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修,筆尖劃過紙張發(fā)出沙沙的聲響。</br> “啪——”</br> 琳瑯扔下筆,揉了揉酸澀的手腕,面前是一張寫滿了公式的試卷。</br> 不到五分鐘,下課鈴響了。</br> 學(xué)生們表情有些放松,不時跟同伴低聲討論剛才遇到的難題。</br> 數(shù)學(xué)老師推了推眼鏡,“你們這些天做了那么多的卷子,看了那么多的復(fù)習資料,也是辛苦了,我跟其他老師還有你們的班主任商量了,等會自修你們可以自由活動,當然,必須在教室里,不能太大聲,影響其他班的同學(xué)。”</br> 教室里頓時發(fā)出熱烈的歡呼聲,有人膽大包天舉起撲克牌說,“老師要來一把嗎?”</br> 數(shù)學(xué)老師笑罵了聲兔崽子,“你們這群小滑頭,上次把我私藏的棒棒糖贏走了不算,還去你們師娘那邊告狀,摸摸你們的良心問問,虧不虧心啊?不玩不玩,老子又不是傻的,一把年紀還給你們送人頭!”</br> 幾個男生笑嘻嘻跑過去,架住了人不讓走。</br> 隨著數(shù)學(xué)老師被無奈拖下水,氣氛陡然炒得熱鬧起來。</br> 坐在后面的英語代表拍了拍琳瑯的肩膀,“咱們也來玩吧?”</br> 琳瑯咬著果汁吸管,“玩什么啊?”</br> “就打打牌嘛,放松一下,輸了的話,嗯,貼烏龜紙條!”</br> 英語代表咧開白牙。</br> 琳瑯點頭。</br> 作為同桌的唐銳也表示加入。</br> 圓臉的女孩子趕緊清空了她桌子上的書本,嘩啦啦洗著紙牌,手法熟練到嘆為觀止。</br> “看樣子,你是有備而來啊。”琳瑯勾了勾嘴角。</br> “嘿嘿嘿,不是我吹,我爸說我出生的那天,我媽挺著大肚子還在噼里啪啦摸麻將大殺四方呢,她老人家剛糊了第九把,肚子就有動靜了,生我的時候特別順利。”英語代表雙眼發(fā)光,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br> 一道修長的身影出現(xiàn)在旁邊。</br> 英語代表正想說同學(xué)麻煩你讓開一點你擋住我的好運風水了,抬頭一看,手里的牌差點沒哆嗦抖了出去。</br> 完了,學(xué)霸不沉浸在知識的海洋里,跑來這邊干什么?</br> “你們在做什么?”陳涼波問。</br> 英語代表總覺得他一身正氣凜然、腦門還貼了個“執(zhí)法大隊長”的標簽。</br> “呃,學(xué)霸,你聽我解釋,我就是單純打個牌,絕對沒有非法聚賭,更沒有帶壞你家孩子的邪惡念頭!真的,我對天發(fā)誓!”之前還豪情萬千的妹子立馬慫了。</br> 陳涼波瞟了英語代表,“諒你也沒有那個膽子。”</br> 英語代表趕緊說是是是您最英明。</br> “我也來。”</br> “啊?”</br> 英語代表張開的嘴久久沒有合上,她的耳朵出毛病了?</br> 男生迅速搬了自己的凳子來,在過道邊,挨著琳瑯坐。</br> 英語代表被琳瑯推了一把才清醒過來,瞅了瞅波瀾不驚的學(xué)霸,她瞬間亢奮了。說到打牌,不謙虛地說,她真的是各種好手,過年的時候大顯神通,來拜年的叔叔阿姨舅舅嬸嬸沒一個能逃離她的魔掌,荷包也賺得鼓鼓的。</br> 嘿嘿,這可是送上門來虐學(xué)霸的絕佳機會啊,想想,無所不能的學(xué)霸被她貼了滿臉的烏龜字條,哎喲,那小可憐的樣子。英語代表這一腦補,渾身舒泰,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br> 然而事實證明,學(xué)霸就是學(xué)霸,爸爸還是你爸爸。