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br> 下課的鈴聲一響,講臺上的老師收起試卷。</br> 教室有些騷動,很快又恢復平靜，有人在低聲念書,有人在小口吃著補充體力的零食，各有各的安排，井然的秩序中透著某種沉凝的氣氛。</br> 黑板上有高考倒計時，紅色粉筆寫了大大的“29”。</br> 這個數字以醒目的姿態刻在學生的心上,每擦掉一天，就意味著剩余的時間不多了。</br> 唐銳咬著筆桿,苦思冥想剛才講解的題目。</br> 教室的天花板安裝了六個大吊扇，嘩啦啦扇動的聲響稍稍蓋住了窗外籃球場的叫聲。唐銳這個位置處于中間，看黑板很清楚,離風扇有些距離，沒一會他就熱出滿身大汗，不禁抓起手邊薄薄的筆記本用力搖動幾下,連同桌的頭發也被吹起了。</br> 見到這，他忙又放緩了手勁。</br> 對方閉著眼趴在桌子上,扎了個高高的馬尾，露出干凈精致的額頭，今天是周一，要升國旗,她穿著學校定制的雪白短袖校服,領口的扣子由于嫌熱解開了兩粒,鎖骨隱約可見。</br> 她是側著臉睡的,還朝著他這邊，唐銳一瞥眼，清晰看到那小烏扇般的長長睫毛安靜垂落，女孩頰邊暈染著兩團細膩的紅粉，鼻尖也冒著亮晶晶的小水珠，無端惹人憐愛。</br> 他很走運，上個月抽簽抽到了這個風水寶地，可以跟琳瑯做同桌。</br> 唐銳慢慢傾過身來，往她那邊輕輕晃動著小本子，替她扇著風。</br> 女孩緊蹙的眉頭舒緩開了，好像睡得很舒坦。</br> 他唇角不自覺翹了起來。</br> 直到上課，唐銳都不忍心把人叫起來。</br> “醒醒，老師來了。”他低聲地說。</br> 對方毫無反應。</br> 他不得已，先是搖了搖人的胳膊，見還是不醒，掐人中。</br> 這回有反應了。</br> 貓兒般的哼聲酥得他面紅耳赤。</br> 琳瑯幽幽轉醒，一雙猶帶著水汽的眼睛霧蒙蒙看人，又漸漸映出他的身影。</br> 唐銳心頭一跳。</br> “上課了？”她困倦打了個呵欠，剛好老師走進來，班長喊了聲，全班齊唰唰起立。</br> 唐銳習慣性拽著琳瑯的胳膊站起來，剛睡醒的人懵得很，傻傻的，對周圍也很遲鈍，這是他跟琳瑯做了一個月同桌得出的結論。</br> 他跟陳涼波對琳瑯的態度差異很大，他呢，是恨不得把最好的捧在她面前，縱容溺愛得很厲害，其中又摻雜小心翼翼的斟酌，怕她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br> 曾經的事唐銳不再提，只希望她能給自己一個小小的角落，哪怕是一個“關系好的同桌”也行。</br> 隨著畢業時間越來越近，高三的班級呈現一種很古怪的現象：抓著最后時間表白的人越來越多了。</br> 誰都不想給自己的青春留下遺憾的劃痕。</br> 唐銳對這一切是漠不關心的，但他也被人叫了出去，男同學對他擠眉弄眼，仿佛說他的“好福氣”。</br> 面前的女孩子，得體的飄逸長裙，復古的羅馬式樣涼鞋透著俏皮與小性感，她手指優雅將頭發攏入耳后，笑容大方又帶著小女兒的羞怯。</br> “唐銳，你以后打算考哪里的大學？”女孩子總不好第一句話就表白，而且談雨嘉作為一個模樣成績樣樣不差的小女神，也有自己的矜持跟底線。她自認為這是個夠露骨的提示了，唐銳肯定能明白她意思。</br> 他們可以考同一所大學，不用談一場辛苦的異地戀。談雨嘉侃侃而談，“我覺得華大不錯，他們專于數理運用領域，名師教授也不少。