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呢?”悠悠醒轉就看到金桔和青杏驚喜乍現的臉,容琳笑了笑,示意自己無礙,張口問起此刻最想見卻不在眼前的人。
兩個貼身丫頭正因了她醒來而雀躍,一聽到問的話,立時怔愣,極快地交換了個眼色,不約而同轉目他顧,誰都不應聲兒。
容琳見兩個丫頭如此,只覺一顆心像要從腔子里蹦出來,強壓著惶急,溫聲道,“沐云怎么不見?”語聲微微打了顫,她知道自個兒是落在沐云身上,還把她也砸倒在地,不會……不會,沐云有家傳的功夫底子,不會怎么樣的!她給自己打氣,力持鎮定地望著青杏和金桔,等著她們告訴她沐云就在外頭,喊一聲就能進來!
小姐殷殷地望著,金桔不能再躲避,上前一步笑著道,“小姐,您要不要喝水?茶……”
“休打岔!”容琳不敢再抱了虛妄的念頭,呼地支起身就要下地,卻因起得太猛,一晃,險又栽在枕上,金桔趕緊搶上前扶著。容琳抓著她,手指都快嵌進她的胳臂,“沐云怎么了?!快說!沐云怎么了?!”
金桔別開了眼,“小姐,您就別問了,好好將養身子,大夫說您驚嚇過度,氣血逆行……”
“我問你沐云怎么了!”容琳白了臉,不依不饒的,似乎只會問這一句了!
青杏在一旁看不下去也忍不住了,不顧金桔怎么打眼色,張口就道,“小姐,沐云姐姐好好兒的,胳膊腿都全乎,您就別掛著了!不過就是被將軍關到柴房里了,不讓見人!”
“……什么?”容琳的心還未等放下又提得更高,失口驚問,“你說什么?!”將軍瘋了?關沐云?!
金桔情知是瞞不過的,還不想她的小姐太憂心,忙扶著容琳靠坐在榻上,慢慢道,“將軍不過是在火頭上……四爺勘驗了秋千,說索子是被刀子割斷的,弄影小姐駁他,說誰會帶著刀子打秋千……將軍就問沐云姐……沐云,索子上的刀痕是怎么回事,沐云姐……光掉眼淚不說話,將軍氣得一拳捶在樹上,手都出血了,喝叫人把沐云關起來了!”她不信沐云會害小姐,可事情在那兒擺著,由不得人不信,沐云見天坐在秋千上做木雕是眾所周知的事……把靠坐板處的索子鏤空割裂,只剩兩邊兒略微連著,從外邊兒一點兒看不出來,這是誠心要傷人的,按說沐云姐姐怎么可能如此對小姐?可不是她又能是誰?何況她自己都默認了?
容琳想不到自己無知無覺的時候竟出了這么多事,不及解說,只急著問,“將軍在何處?”昊琛是關心則亂了,他定是屈了沐云了!
“將軍陪著大夫去抓藥了!”或者該說“押”著大夫去抓藥了,從小姐嫁給將軍到現在,從未見他這么失控過,似疑心所有人都會對小姐不利……總算她和青杏還能讓他信任,一再囑咐好好看著小姐,寸步不許離!
“四爺呢?”柴房里……昊琛也真狠得下心!沐云該委屈成什么樣兒?
“四爺在房外守著,將軍說……”四爺也是將軍信得過的,將軍讓他在外頭守護著。
“快請!”容琳自己坐起來,讓金桔過來幫著把鬢發衣飾理整齊,等著昊瑱進來。
跟在青杏身后進來的人看得容琳一愣,幾以為是乍見時的昊琛!幾時,昊瑱也有這般陰郁的神情了?“老四!”
“嫂子。”昊瑱施禮。容琳被他疏淡的一聲叫得心頭酸澀,顧不得去思量他此時的五味雜陳,開門見山道,“老四,請你幫我,去把沐云請來!”
“嫂子?”昊瑱的驚喜瞬間即逝,沉郁了面孔,站著未動,“三哥吩咐,任何人不得擅放沐云。”他即是那任何人中的一個,且該是格外被強調的一個。
容琳一呆,昊琛,他竟下這樣的令,對昊瑱?“老四,我是請你幫我,如果為難,我自己去!”搭了金桔的手起身,就要往外走,青杏忙也過去扶著。
“小嫂子!”昊瑱脫口,見容琳停下來抬眼看他,要說的話反說不出來了,沉聲道,“我這就去!”卻不就走,看了金桔和青杏,“小心些!”見兩個丫頭點頭,這才出門。
被青杏扶著坐回去,容琳苦笑,自個兒的家,何至于就龍潭虎穴一般了?正自轉念,忽聽門口有人嬌聲,“姐姐,你好些沒有?可嚇壞我了!”弄影。
“我打發丫頭來看了好幾趟,都說你還沒醒,”弄影扶著自己的丫頭不請自入,“我也是嚇軟了腳,這時候才有些力氣、能走幾步路,姐姐可別嫌我怠慢!姐姐你覺著怎么樣了?”
