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相國攜小公子求見。”</br>　　“唰——”</br>　　伴隨著些許風聲，一支長矢斜斜靠著壺口。</br>　　宮女紛紛驚呼，“倚竿！十籌！思晚姐姐這下可完了！”</br>　　“啊？”</br>　　思晚苦著臉,“娘娘，人家是新手,您就不能讓讓奴婢嗎？”</br>　　琳瑯扯下了蒙眼的白布,松松垮垮掛在脖頸上。</br>　　幾綹碎發彎曲在耳畔，那臉頰染了胭脂,紅得薄透。</br>　　“娘娘，您醉了。”思靖無奈道，“快躺下來歇息一下，別同著小騷蹄子浪了。”</br>　　思晚辯駁道，“什么呀,娘娘千杯不醉，酒量可比奴婢好得多了！你個黑心肝的可別瞎說！”</br>　　當初娘娘走了一步冷宮的棋,思靖被調了出去，假意為定妃賣命,實則一步步推她上斷頭臺,那戲臺子的情報,便是思靖一手奉上的。</br>　　如今她功成身退，做了六局首席女官，眾女無不服帖，唯有同她一起長大的思晚敢同她肆意玩笑。</br>　　說起來娘娘同靖太后也是姐妹,論身份,論際遇,好似命運的巧合重疊,這在天底下,那可是獨一份兒的情誼。</br>　　宮中之前多是宮女太監對食的事兒，也不知怎的，漸漸變成了姐妹結拜，風波起伏中互相扶持。</br>　　思靖和思晚這對兒姐妹花便是她們的榜樣。</br>　　一個是六局首席女官，一個是眷寵正濃的尚食姑姑，從鄉間小姐妹步步晉升為太后的眼前紅人，榮華富貴是真的，牽挽扶持也是真的，難能可貴的是，她們姐妹情比金堅，不管外人如何挑撥，始終是一條心的。</br>　　思靖白了她小姐妹一眼，說起正事，“娘娘，今日可要宣召相國和小公子？”</br>　　“宣！”</br>　　琳瑯輕笑，“來都來了，不宣豈不可惜？”</br>　　“娘娘可要沐浴熱湯？”</br>　　琳瑯低頭嗅了下自己的袖口，酒味并不濃烈，“不需要，換身衣服就行。”</br>　　眾女立即服侍她更衣。</br>　　國孝皆縞素，琳瑯換上了素白的喪服，妝容更是清簡，不飾金釵步搖，只絞了一段黑色綢帶，垂在肩側，淡得像一池雨后湖水。</br>　　“太后娘娘萬福金安。”</br>　　解不器的視線流連在她的身上。</br>　　“天寒地凍，還望娘娘保重鳳體。”</br>　　琳瑯免了他的禮，轉向一旁怯生生的小公子，溫聲軟語，“你便是容小九么？”</br>　　……容小九？</br>　　他什么有這樣親昵的小名兒了？</br>　　小公子像一只呆頭鵝，原地怔忪了半天，憋紅了一張玉臉，小聲地說，“奴婢不叫容小九。”小公子睫毛很長，如同一株株的白芽松，蓬松細密，遮住了他黑琉璃般的眼珠，仿佛這樣便能隱瞞住他的驚惶局促。</br>　　進宮的前一夜，嬤嬤就拉著他的手，細細囑咐入宮覲見事宜。</br>　　嬤嬤說，他排名第九，雖生母早逝，在親王府邸里也不曾受寵，可他到底是宗室子弟的身份，將來即便不能當郡王，親王府也不會虧待了他去——犯不著他以命博富貴。</br>　　是的，在嬤嬤眼中，那煌煌宮城，那權柄之下，是不見天日的森然白骨。</br>　　他若是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br>　　先帝故去，宮闕動蕩，年輕的太后獨木難支，就發出了一道詔令，要在宗室子弟中尋得一松木，為她傳承大統，重續朝野之開繼。</br>　　也有不少人說，太后野心勃勃，所謀非小，她想要扶持一個傀儡皇帝，讓她政出四野，唯我獨尊。</br>　　更有人說，是太后聯合身邊宦官，鴆殺先帝，奪取權柄。</br>　　事實果真是這樣嗎？</br>　　小公子年紀尚幼，卻已嘗過與狗爭食的滋味，若不是嬤嬤放心不下他，再度折返親王府顧看，今日的他，或許墳頭草也有三尺高了。