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影!
看出來人是誰,青杏脫口就出了惡聲,“她來做什么?!”她可沒忘當初是誰把她們小姐氣得含眼淚的!
容琳心中也正疑惑,猛聽到自己的丫頭先出口不遜,倒把顧慮放下了,反怕青杏的話被弄影聽見了臉上下不來,眾目之下不好出言阻止,只得把手放在身后搖了搖,示意青杏噤聲。金桔有心,一見如此便指了她的手勢給青杏看,低聲道,“什么話非得這時候說?不怕咱們小姐難做?”
這話倒是管用,雖是不甘不愿的,青杏可沒再說什么,反是一旁的昊琛聽了有些心虛,匆匆對容琳道,“她陪姑母來省親的!”一看容琳的神氣是要找姑母的車駕,忙續道,“路上老人家的身體吃不消,半途折回去了,托弄影把心意帶到……”乍看到弄影時他很吃了一驚,直以為她是為了那一點糊涂心思來的,直至振軒說了原委,又見弄影落落大方,不似有什么雜念的,這才釋然。只是離京之日弄影的手信曾落到過容琳眼里,他也不知容琳察沒察覺出什么蹊蹺,若她心里是有計較的,眼下弄影這親身前來可就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瓜田李下,容琳可別疑神惑鬼的才好!
昊琛自忐忑不安,豈不知容琳是個不以惡意度人的,聽昊琛那么說了,也就不疑有他,更因昊琛急急解說、顯是怕她多心而微微一笑,輕聲道,“將軍有話慢慢說就是了,何苦急得要冒汗似的?天兒又不熱!”說時斜睇了昊琛,眼中是滿滿的取笑之意——容琳并非全忘了舊事,只是覺得弄影既磊落而來,當是放下了私心,況且昊琛的態度已表明了立場,她又何需對未成形的過往耿耿于懷?因而一笑了之。
昊琛光聽她溫言細語,先自含笑,等聽清她說的什么,啼笑皆非,佯怒道,“你敢笑我?!”睨了她,欲說兩句狠話,卻見容琳臉色一整,正經道,“將軍,貴客到了!”目注于前,面上已是端莊親切的笑意!昊琛無奈,只得加些力道在她肘上捏了一把,這才挽了她和她一道迎向姍姍而至的弄影。
弄影遠遠就看到昊琛和容琳的喁喁私語,似略略一怔,隨即便柔美地笑著款款走近,到跟前兒了,弱柳扶風般地盈然下拜,“見過姐姐!”又福了一福,算是給昊琛致了禮。
容琳見她溫聲軟語、恭謹有加,忙斂衽回禮,誠懇慰藉,“妹妹一路辛苦!”
振軒先聽昊瑱告訴容琳“是見過的”,現又看她們兩人的眉目言語確非初識,不由奇道,“三妹妹,你何處識得弄影小姐的?”
容琳微笑,“借居在姑母家時,曾有一面之緣!”盡管那一面讓人不愿回顧。
弄影輕舉衫袖,掩唇而笑,“姐姐真好記性!這么久了還記得我這愚鈍之人!”
容琳含笑,“妹妹說哪里話!妹妹的仙姿神采令人過目難忘,若妹妹這樣的人物還要說愚鈍,那普天下可就沒幾個人敢說不愚鈍了!”
“姐姐……”
“行啦,弄影,想讓人贊你就直說好了,別沒完沒了地裝自謙……”
“老四!”嗔怪喝止他的人是容琳,“你那是怎么說話呢?弄影遠來是客,再說……”她的嫂子做派是越來越純熟了,一張口那氣度便渾然天成了。
“姐姐,不礙的,昊瑱哥是跟我說笑呢,您別當真!”弄影笑著接口,真就無甚芥蒂的模樣,容琳看了暗暗稱奇,想不到這大小姐的脾氣竟似改了許多,依舊時在姑母家所見,她必不肯受這閑氣的!
昊瑱想來也是意外得緊,不知是不是被那一句“昊瑱哥”叫傻了,滿臉古怪地愣在那兒,像在強忍著不打寒戰,倒是一句話也沒有了。還是沐云眸光閃了閃,忽然笑道,“四爺,您就別在這兒充門神了,快告訴這些車馬馱轎都往哪安置是正經!”他這才象解了咒,跟著沐云去張羅了不提。
眼見容琳和弄影見過了,彼此都一團和氣,昊琛倒笑自家是草木皆兵,笑看著金桔和青杏上前和振軒廝見了,忙著揖客進門,容琳還幾疑是在夢里,“軒哥,你怎么會到平盧的?”
振軒恭謹地沖著南方拱手,“賴圣上的恩典!”放下手方從頭說來:瓊林宴上,皇上提出幾個安邦定國的策論,新進天子門生們各抒己見,都有一番高見,頗得圣聽,龍顏大悅之下,聽從太子的主張,從這些人中遴選出八人,御賜巡按副使之名,各隨同資深巡按分赴要塞重地,體驗民生軍情,以便來日針砭時弊,至于前程,則是待巡查期滿回京復命后再行任用,他得遇天恩、有幸名列八人之中!
容琳聽到此處,自是替振軒覺得欣慰,停下腳來道,“軒哥,恭喜了”倉促之中無以為賀,遂莊重地行了一個禮道,“容琳給軒哥道喜了!”
振軒忙伸手欲扶,昊琛代勞了,笑道,“也沒見你這么給人道喜的!說一句就完啦?振軒,我已對楊巡按說了,他是公差,住在營里好了,你是半公半私,若蒙不棄,寒舍倒還勉強住得,也便于敘舊、暢飲,不知你意下如何?”