“我好很多,多謝妹妹掛記。”容琳微笑,讓金桔給弄影看了座。弄影覷著她的氣色,雖是蒼白些,卻不見一絲驚憂,不由妒她的從容,隔桌握了容琳的手,往前探著身子道,“姐姐,我說了你還不信,你看是不是應了我的話?!這人上哪兒看去、誰能想到那位姑娘能做出這么駭人聽聞的事?!”
“妹妹快別說了,這事……”容琳蹙眉,“這事卻與沐云無干,別冤枉了她!”
容琳說得斬釘截鐵,弄影聽得心頭一跳,口氣就虛了,“姐姐這么說……是知道誰割的索子了?”
“那倒不知,”容琳眉頭未開,“只不管是誰,斷不會是沐云!”
弄影悄悄松了口氣,眸光微轉,故作鎮靜笑道,“姐姐都不知道是誰,怎么就能脫了那位沐云姑娘的嫌疑?”
容琳嘆氣,“沐云既要害我,又何須冒險救我?”將軍定是急怒之下失了理智,否則如此淺顯的道理怎么會想不透?
容琳只顧輕嘆,弄影卻面色一變,暗道這尚書小姐竟不糊涂!好在早有籌謀,弄影自有話回應,也先嘆了一聲才道,“姐姐,你讓我說你什么好?”見容琳看了她,才像是不甘不愿地道,“這話我原本不想告訴你,怕添了你的煩惱,不說吧,又怕你著了別人的道兒,起先才話趕話想要給你提個醒兒!偏你聽不進去,再三替人辯護,結果怎么樣?”覺著火候差不多了,這才看了一眼屋里的丫頭們,金桔識趣地退后了些,她自己的丫頭更退得遠,唯有青杏,不光不動地方,還盯著弄影看,等著聽她會說些什么,弄影恨得牙癢癢的,只不是計較的時候,遂瞪了青杏一眼,起身到容琳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話……
眼見著容琳變了臉色,弄影噙了一抹笑意,覺著總算出了一口惡氣:原來尚書小姐也不總是神定氣閑啊!
弄影的話仿若驚雷在容琳的頭腦中炸響,失神了好一陣子,還是搖頭,“弄影,休要聽信那些以訛傳訛的話!沐云是怎樣的人,我心中有數,她斷不會……”
“姐姐!”弄影急了,“你就是個廟里的菩薩,一點兒沒有自己的主見!她今兒個救你叫什么?叫劉備摔孩兒,收買人心,讓你以為她是個好樣的、讓旁的人以為她是忠心耿耿的,豈不知壞事都是她做的!你這一回要心軟被她騙過去,久后她必得花樣翻新地整治你!你……”
“林弄影!你再胡說信不信我把你舌頭割了喂狗?!”門口傳來一聲怒喝。
看到門口怒目金剛般的昊瑱,弄影不由往后縮了縮身子,聽到青杏的一聲嗤笑才覺著失態了,又往前挪了挪,逞強回嘴道,“誰胡說了?你不說沐……”話音未落看到昊瑱身后的人,立時噤了聲——昊瑱不象門神似的守在杜容琳房外竟是去帶她過來?心思急轉,聲氣頓改,“昊瑱,你好大膽!昊琛哥都說了誰都不許放她,你竟敢……”
“妹妹,是我要見的!”容琳蹙眉打斷,弄影今兒的話委實太多了些!凝神看向門口,人已起身向前,“沐云……”
沐云垂眼站在昊瑱身后,一臉的木然和蕭索,仿已遺棄了塵世,衣衫不曾換過,沙土和刮蹭的痕跡歷歷在目,手上的傷口只是粗粗地包過了,滲出絲絲血跡,整個人看起來就是說不出的狼狽和……傷痛!容琳只覺心中一慟,又叫了一聲,“沐云!”聲音就有些哽了。
沐云的臉上閃過不易察覺的哀傷,卻依舊垂著眼,微屈膝,就那么跪落塵埃,“少夫人。”
沐云這出人意料的一跪似在跪別從前的情分,頓時跪傻了金桔和青杏,兩人相顧失色,面上皆是惻然,昊瑱轉過頭,掩去眸中的苦痛,容琳驚愣當場,隨即象連她自己都不自知的就也跪了下去,雙手攙了沐云哀叫,“姐姐!”情急之中沒有更好的話,想也不想就是一句,“委屈你了!”
沐云還是垂眼,兩行清淚卻應聲滑落,木著臉道,“少夫人請自重!沐云不過是個下人!”
“姐姐!”容琳一口氣哽在喉間,也落下淚來,“我何時把你當做下人?你不……”
“姐姐,你怎么如此糊涂?”容琳話未說完就被人從地上拖拽起身,弄影漂亮的臉在她眼前擠皺成一團,“我跟你說的話都白說了?看著可憐的人備不住有副蛇蝎心腸,你可別被人蒙蔽了!……”
“妹妹!”容琳搖首回絕了弄影尚未出口的急切勸說,“你今兒也受了驚,先回去好生歇著吧!我這兒,”回眸看了沐云——金桔和青杏已上前強行攙起了她,“有些話要私下里說,請妹妹體諒!”