</br> 沒幾個回合,英語代表覺得自己這條潛龍就快死在沙灘上了,她圓圓的臉蛋上密集貼滿了白條,有陳涼波的,有唐銳的,也有琳瑯的。</br> “臥槽,感情你們?nèi)齻€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聯(lián)合起來欺負我這個弱女子!”英語代表咬著小手帕嚶嚶哭了。</br> 難怪她放下豪言的時候,這仨都是笑而不語,原來是挖坑在這等著她呢。</br> 見英語代表那委屈的模樣,琳瑯忍不住笑了,下一把她故意放水,成了最后一個。</br> 琳瑯很坦然伸出了臉,“來吧,給你貼。”</br> 英語代表拿出圓珠筆,烏龜被她畫的不忍直視,她本人倒是挺滿意的,轉(zhuǎn)過身摁琳瑯額頭上了。唐銳沒貼她的臉,放到肩膀上了,英語代表喲喲了好幾聲。</br> 到了陳涼波,他嗖嗖描出了一只趴在石臺上打盹的小烏龜,在琳瑯翻白眼的時候,細長的手指夾起紙條,利落貼她嘴上了。</br> 英語代表立馬笑了,滿臉的小紙條瘋狂顫動。</br> 琳瑯:“……”</br> 這是公報私仇吧?</br> 她吹了吹紙條,對方粘的挺牢靠的,一時甩不掉。</br> 所以她只好去瞪罪魁禍首了。</br> 對方淡定得很,說,“愿賭服輸。”</br> 琳瑯心想,等著,下一把讓你知道小姐姐的厲害。</br> 突然間,停電了。</br> 世界一片漆黑。</br> 教室里安靜如雞了一瞬,緊接著爆發(fā)出地動山搖般的叫聲。</br> 鬼哭狼嚎的,猶如颶風過境。</br> 琳瑯猜想可能是外面的電路燒壞了,因為昨天下了一場很大的暴雨,淹過了校道,今天下午才放晴。</br> 嘴唇上傳來細微的撕扯痛意,小紙條被人突然揭下了。</br> 皂角的清爽氣味盈滿了鼻腔。</br> 那是一個嚴謹、清冷的男孩子身上的獨有味道。</br> 干凈得像今晚雨后的夏夜。</br> 他傾過身來,吻了她。</br> 那么不真實。</br> 猶如一場仲夏夜之夢。</br> 黑暗中人潮涌動,尖叫、大笑與吵鬧聲混合交織,瘋狂得酣暢淋漓。不經(jīng)意間,堆疊在課桌上的書本被窗戶竄進的涼風吹得嘩嘩作響,幾只圓珠筆仿佛喝醉酒一樣打轉(zhuǎn)著,啪的一聲落到地上,咕嚕嚕滾遠了。</br> 柔軟的舌尖抵開了齒縫,以一種緩慢又沉穩(wěn)的姿態(tài),告訴她,喜歡你。</br> 高考前的最后一個夜晚。</br> 有人在走廊里咚咚跑動。</br> 有人興奮撕書撕試卷。</br> 有人談著未來談著以后。</br> 有人在黑暗里接吻。</br> 這場停電持續(xù)了十分鐘,教室里再度恢復(fù)了明亮,手電筒跟蠟燭也退出了舞臺。</br> 英語代表笑嘻嘻抓起了牌,“再來!”</br> 一旁的唐銳臉色微微發(fā)白,仔細一看,他的肢體動作尤為僵硬。</br> 腦子里還在嗡嗡地響。</br> 剛剛,坐在他旁邊的琳瑯跟陳涼波接吻了。</br>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對方摟人時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衣角。</br> 真的是不小心嗎?</br> 唐銳的視線幾乎狼狽掠過女孩的嘴唇,還有陳涼波,他的頭發(fā)梳理得整齊,襯衣的領(lǐng)口卻顯得有些凌亂,似某種隱晦又曖昧的抓痕。他對上了少年的視線,眼中平靜而不起一絲風浪。</br> 陳涼波沖著人輕輕頷首,了然中又透著大氣。</br> 他拿了紙條,重新給琳瑯沾上,對方瞪了他好幾眼。</br> 誰也沒有追問那紙條怎么就揭下來了。