他或許不知道誰是好是壞，但喜歡誰，心底的聲音是一聽便知。</br>　　——他喜歡這位娘娘。</br>　　她指尖微熱，撫著他的臉頰，溫柔地問，“容小九幾歲啦？”</br>　　嘭嘭嘭。</br>　　小公子的心跳得跟小兔子一樣快。</br>　　也許比小兔子還要快。</br>　　小的時候，嬤嬤也曾將他抱入懷中，撫摸臉盤，輕聲安撫。</br>　　但這和娘娘的，又好像不一樣。</br>　　“奴婢，奴婢是十三歲。”</br>　　她似乎感到訝異，“十三了呀？你看著像十歲呢。”</br>　　小公子身形瘦小，透著一副羸弱之相——這是解不器千挑萬選的對象。</br>　　既然要當他們的傀儡皇帝，自然不能選的太拔尖兒的，解不器原先中意的是另一個親王的公子，才六歲稚齡，白紙般的天真，更容易操弄。但年輕的太后不同意，她說要選一個十三四歲的，只待大婚之后，即刻親政，如此也能堵住朝臣的悠悠眾口。</br>　　解不器感到匪夷所思，她這不是將戰利品拱手相讓嗎？可她跟他說話之時，一身素服，兩靨緋紅，透著濃烈的酒氣。</br>　　分明是“心若死灰”！</br>　　手刃先帝之后，她像是一只風箏，終于可以不再高飛，便剪斷了線，一頭扎進幽暗深處。</br>　　解不器也聽說過這種事，人們一旦大仇得報，就會喪失目標，從此渾噩度日。</br>　　他擔心太后也步了這些人的后塵。</br>　　解不器索性想，既然她不愿意理政，那就由他來，等天下握于掌中，他二人居于高處，攜手共度，也是佳話。至于她心中的繼帝人選，解不器也隨她，不就是要個十三四歲的？再康健的到了他手上，也是羸弱短命之徒！</br>　　“我沒有子嗣，獨居宮中也是寂寞，平日里，想放個風箏，玩個蹴鞠，都找不到人。”琳瑯捂住小公子冰涼的手心，“好孩子，你愿意留下來陪陪我嗎？”</br>　　不是命令，而是懇求。</br>　　小公子想起了嬤嬤的囑咐，又望了望琳瑯。</br>　　她好像喝酒了，身上散著一股清淡的酒氣。嬤嬤說，良家婦女不嗜酒，唯有傷心極了，才突破平日里的底線，一醉方休。</br>　　那她……也是傷心極了么？</br>　　嬤嬤有自己的孩子，逢年過節，總過來探望，一家人在大冬天里圍著小爐子說些閑話，吃些小菜，他看著都覺得肚子暖呼呼的。</br>　　可她沒有孩子。</br>　　她還讓他留下來，陪她。</br>　　這是小公子第一次被人這樣請求。</br>　　他爹爹有很多人陪，嫡母，美妾，兒女，親朋。</br>　　他哥哥也有很多人陪，母親，姐妹，同窗，通房。</br>　　他從小到大，只有嬤嬤。</br>　　他甚至養不起一匹小馬駒。</br>　　嬤嬤也有人陪的，她兒女多，人緣好，往來的姐妹也多，托她的福，自己才能全須全尾長到如今。隨著先帝逝去，朝野動蕩，不少宗室親王蠢蠢欲動，想把自己的兒子送進宮中，好搏一搏那潑天的富貴。</br>　　在如此險境中，嬤嬤的兒女前來哭求，希望母親能脫離這潭泥沼，跟他們回鄉下安享晚年。</br>　　他知道的，從出生開始，他就是個拖累，全仰仗嬤嬤的垂憐。</br>　　可她老了，身后還有子孫。</br>　　嬤嬤終歸要走的。</br>　　等到那時，他……又能去哪里了？</br>　　小公子仰著濕漉漉的鹿眼，“我可以陪你，可是，娘娘得答應我，你今后，只許愛容小九一個。”</br>　　解不器冷笑。</br>　　這小子……耗膽子不小啊！</br>　　“我答應你，拉鉤？”</br>　　琳瑯伸出尾指。</br>　　小公子唇角鮮嫩，彎出一朵花。</br>　　“拉鉤！”</br>　　三年時間一晃而過。</br>　　烽煙漫起，曾經的九國不復存在。</br>　　大靖王后出兵君國，橫掃二十三座城池，迫使對方獻了降旗，諸侯為之震動。