聽得出是逐客令,弄影可不想就這么走,只未等想好說辭,青杏已過來皮笑肉不笑地一伸手,“弄影小姐,請隨我出去!”誰還好意思再強賴著?
心有不甘地回到前院,弄影在屋里坐臥不寧,事到如今,她也說不好老天爺是不是眷顧她了!
原本都設計好了杜容琳的意外——不管昊琛哥有多精明,都絕對猜不到這與她林弄影有何關聯: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哪能割得動堅韌的牛皮索?至于沐云新磨的利刃嘛……,誰又知道、看到了呢?只要杜容琳從秋千上“飛”出去,她自可堂而皇之地慰問、服侍,一旦登堂入室那就不愁沒機會接近想接近的人!只是千算萬算,怎么也沒算到程沐云會跑出來救了杜容琳!真是蠢材,她只需視而不見就可坐享漁翁之利,偏來表演什么英雄救美!呸,那秋千再高,摔出去也不過是腿斷胳膊折,斷不會送命,那杜容琳就有那么好、至于一個兩個急成那樣?她要死了他們怎么還都不活著了?!程沐云也是自己作死,本來只想著挑唆她和杜容琳生隙,她好在中間左右逢源,既然自己蹦出來,那就別怪她林弄影嫁禍!……只有一樁古怪,按說她怎么也該替自個兒辯解辯解的,怎么就那么痛快地認了罪呢?枉她還想著昊琛哥要是起疑的話要怎么說!昊琛哥……
“昊琛哥,你可回來了!”剛想到李昊琛,就看到他打馬進了院子,弄影顧不得再攬鏡整理儀容,趕緊迎了出去。
昊琛下了馬就欲往廚下沖,被弄影喊著,略略不耐地回過頭來,“有事?!”
弄影一看他額上臉上皆是汗意,忙自袖中抽出羅帕遞過去,“昊琛哥……”
昊琛手里拎著藥包,擺頭,“何事?”不耐又加重了些。
弄影不敢強留,隨著他往廚下移動步子,口中道,“我去看過姐姐了,她好很多……”
“容琳醒了?”昊琛站住了腳,似是打算先往后樓去。
弄影把他的欣喜看在眼里,只覺得妒意如蟲蟻噬心,壓下去,笑著道,“昊琛哥要不先去看看姐姐?這藥我來替你煎……”
“……不必!“昊琛的藥包都遞到一半了,忽又縮了回去,神色冷峻起來,剛要說什么,忽聽小廝在后頭喊,“將軍,振軒少爺……呀!”
昊琛甫一回身,振軒的拳頭就招呼在他身上,雖是個文人,因用了全身力氣,昊琛又是猝不及防,還是晃了一晃,振軒待要再打第二拳,昊琛可就冷冷地開了口,“這一拳,我念在是你和容琳的兄妹之情上,甘心受懲!”再要打,你是以何名目?
昊琛一句話堵得振軒無言以對,提在半空的拳頭遲疑片刻只能恨恨地放下,目中卻是冷厲,“三妹妹在你的面前出事,你有何話說?!”聽人傳訊說威遠將軍不能赴宴,他問明原委片刻不敢耽誤,縱馬趕來要問一個清楚,他李昊琛到底能不能護得了容琳?!婆婆兇悍,李昊琛不出面,有人加害,李昊琛還是安之若素嗎?
“昊琛有失察之處!過后會有交代!”李昊琛言簡意賅。
“過后?”振軒冷笑,“行兇之人既已找到,為何還要過后?莫非……”
“沐云決非行兇之人!”昊琛斷然。怒氣沖天時,他也不信作惡之人會是沐云,只是那丫頭極度反常,又什么都不說,讓人難以處置,有心過后再問,又怕他不在的期間元兇會橫生枝節,索性先關起來了事,至于真相,他會查出來!
“昊琛哥,沐云自己都認了……”弄影不懂昊琛夫妻為何異口同聲認準了不是沐云,只對她林弄影而言,這卻不是什么好事!
“那也不是她!”昊琛一口咬定,“我會查出真兇……”
“查出來又如何?三妹妹不照樣……”
“我會永絕后患!”昊琛截口,目中一片決絕,“若最終證明確是沐云,我,一樣會,如此!”
昊琛的神情不容置疑,振軒也想不出該拿他如何,還是回到最關切的人身上,“我不管你如何做,我只記著你說過的話:能得容琳為妻,是你的僥幸,你會惜福,若是……”
“若是有違此言,昊琛愿遭天譴!”李昊琛面不改色。
“昊琛哥,你說的什么話?天有不測風云,若是姐姐不幸……”弄影變色,他,非得一再強調他有多看重那個并不出奇的女子嗎?!
“若是你姐姐……”昊琛倒不忌諱弄影所做的假設,看著振軒和弄影道,“若是她不幸走在我前面,我李昊琛終身守志!”活著,他要和她比翼,死了,他必與她同穴!看看振軒無話要說了,昊琛舉舉藥包,扭頭去廚下了。
弄影呆立原地,只覺得絕望正將人溺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