肯定，那一瞬間，即便楊義生想要救你，他也絕對來不及阻止手下殺你。”

　　“你想說什么？”

　　“你從我這里拿走的那把槍，是假的。
　　“你認為，我父親會給我妹妹一箱真】槍嗎？
　　“說白了，那一箱連仿】真】槍都不算，不過是一箱小玩具。
　　“所以我父親才會把槍丟給我妹妹玩兒。為什么能安裝你從別人那里購買的子彈？因為那子彈也是假的。賣你子彈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你手中的槍是假的——以及，假槍需要什么樣的假子彈。”
　　黑龍淺笑，看戲般欣賞歸飛的表情。

　　歸飛擱在桌上的手微微有些發抖。

　　黑龍瞥了眼她的手，順勢拉住，捏了捏，像是在安撫。
　　“我說這個，是想要告訴歸飛小姐——想報仇？你還差的遠。”

　　歸飛咬緊牙關。

　　黑龍繼續說道，“其實電影中常有少女為了復仇拿起武器靠著滿腔熱血手刃仇人的場面，你知道為什么大家都喜歡那樣的片子嗎？因為大家都知道，那是電影。但影片總又與真實世界有千萬牽扯。那就是——那些初出茅廬的復仇者，都需要一個一流的導師。歸飛小姐，我想做那個導師，你呢？”

　　歸飛懂黑龍的意思。她略一思索，重重點了點頭。
　　黑龍自然會要求報仇。她除了身體，什么都沒有。但也不過是身體，他想要就拿去好了。

　　反正，他和她，也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他和她初見的那一夜，歸飛深知自己選擇了一條不歸路，也深信找到楊義生的那一刻就是自己的死期。
　　所以她纏上他，想要用一夜的歡愉來替代過去從未在生命中出現過、將來也不再會出現的“戀愛”。

　　而此刻，歸飛看著坐在對面的黑龍的臉。
　　初見那一夜，她已經察覺到這個男人有一副極好的皮囊。

　　今天兩人這樣面對面坐著，桌面上鋪著白色睫毛蕾絲桌布，桌面上的黃水仙，花姿撩人、花香勾魂。才出鍋的餐點上騰起云霧，咖啡香濃郁。
　　黑龍微微側頭，一道光落在他臉上，那光大約是在昨夜被月亮灌醉了，不然怎么愿意襯得這個滿嘴胡說八道的男人相貌格外俊逸，氣質不凡。

　　歸飛低下頭，喝了一口咖啡，微甜。
　　竟有些不敢看這個男人的眼睛。

　　——我叫王麗成，你呢？
　　那一夜，他問她。
　　大約是因為才經歷歡愉，他的聲音慵懶，柔軟了那一夜的星月。

　　“歸飛小姐？”黑龍在喊她。
　　歸飛從回憶中驚醒，“我——愿意。”

　　黑龍終于笑了，笑容中帶著傲慢，帶著一絲得逞后的喜悅。就像小孩子終于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玩具。
　　“我要你，發誓。”

　　“我發誓——我將永遠效忠于您，黑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