</br> 唐銳慘然一笑。</br> 他再怎么想自欺欺人,也明白這兩人之間的默契。</br> 他永遠都擠不進去。</br> 高考當天是個艷眼當空的大晴天,唐銳跟琳瑯分到了同一個考場,考完最后一門,兩人坐同一輛公交回家。</br> 晚霞將天際暈染成一片粉紫金紅,高高的電桿線上有麻雀在跳躍著,洋溢著活潑的生機。</br> “我打算去華大。”</br> “挺好的。”</br> 話題又歸于沉默。</br> 唐銳肩頭一沉,他頓時渾身僵硬,連頭也不敢轉(zhuǎn)過去。</br> 他的小青梅靠在他身上睡著了。</br> 自從他們分手之后,從來沒有這樣親密過。</br> 唐銳心里酸澀。</br> 小時候,他牽著她的手走過大街小巷,緊握的小手兒搖搖擺擺的,仿佛蕩秋千似的,特別神氣。</br> 到了目的地,他不舍搖醒了人。</br> 他們經(jīng)過了那個支滿爬山虎的路口,又相互走到了家門前。</br> 唐銳看人掏出鑰匙。</br> “再見。”他輕輕地說。</br> 琳瑯詫異轉(zhuǎn)過頭來,也回了一句。</br> “再見。”</br> 就關(guān)上了門。</br> 門外與門內(nèi),隔絕成兩個世界。</br> 他失神站了很久,臉頰涼冰冰的,他伸手一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淚流滿面。少年忍不住蹲下來,雙手抱著膝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br> 他的青春散場了。</br> 悶熱的夏天,琳瑯牽著小孩走進一家賣過橋米線的館子,店內(nèi)的空調(diào)讓人渾身涼快起來,她撿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br> 很快,一個十歲的小男孩有模有樣將菜單遞給她,黑溜溜的大眼睛不時瞅著在一旁安靜坐著的紅裙小姑娘。小姑娘有些怕生,緊緊揪著琳瑯的衣角。</br> “要一份招牌過橋米線,不加辣,小朋友,麻煩你拿多一副碗筷來。”琳瑯笑著說。</br> 小男孩捧著菜單麻溜跑了。</br> 上桌的是兩份賣相精致、香氣撲鼻的過橋米線。</br> “不好意思,我叫的是一份。”</br> “我知道,那是今天的特別招待。”</br> 只為你而準備的。</br> 低沉的嗓音響起,那個男人緩緩摘下了廚師帽,俊美的眉眼熟悉如舊,是沉淀了歲月的成熟。</br> 二十年的再見,猝不及防。</br> 她的美麗從未褪色。</br> 所以他只敢輕輕地說——</br> “好久不見。”</br> 原來,一封封反復(fù)斟酌又不敢寄出的信,一夜夜輾轉(zhuǎn)難眠的不安心緒,都只為在二十年之后,在此刻,濃縮又濃縮,裁剪又裁剪,再鄭重地朝她輕輕道一聲,好久不見,你還好嗎?</br> 琳瑯展顏一笑,“唐銳,好久不見。”</br> 唐銳“嗯”了聲,氣質(zhì)溫潤了不少,他給小姑娘封了一個大紅包,又說了聲抱歉,前幾年生意太忙,沒能趕去她的婚禮。</br> 琳瑯說沒關(guān)系,也給他塞了一個紅包。</br> “那是你兒子吧,長得很俊。”</br> 短暫的相遇后又是一場長長的分別。</br> “快跟叔叔說再見。”</br> 小姑娘招了招手,又羞怯躲進了琳瑯的懷里。</br> 一大一小撐著傘走遠了。</br> 小男孩抓著唐銳的手,搖了搖,稚嫩清脆地問。</br> “舅舅,那是誰?”</br> 一個有生之年,不敢回顧的故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