而從昭這邊，太后扶持幼主上位，婉拒了樂流的求娶之事，并策反了謀士抱心，一舉攻破城門，將一國納入囊中</br>　　。</br>　　十六歲的幼主做了監軍，領著樂流國君的人頭而歸。</br>　　百姓夾道相迎，呼聲益高。</br>　　不少朝臣私見幼主，要他早日親政，還灌輸了“太后宰相擅權而驕”的觀念。</br>　　小公子一笑而過，轉頭找了琳瑯。</br>　　他知道誰對他是最要緊的。</br>　　“母后，小九回來了。”</br>　　他依戀般鉆入她的懷中，卻被嬤嬤扯住衣袖。</br>　　“陛下，不可呀。”</br>　　幼主一臉茫然。</br>　　小公子長成小君王，琳瑯打算為他指婚清流太傅溫家的小女，鞏固政權，亦能成全師生美名。而這嬤嬤，便是琳瑯點來的“軍師”，撮合年輕男女的新婚之事。嬤嬤見幼主如此依戀昭后，逾越禮制，遂出聲提醒。</br>　　“我要……成婚了？”</br>　　幼主被驚得原地發愣。</br>　　琳瑯給他端了碗梨湯，慢條斯理地說，“你長大了，也該通曉人事了，開枝散葉，傳承大統，有甚奇怪的？”</br>　　娶什么人不重要，主要是借著這一場婚事，宣告幼主有能力親理政事。</br>　　恐怕有些人……會坐不住吧？</br>　　琳瑯攪動梨湯，遞到他跟前，“趁熱，快喝。”</br>　　誰料想，一向溫馴聽話的小公子，伸手打翻了盞湯，“我不要娶溫氏小女！”</br>　　擲地有聲。</br>　　屏風里的人影僵硬了下。</br>　　琳瑯臉色不變，抬了抬手，宮人迅速上前清掃。</br>　　小君王這才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低下頭，可憐兮兮攥著她的衣角，“母后，我不娶妻，我，我一輩子都陪著您，這樣也不成么？”</br>　　“你在胡說什么？”</br>　　琳瑯將自己的袖子抽出來，手指點著他的額頭，“你不立后，還是個毛頭小子，朝臣怎么放心你親政？”</br>　　“那就不親政。”他想也不想，“母后管著不也挺好？”</br>　　琳瑯不知道其他朝代的幼主是怎么想的，但她家幼主心寬到這個份上……難道她的野心教養太失敗了？</br>　　太后反省自己。</br>　　幼主還說，“我同阿令弟弟同了信，姨母就不逼他成婚。”</br>　　小公子口中的阿令弟弟是大靖的幼主。</br>　　說來也是一樁趣事，琳瑯跟君晚私下見面，讓少年隨行，開闊眼界。</br>　　小公子們年紀相仿，境遇相似，沒幾天便勾勾搭搭玩到一塊兒，抵足而眠，好得仿佛同胞兄弟。大靖在北，從昭在南，人們紛紛猜測，兩國何時兵戎相見，一統千秋，說書人甚至連姐妹倆為了一個男人反目成仇的風流軼事都編出來了。</br>　　誰能相信兩國幼主惺惺相惜，時常書信往來，一口哥哥一口弟弟的。</br>　　前年阿令弟弟寄來了北地的風干老臘肉，今年輕別哥哥就給他寄去了一壇老酸菜，以表兩國友好，咱們哥倆的情誼千古長存。</br>　　不久君晚就寄信過來，委婉地表示，酸菜腌得太咸了，下次注意。</br>　　琳瑯琢磨著，要不弄幾盒臭豆腐快馬加鞭過去？</br>　　這女人沉迷在戰爭中不可自拔，都快把她忘到腦后了！</br>　　系統也是！</br>　　她取代容經鶴成為新的宿主之后，它反而不在身邊，說什么要去清理門戶，如今他們積分清零，一分都要掰成兩份花，經不起任何的糟蹋！</br>　　總之系統傳遞一個中心思想：老子賺錢養家，你安分看家！</br>　　琳瑯笑而不語。</br>　　讓她安分看家？</br>　　那可不成，與人斗才其樂無窮么。</br>　　小公子窺著年輕太后的臉色，弱聲道，“姨母不也說了么，姻緣之事，順其自然，不可強求。”</br>　　琳瑯心想，她跟君晚雖然“臭味相投”，但處理事情的方法有所不同。