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言初買完蛋糕回來,和顧挽留在院里吃了晚飯。</br> 因為良娣奶奶畢竟是院里住了很多年的老人，突然離世，很多人都很難過。為了照顧大家的情緒,晚間院里會在小禮堂舉行一場夜談會，還專門請了幾位心理專家,幫大家疏導解答一些老年人的心理健康問題。</br> 季言初也有點不放心姥姥，便和顧挽也推著姥姥去小禮堂聽會。</br> 席間聽到一半,顧挽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看了眼，是陶嘉惠發來的視頻。</br> 她朝季言初使了個眼色,然后輕手輕腳出去，找了個僻靜一點的涼亭坐下，期間，視頻自動掛斷一次,但緊接著,那邊又迫不及待發了過來。</br> 這次顧挽按了接聽,視頻接通后,陶嘉惠的臉出現在屏幕里，顧挽發現她是坐在家里的客廳沙發上，身后墻上,是季言初當年很羨慕的那張全家福。</br> “媽,您休假了？”</br> 顧懷民和她全年幾乎很少休假,以前她和顧遠還小的時候,他們還會每隔一兩個月回來待幾天,現在兒女都出門在外，他倆就更一心撲在工作上，沒有特殊情況,幾乎都不會休假。</br> 所以顧挽有些詫異，再加上她視頻發得很急，顧挽下意識又問：“你是和我爸一起休假的嗎？是單純休假，還是家里出什么事了？”</br> 陶嘉惠始終坐在那里沒說話，就那么直直盯著她，顧挽說完，對上她的眼神，忽然察覺過來，只怕是家里出的事。</br> 和她有關。</br> 這么興師問罪的姿態，顧挽向來通透，自然第一時間就能猜出來因為什么。</br> 她陡然沉默，無意識抿了下唇，才問：“……是我哥跟你說的？”</br> “他要不說，你打算瞞到什么時候？”</br> 陶嘉惠這邊終于有了反應，雖是質問，但語氣還是溫婉柔和的。</br> 顧挽心知有愧，微垂了下眼，在陶嘉惠隔著屏幕的注視下，還是不由自主紅了臉。</br> “媽，咱打電話吧，被你這么盯著……”她撓了下鼻尖，赧然道：“有些話說不出口。”</br> 陶嘉惠忽地被她這句話給氣笑了，沒好氣地點頭：“行，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跟我解釋。”</br> 說著掛了視頻，沒隔兩秒，她電話就打過來了。</br> 顧挽接通，那邊就甩了兩個字：“說吧。”</br> 態度閑散而言簡意賅，仿佛就等著她認罪伏誅似的。</br> “……”</br> 顧挽又默然無言了一瞬，醞釀了會兒，才斟酌著先問她：“媽媽，如果，我是說如果，我非季言初不嫁的話，你和我爸會是什么態度啊？”</br> 陶嘉惠仿若在認真思考，拖著嗓音嗯了好幾聲，半晌驟然轉冷的說：“什么態度，你說呢，當然是不同意了？”</br> “為什么？！”</br> 顧挽不由揚聲，眉頭也跟著皺緊了，忙不迭的解釋說：“媽，他是個非常優秀非常好的人，真的真的，正直善良，積極上進，非常非常溫柔，對我也特別特別好，真的真的，我不知道該怎么跟您說，怎么讓您相信，但是”</br> “我相信！”</br> 話音未落，陶嘉惠出聲打斷：“從你哥哥的描述，到我們也看到他對你無微不至的照顧，我相信，他是個很好很溫柔的人，對你也不錯，但同時，我們也知道，他沒有父母，而且父母去世的方式都很……”</br> 她停頓想了下，用了一個比較委婉的詞語：……不同尋常，再加上還有一個八十多歲的姥姥要養，家又遠在暨安。”</br> 說到此處，她又輕微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挽挽，你也要體諒一下我們做父母的心情，父母在，不遠嫁，這個道理你難道不懂？”</br> “……”</br> 顧挽沒說話，這也是為什么她不敢跟父母提和季言初戀愛的事。</br> 她就是怕自己的父母會對他的家事又意見，她不想讓季言初去面對這些，因為一旦面對，就勢必要受到傷害。</br> 下午姥姥才把他的身世告訴她，顧挽想起那些，眼圈不知不覺又有熱意襲上來。