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她所愿,皇帝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朝中太子之爭愈演愈烈,看不見的刀光劍影充斥宮中。有東陵一族加持,二皇子勝算更高一籌。于是五皇子黨共同商議決定的結果便是:議親。雖說比不得大名鼎鼎的東陵家大小姐,但朝中重臣不乏許多未嫁之女。例如顧家女顧羅。
皇帝身體逐漸枯萎,身為皇子自然是帶著家眷前去探望的。
病痛侵襲下的人瘦的幾乎只剩骨頭,雙眼蒙霧,蓋住了平日里的滿含算計,如果不是一旁的老太監通報,都不知站在床邊的是哪一位。
沈逸尚且還算理智,不似那幾個假惺惺的大臣做作,一邊老淚縱橫一邊還不忘抬頭看看眾人臉色,生怕自己哭的不是最慘的那一個。
他是最受寵愛的皇子,不像沈遙。即便面露悲痛,那也是壓抑過的。東陵御心中五味雜陳,沈逸尊重她,明白這些遭遇對于她意味著什么,所以二人空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他給了她后路和選擇的余地。
有時候選擇總是會帶來一連串的后果。
隨沈逸走出殿外時,二人安靜不發一言,都是心中思緒正濃。
“殿下,臣女聽聞您醉心劍術,正巧家父前幾日得了一把寶劍,拿來獻給您,希望您能喜歡。”
少女面頰紅云密布,嬌羞的捧著盛放長劍的木匣,欲語還休。
早聽聞沈遙姿容冠絕天下,今日一見,何止是傳言說的那樣。
月牙白穿在他身上如同披上月華,身材勁瘦挺拔,那雙眼無喜怒看著她,與他對視忍不住沉溺。
身前的沈逸停下腳步,駐足觀望,也不忘拉住他自顧自前走的東陵側妃。一旁的東陵御不解,以眼神詢問他。沈逸努努嘴示意她看前方的階梯。
“這有何好看?”東陵不耐皺眉。“你何時喜歡關注這些事了。”說完作勢就要走。
“你難道不想看看沈遙是什么反應?”
這句話成功讓她收回邁出去的腳。二人不發一言,靜悄悄的望著前方的一男一女,身后的回風和宮女太監也都很安靜。
“這是誰家的女兒?”東陵御湊上前,嘴唇幾乎貼在沈逸的耳朵上,她啟唇小聲問道。
溫熱的氣流觸碰到他時猶如一團滾燙的熱火,烤的耳朵通紅。
“顧家二女...顧羅。”沈逸努力穩住神色,雙眸一時間不知道看向哪里。少女津津有味觀察著臺下兩人,壓根沒注意到此時沈逸這幅嬌羞模樣。
“說來五皇弟亦到了議親的年紀。”
驀地,沈逸抬轉身抬眼,面上不自然的神色一掃而空。
“我倒是聽到些關于五皇弟的傳言。”
他不等東陵發問,自顧自直勾勾盯著她,一字一句道“有人在他書房無意間發現一卷畫像,與你有八九分相似,宮中紛紛猜測是他愛慕之人。你覺得呢?”
“是嗎…大抵是我叔伯家某位表姐妹罷…”東陵怎么會聽不出他的意思,試圖敷衍過關。
“是嗎?”沈逸輕笑,笑容帶著冷。“據我所知,你家族中與他有交集的女子唯有你一人。”
又來了。
“?”少女眉頭緊皺,漆黑的墨瞳中似有火焰燃起。
被這氣氛嚇到,身后的一眾太監宮女紛紛將頭垂的更低。
“你生氣了。”青年并未顧及那許多,繼續道。“你為何會生氣呢,阿御。”
沈逸頭一次這么喚她。
阿御,與他此時的態度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無法完全去理解他,亦或是她不想去了解。
“你如此試探,到底想在我這里知道什么,亦或是...得到什么。”如今東陵家已經成了他的屬臣,家主還做了他的側妃。“你還有什么不滿足?”
人總是這樣不滿足,如今她還能給予什么呢?
“你當真不明白?”沈逸眼中彌漫出一種名為悲傷的情緒,他向來善于隱藏這些的。“你在遷怒我,這對我公平嗎。”
“你們沈家對我又何曾公平?”她終于不在隱藏,墨瞳與他對視,壓在最底層的恨意迸出,此時的她令沈逸覺得無比陌生。
她有很多想說的話,可看到眼前這個俊朗的青年無措又難過的神情,那些鋒利的話最后欲言又止。
誰都無辜,誰都不無辜。
...
臺階下的二人還在那里,可他們再無絲毫看戲的興趣。
“這劍名為開海,據說遠古時期曾是龍女的武器。因失手錯殺摯愛故將之棄于海底,后被漁民撈起,陰差陽錯到了顧府...”顧羅面上盈盈笑意訴說劍的來歷。捧著劍匣雙手奉上,可眼前人還在出神,思緒不知道飄到了哪,這盛放著長劍的木匣子雖然造型樸素,但材料實打實的沉重。顧羅忍住不適,停止講述,盡力保持微笑,加重聲線喚他“五殿下,您可還喜歡?”
夢被驚醒,轉念間沈遙余光發覺到高階上正相顧無言的看客。
他們似乎駐足許久了。
“五殿下,您可喜歡?”顧羅順著他的余光也發現了這里還有他人存在,但雙臂酸痛,不由得再次出聲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這次聲線更高,引得臺階上的沈逸東陵都回過神來望向此處。察覺到東陵御的視線在他這里,沈遙這才肯搭理顧羅。“這柄長劍氣勢絕然,替我謝過顧大人。”顧羅輕出一口氣,終于可以不用捧著這么沉重的東西了。
怎料這時少年又面露難色“可我來看望父皇,怕人多嘴雜便沒帶侍從,這劍匣看著委實沉重...”他分明連那劍匣看都沒看一眼。
顧羅面色僵硬,嘴角的笑意幾乎要維持不住,為了儀態還是苦苦支撐,剛要開口說點什么,被面前絕美少年搶先一步“二皇嫂,能否將你的侍從借我幾個?”
這倒也是好方法,顧羅聞言表情不再緊繃,眼神期頤望著臺上的東陵側妃,似是求助。
他為何不向沈逸求助?此時氣氛詭異。
身后的回風身子微微前傾,無聲征求她的意見。
“你去罷。”少女面無表情開口。
得到指令的回風迅速下去接過顧羅手中的劍匣,垂著頭無視顧羅感激的目光。
她竟然將貼身的回風派去給沈遙送劍匣,沈逸復雜的看著身旁的側妃。臺下沈遙對著他們的方向遙遙相拜,生怕人不知道般刻意“謝過二皇嫂。”隔著大老遠都能聽出來話里帶著笑。
顧羅只當他是因為那柄長劍開心,竟忘了向沈逸二人拜別,自顧自喜滋滋回府與家人分享喜悅去了。
沈逸明白他的意思。
若不是他允許,誰又能進入他的書房,看到那張平日里藏在無人能找到位置的畫,還任由流言傳進他的耳朵里。
即使她東陵御是他的側妃這個是不爭的事實,即使東陵家為他肝腦涂地,可他依然覺得自己始終沒有真正抓住過她。而同樣是權力漩渦中的受害者,沈遙與她有著近乎相同的遭遇。
生平頭一回,他開始厭煩自己受到的優待和寵愛,羨慕起了沈遙。
她帶著恨遷怒著他,卻還傾盡全力輔佐,這世上鮮少有人能做到以德報怨可她正在這樣做。尤其今日,讓他如夢初醒般意識到了。而隨之而來的困惑縈繞,東陵御,你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