振軒看容琳依了昊琛站著,滿臉贊同之色地等著自己答應,欲待拒絕的話就說不出口,略掙扎,點頭道,“如此,就叨擾了!”他自動請求到偏遠的平盧,原本就是為了……她……,明知相見爭如不見,還是按捺不住……能見總強似不見……,造化弄人,也無非如此了……
容琳無從體會振軒的酸澀甜苦,自顧喜悅,“軒哥這么說可太見外了!”叫了金桔上前,囑咐去跟沐云說一聲兒,趕緊預備,這就想起光顧著和振軒說話,冷落了弄影,因笑道,“對了,妹妹,你又如何跟軒哥同行了?”
弄影聽到問,倒不急著回答,先感激地對振軒致意,“多謝振軒少爺一路關照!”
振軒是謙謙君子,聞言拱手為禮,“弄影姑娘客氣!”
看他二人彬彬有禮相互致意,容琳和昊琛不約而同相視一笑,眼神兒交匯中彼此都看出對方在想什么,笑意便會心之極。振軒眼尖,早把容琳和昊琛的投契看了個清楚,只覺心頭淤滯,轉目看了別處,弄影的眼波掃過三個人,不知心里轉了些什么念頭,面上溫婉笑道,“姐姐,這才叫無巧不成書呢!大娘多少年沒回來過,剛有這個心思,就聽說了巡邊的事;原愁堂兄和堂姐都各自有家走不開,一路無人跟隨,可巧就有我這個閑人;更巧的是大伯和那楊巡按是多年至交,正好就拜請他眷顧了,只是未料到大娘耐不得旅途勞頓,生起病來,一時調養不好,又不能耽擱太久誤了巡按大人的事,只得分了一撥人伺候大娘回京、單剩我這不速之客冒昧前來了……”她到底把昊瑱說的話還回來了!
容琳如何聽不出她是挾了怨的?知她和昊瑱的嫌隙由來已久,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彌合的,雖不好妄斷兩個人孰是孰非,只還是那句話,她遠來是客,論請論理,都該禮讓她三分,況且她怎么說也是個閨閣女孩兒,就委屈昊瑱些、保存了她的顏面也是說得過的,因而笑道,“妹妹這話說的!若‘不速’、‘冒昧’都能象妹妹這般給人帶來意外之喜,那這‘不速’、‘冒昧’竟還是多多益善的好!”
容琳俏語解人,弄影聽了倒悔不合一時不慎又使出小性兒落了人眼,容琳既有話,她也樂得隨風轉舵,遂嬌憨笑道,“姐姐真會哄人!只你說的可當真?”
容琳笑道,“如何不當真?你來了,非但我們高興,過后婆婆看到你更不知歡喜成什么樣呢!”
一句話提醒了弄影,忙道,“是了,姐姐,光顧著敘舊了!你看我是不是該先去給老夫人請個安?”
振軒聽了也道,“是啊,三妹妹……將軍,我們到府上來,理該先去拜會老夫人……”
“這倒不急,”昊琛看了容琳,“夫人的精神還好?”
容琳細細地看了他一眼,方才笑道,“好。”將軍是在體恤婆婆連日來應酬客人、怕她不勝勞累么?
一瞥容琳那象是了然的笑容,昊琛略有些不自在,帶笑地瞪了她一眼,才笑著對振軒和弄影道,“夫人前兩天剛過完五十壽誕,我怕……二位用不用略事休息、再行……”
“我倒不必了,不知弄影小姐……”
“我也無妨的!”弄影隨和一笑,“若是方便,不如先去見過老夫人!”大娘說她這嫂子可是個厲害人,昊琛哥哥也不是她親生的,那么她會如何對昊琛哥哥和他的……妻呢?
看振軒和弄影都是殷切切的模樣,容琳和昊琛一對眼神兒,便恭敬不如從命,引著他們先往常氏的院落來了。青杏得了金桔的話,跑到前頭去報訊,常氏一聽她說“姑奶奶著人來看您了”,還以為這“姑奶奶”是自己的閨女們,啐了一口道,“前腳走后腳又打發人來,孝順也用不著這么個孝順法!”倚在榻上未動彈,等青杏比比劃劃地說“不是那些姑奶奶、是那個姑奶奶,那個老姑奶奶,京里的,京里的老姑奶奶!”這才猛醒過來,“忽”一聲從榻上起身,倒把青杏嚇了一跳,“在哪?在哪?快請!”自己下地趿拉了鞋就往外走!
常氏確如容琳所說,是不知怎么歡喜好了,尤其聽弄影說“大娘家常里時時念叨,說為姑娘時多虧您照顧,爹娘不在了也沒損了風光體面,若不是您幫著她,她斷不能有今日”,頓時就禁不住,用帕子揩了眼角,又要笑又要嘆地道,“總算那丫頭有良心,這么些年還記著我的好!”
容琳一想林學士夫人那滿臉的褶子,到了婆婆這里卻成了“那丫頭”,不由好笑,轉而體會到她們姑嫂間的情分,心底暖融,益發覺出常氏當初的不易,遂柔聲勸道,“婆婆,您的好處誰都不能忘,您……”
“什么不能忘?!不能忘都……”常氏豎眉,話說了一半兒慮及外人在場,又收回去了,瞪了容琳一眼,心說你那公公怎么對我的你還不知道?!
容琳看她悻悻的就知她又在抱怨李節度使,不敢置評,輕輕一笑,低頭躲了常氏欲待興師問罪的眼。弄影見常氏如此搶白容琳,容琳卻只默默,下意識就去看昊琛,一看昊琛聞所未聞地自顧和振軒說話,不由眸光一閃,心中有了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