</br> 她抬起頭，不停的眨眼睛，將淚意強行壓下去之后，才好好的跟陶嘉惠講道理：“首先，關于他父母的事，我只能跟您說，那些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他們選擇用什么方式離開這個世界，和季言初一點關系都沒有，相反，他從某種程度上講，也是個受害者，如果這也要成為他的一個擇偶負分項的話，那就太不公平了。”</br> “第二，關于贍養姥姥的事，我覺得這件事情本身，就是對他人品德行的一個很好的鑒定。”</br> “況且，他十八歲就失去了雙親，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僅很優秀地完成了學業，還靠著兼職打工，獎學金等收入付上了自己的學費和姥姥的護理費。現在，他也靠自己的能力買車買房，工作上也很得老板賞識，難道您不覺得他很厲害嗎？”</br> 但厲害的同時，想到他一個人是吃了多少苦，才這么慢慢熬到今天，顧挽止不住又紅了眼睛。</br> “最后一點，您說暨安遠。其實我一直有關注，今年年底，暨安到迎江的航班就要開通了，坐飛機的話，單程只要兩個多小時，這就跟我嫁到業城差不多，就在迎江隔壁啊。”</br> 她說著說著，情緒又開始激動，聲音也輕微的發抖，甚至帶著哭腔而不自知。</br> 可即便她如此好說歹說，陶嘉惠那邊始終沒有給出認同的回應。她畢竟是媽媽，要真狠心完全不顧父母的感受，顧挽也實在做不出來。</br> 所以，她最后幾乎是低聲下氣的在求陶嘉惠。</br> 她說：“從小到大，大多數時候，我是最聽您的話的，您讓我考全校第一，我從沒拿過第二；您說跳級不好，老師幾次跟我提我都一口回絕。”</br> “我可以跟您保證。”她舉起手，不禁做出指天發誓的手勢，“以后，其他任何事，我還是會聽您的，絕對的您說一不二。”</br> “但只有學畫畫和喜歡季言初這兩件事，您能不能讓我自己做決定？”</br> 視線掠起，她盯著不遠處從小禮堂窗戶漏出來的某個光點，想起他失控的那天，抵著她的額頭說我喜歡你的時候，眼里的星河萬千。</br> 顧挽又垂下眼，握著手機的指尖緊到發白，忽而堅定不移的告訴陶嘉惠：“媽媽，這輩子，我想活得歡欣雀躍沒有遺憾，唯有夢想和他，不能辜負！”</br> 此后她再不多說，也沒有掛電話，像是和陶嘉惠無聲做著對抗，那邊不吱聲，她也擁有無盡的耐心，不言不語的一直等。</br> 一直等到手機的溫度灼熱了她的耳廓，仿佛一個世紀那么久。</br> 終于，在某一刻，陶嘉惠輕輕嘆了口氣，無可奈何的說：“那怎么辦，年底放假的時候帶回來看看？”</br> “您說……什么？！”</br> 顧挽本來耷拉的雙肩，在聽到這一句的時候，突然抖擻了起來。</br> 她猛地抬頭，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震驚，眼睛里的光亮得仿佛是星星著了火。</br> “您是同意我們在一起了，并且讓我今年帶他回家過年，是這意思嗎？”</br> 她欣喜若狂，卻還不忘反復確認。</br> 陶嘉惠又氣又好笑，佯裝不忿地道：“不同意還能怎么樣，我女兒伶牙俐齒能說會道，這么拼命的給我洗腦，我一想想，居然也覺得我這未來女婿還挺優秀的。”</br> 顧挽難為情地抿了下唇，紅著臉，還是堅持自夸：“我男朋友本來就很優秀，不用我給您洗腦，等您看了就知道。”</br> ……</br> 晚九點，夜談會結束，季言初他們才開車回市里。</br> 在這期間，顧挽始終憋著一口氣，之前當著敬老院那些外人的面，她所有涌到舌尖的話她一句也說不出來。</br> 一直到回了上城花園，走進那個屬于他們倆的私密空間。</br> 季言初開了門，讓她先進去，隨后自己跟進來，還未關上門，顧挽忽然轉身一把抱住他的腰。</br> 她幾乎是撲過來的，力道很重，季言初猝不及防，在那個沖力之下，直接靠在了門后，將大門哐地一聲撞關上了。</br> “小色胚，怎么還搞突然襲擊啊？”</br> 季言初雖然笑罵她，可下一秒，又自然而然地將她摟進懷里，在她頰邊親了一口，柔聲問：“怎么了？”