你不是喜歡物理嗎？華大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br> “我要去京大。”唐銳打斷了她的滔滔不絕。</br> 女孩子的表情瞬間凝固了。</br> 京大是全國名副其實的第一學府，華大則是略微遜色。其實談雨嘉也是沖著京大去的，但她前幾天從老師那邊打聽過了，京大也是琳瑯的首要選擇。</br> 寧為雞頭，不做鳳尾，自從琳瑯跟她同班之后，她的風頭被完全掩蓋了。有句話叫同性相斥，尤其是漂亮女孩子之間更有敵意，而琳瑯一旦上心，同性緣火爆根本不叫事。</br> 等談雨嘉回過神來，男生屁顛屁顛給琳瑯獻殷勤，女生也喜歡跟她玩，更別說對她本就有好感的師長們，琳瑯都快成高三里的獨特一景了。</br> 她自認天生麗質不輸人，可是又不得不承認琳瑯受歡迎的程度，談雨嘉一想到上了大學，周圍還是對琳瑯的贊嘆跟討論，心里就受不了，干脆把第一選擇換成了華大。</br> 她暗戀唐銳也有一年多了，親眼見證這個男生從熱血沖動的小混混蛻變成如今勤奮上進的好學生，他身上有著一股兒狠勁，肯吃苦，又有頭腦，以后肯定能出人頭地，是個妥妥的黃金潛力股，現在趕緊不定下來還等何時？</br> 而且她也看出了，唐銳在意琳瑯，但后者的反應很冷淡，不過是男生的剃頭挑子一頭熱，一廂情愿是結不成好果子來的。</br> 她心里雖然有些不舒服，也明白這是她的機會，談雨嘉對自己的魅力很自信，假以時日，她有能力讓唐銳忘記這段無疾而終的暗戀。</br> 可她更沒想到，唐銳居然會拒絕自己？</br> 談雨嘉皺了皺眉，打算擊碎他那不切實際的幻想，“你去京大是為了曹琳瑯吧？唐銳，不是我多嘴，你趁早醒醒吧，你難道不知道涼波對曹琳瑯的感情嗎？”</br> 陳涼波現在的個子已經竄到了一米七八，在男生里也是鶴立雞群的，青澀稚嫩的眉眼長開后，愈發妖孽到不可逼視。與此同時，他的面癱遠近有名，除了對琳瑯還有鮮活的表情外，其他的妹子都不能讓這朵高嶺之花輕微波動下情緒。</br> 傳說之所以是傳說，是因為他的優秀不同尋常以致于無人敢并肩，她也不相信琳瑯會放著處處出色的陳涼波不要，去跟一個有打架前科的男生好上。</br> 唐銳這是癡心妄想！</br> “你看著，要不了多久，高考完，或者是謝師宴，涼波肯定會告白的！”談雨嘉的語氣里泄露幾分羨慕，她對神話般的俊美男孩自然也是有想法，可惜這冰塊太冷，她捂不熱，退而求其次選了唐銳。</br> 回頭是岸的不良少年一樣能撩動少女心的。</br> “所以呢？”唐銳眉頭都沒挑。</br> 這一年多他長進不少，起碼耐心是學會了，不再輕易反駁他人的意見，但別人要想撼動他的意志，那更是不可能的。</br> 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厚臉皮，明知道琳瑯身邊有了一個更好的對象，還死乞白賴的貼著人。</br> 癡心妄想。</br> 誰沒做夢的時候呢？</br> 他現在才十七歲，未來的變數那么多，陳涼波就能保證一生對琳瑯好嗎？</br> “還有事嗎？沒有我就先回去了，試卷沒做完。”少年垂下眼簾，毫不拖泥帶水走了。</br> 談雨嘉忙伸出手拽他的衣角，結果人走得太快，衣角迅速被抽帶過去，劃過時她的手心還有些疼。</br> 女生使勁咬了咬唇，終于確定了自己被甩了的信息，跺著腳跑遠了。