</br> 顧挽臉埋進他懷里蹭了蹭，含糊不清的說：“沒什么，就想抱抱你。”</br> “我白天的時候，就已經很想抱你了，可是一直沒機會。”她委屈巴巴的說。</br> 季言初眼眸低垂，看著小姑娘乖順的發頂，抬手寵溺地揉了揉，沉下嗓音問她：“是不是良娣奶奶走了，心里有點難過？”</br> “是。”顧挽點頭，又搖頭：“也不全是。”</br> “那還因為什么？”</br> 季言初就那么靠在門后，任由顧挽緊緊抱著，指尖穿進她的頭發里，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br> 聽著她細聲細氣的嗓音，輕輕緩緩的說：“言初哥，我有世界上最好的爸媽，鄉下的爺爺奶奶也很和藹可親，我還有兩個大學教授的舅舅和舅媽，對我非常好，我外婆很早就走了，只有一個外公，他很嚴肅，但是每年過年，他包的紅包都是最大的。”</br> “我還有個傻哥哥……”</br> 她頓了半秒，有點嫌棄，突然想起顧遠也有可以加分的地方，于是繼續說：“他雖然傻，但錢多，人也很好騙，如果你哪天缺錢的話，我可以幫你一起騙他。”</br> “……”</br> 季言初靜靜聽了這么多，神色復雜，卻強裝淡定的問：“你到底想說什么？”</br> 小姑娘突然從他懷里抬起頭，直視著他，波光粼粼的眼睛里一片熱忱：“我把我的爸媽給你好不好？那些親戚長輩的愛，外公的紅包，哥哥的錢，我都給你，他們都特別疼我，肯定也會特別疼你的。”</br> “以后只要是我有的，也都是你的，你擁有的家人會越來越多，得到的愛也會越來越多，所以”</br> 她輕喘了口氣，因為情緒激動，胸口輕微的起伏著。</br> “所以言初哥，你以后不要再想溫阿姨和季叔叔了好不好？他們不是合格的父母，你不要惦記，不要在意了，好不好？”</br> “……”</br> 季言初微仰著頭，后腦抵在門后，濃密的睫毛低垂，在眼尾投出很深的陰影。</br> 眼神說不上雀躍，甚至下壓的唇角彌漫著一絲淡漠和受傷。</br> “姥姥是不是跟你說什么了？”</br> 他的神情實在有些冷峻，又這么一針見血地問出來，顧挽忽然就明白了他為什么不高興。</br> “你也知道對不對？”</br> 顧挽猶疑不定地看向他：“姥姥……也跟你說過嗎？”</br> “嗯。”</br> 他坦然承認，又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些事，她費盡心力的想瞞著我，卻總在一些看上去特別清醒的時候，又犯糊涂的全都講給我聽。”</br> 顧挽啊了聲，老實道：“她今天就是，看著特別的清醒，說話特別有條理，我還以為她病好轉了呢。”</br> 季言初勉強牽了下唇角，又主動交代了句：“那個人叫陳牧之，和他們是高中同學。”</br> “你……不想讓我知道嗎？”顧挽怯懦地瞟他一眼，小心翼翼的問：“你是不是在生氣？”</br> “沒有。”</br> 季言初搖搖頭，默然了一秒，隨后眼里掠過一絲脆弱，彎腰將頭埋進她的頸窩，悶聲道：“就是覺得有點難堪，怕你會因為這個不喜歡我。”</br> “怎么會！”</br> 顧挽想都不想，寶貝似的將他抱得更緊。</br> “我想你活得開心一點，那些人那些事，你不要想，不要在意。”她也學著他的樣子，極溫柔地摸著他的頭發。</br> 季言初愣了愣，拉直的唇線因為她的舉動，又緩緩翹出了弧度。</br> “以前會，現在不會了。”他說。</br> 顧挽摸頭的動作一頓，雀躍道：“真的嗎？”</br> “嗯。”</br> 他點點頭，輕聲說：“因為我這個人啊，就像小狗一樣，只認對我好的人。”</br> 他靠近她的脖頸，最后的話，幾乎是吹進顧挽耳朵里的。</br> “誰對我好，我就死死纏著誰，咬住她的衣角，這輩子都不松嘴。”</br>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爭取日更哈，小可愛們繼續跟我走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