</br> 唐銳，活該你一輩子沒女朋友！</br> 走回教室的時候，唐銳心情明亮起來了。他中意的姑娘正挺直腰板，雙手放在桌面上，規規矩矩看著書，那模樣極為乖巧文靜。</br> 盈滿茂盛綠意的玻璃窗吹進涼風，她頸后的細小絨毛也招招搖搖起來。</br> 唐銳的心一下就軟成水了。</br> 他邁開腿，正想回到座位，視線中，那個坐在后排的男生站起來。對方走過去，敲了敲琳瑯的桌子，“看什么書呢？你卷子做好了？今晚自修要收的。”</br> 男俊女俏，他們看起來那樣登對。</br> 少年黯了黯眼光，猶豫了幾秒，轉身又離開教室。</br> 琳瑯不知道自己無形中又擊碎了男主的心，嘴角一勾，給陳涼波指了看。</br> “只見那小娘子歪坐在床榻上，發髻散亂，衣裳撕啦一聲被扯開了，她面如桃色，嬌喘連連，道，官人啊，來啊，快活啊，造作啊……”</br> 陳涼波：“……”</br> 啪的一聲，小黃書被某人的大掌殘忍合上了。</br> “沒收。”</br> 琳瑯做出痛心的神情，等他轉過身，立馬從桌柜里抽出第二本，封面是特意包裝過的——歷數那些年高分的好詞好句。</br> 豈料對方背后就跟長了一雙天眼似的，轉過身，她還沒捂熱乎的東西又上交中央朝廷了。</br> 陳涼波雙手抱胸，杵著沒走，一副光風霽月的秀美風姿，“還有呢？”</br> “沒有了。”她趕緊搖頭，眼神特別真誠特別靠譜。</br> 瘟神趕緊走吧。</br> 姐姐求你了。</br> “你是要我搜還是主動給我？”這小鬼的段數噌噌上漲，不好糊弄，還學會了威逼利誘，“要是我自己搜的話，你以后半頁紙都別想摸了……”</br> 所以坦白從寬還有一條活路是嗎？</br> “……好吧。”</br> 琳瑯不情不愿摸出了兩本，書皮還都不一樣。</br> 一本是“開往春日沙漠的火車”，特別文藝范兒。</br> 另一本是“探索生命的奧秘”，科學研究風，高大上得很。</br> 陳涼波收了兩本，思索片刻，開口，“那本‘人與自然’呢？”前幾天他偶爾瞥過那個畫著一頭雄鹿的封面，以為她是想看一些和諧有趣的課外書緩解緊張，沒想到，和諧是和諧了。</br> 還和諧過頭了。</br> 琳瑯的心更痛了。</br> 她好不容易淘選出來的珍藏本啊，有圖的啊，彩圖的啊，這還是靠她頻繁刷臉才勾搭上了書攤老板娘，對方特意贈給她的傳家寶物。</br> 早知道就不逗人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br> 琳瑯從一堆書里面抽出來，不舍得摸了幾下寶貝，企圖垂死掙扎，“這其實對我學習古文跟積累詞匯挺有效的，比如說里面用的成語……”</br> “九淺一深、雙龍戲珠、游龍戲鳳嗎？”</br> “……”</br> 特么的，她要給博學多才的學霸跪了。</br> 這是半條活路也不給啊。</br> 在琳瑯無語的時候，對方輕輕松松就把“人與自然”抽了過去。</br> “沒有了？”他略微挑眉。</br> “真的沒有了，騙你是小狗。”她斜眼瞟他。</br> 怎么可以懷疑小姐姐的節操呢？</br> 陳涼波喉嚨里溢出笑，他屈起長指，往女孩的光潔腦門彈了一記。</br> 琳瑯捂著額頭的紅印子，不滿瞪人，他嘴角縈繞似有若無的笑，在散散的陽光下俊秀而美好。</br> “以后有人要改名汪汪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