</br>　　君晚坦坦蕩蕩耍陽謀，她就不擇手段了一點，萬物皆可利用。</br>　　小公子是她扶持的幼主，傾注了不少心力，不求他能事事貼心，但在大事上，必須是同一個南北的，他的大婚勢在必行——盡管琳瑯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抗拒，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樁婚事又能令他受益無窮，他還有什么不滿的？</br>　　大儒教他的帝王之術、權衡之道都讀到狗肚子去了！</br>　　“明日溫府賞花宴，你必親去，為小姐簪花！”</br>　　簪花是從昭這邊的習俗，表示男子對女子的愛慕求娶之意。</br>　　“……母后！”</br>　　小公子語氣生硬起來，“既然母后喜歡這溫氏小女，不如母后娶了罷！”</br>　　琳瑯睨他一眼，“你以為我不敢娶？”</br>　　小公子當即憋紅了臉，最終怒氣沖沖地離開。</br>　　琳瑯支著下巴，“這小子，還以為去監了一回軍，性子能殺伐果斷些，沒成想，還是這般孩子意氣。”</br>　　思靖姑姑笑道，“娘娘，你有所不知，小陛下在軍隊可受歡迎了，龐將軍夸他用兵狠辣，一點都不像這個年紀的少年，而且，那些個女閭，小陛下也從不去廝混的，明達事理，潔身自好，都是娘娘教得好。</br>　　當娘娘將十三歲的小陛下扶上皇位，他孱弱纖瘦，誰不擔心這個國家的未來？</br>　　可才三年時間，小陛下逐漸顯露崢嶸頭角，開經筵、提能臣、撫民心、從監軍等，哪一樣不是辦得朝野啞口無言？</br>　　就算是再不滿娘娘垂簾聽政的官員，在教養幼帝這方面，他們是無可指摘的。</br>　　“可別，提起這小子我就頭疼。”琳瑯扶著額頭，前些年是年紀輕，不好送些美人過去，傷了身體，誤了國事。而現在，外無大患，君王的婚事是當前最要緊的國事，琳瑯是不打算縱容他清心寡欲下去了。</br>　　她朝著旁邊的思晚使了個眼色。</br>　　思晚會意，將屏風內的少女請了出來。</br>　　只見她一身飄逸的雪白留仙裙，隨著走動蕩出漣漪，云堆霧繞，宛如天仙臨凡。</br>　　“參見太后娘娘。”</br>　　她不卑不亢地行禮。</br>　　思晚撇了撇嘴。</br>　　都出了國孝了，她家娘娘也換上了賞心悅目的淺紅淡粉，偏溫家這個小姐，成日里一身素白，說還好聽點叫美若天仙，不知情的，還以為她家中出了什么變故。</br>　　思晚雖然理解娘娘看上了溫家的清流聲望，可讓她們看著長大的小陛下去娶這么一個“講究”的小姐，她們心里還是老大不得勁兒。</br>　　“方才的話，你也聽見了。”琳瑯抿了口梨湯，溫熱恰到好處，“這門婚事，是你求來的，可做好了披荊斬棘的準備？”</br>　　內里的意思，聰明人一聽便知。</br>　　明面上是琳瑯點了溫家的牌，實際上，這一樁婚事，是溫家女親自求到她面前來的。</br>　　琳瑯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膽大的少女。</br>　　她很欣賞這種野心勃勃的，正好也空出了一個缺，倒不如讓人來試試，不過為了保留溫家的面子，讓少女不被天下人口誅筆伐，她對外說是她自己屬意的。</br>　　琳瑯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br>　　剩下的，這溫家女能不能抓住登天梯，那就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總不能讓她這個做“母后”的，手把手交兒媳婦如何追兒子吧？</br>　　若是連年輕君王的心都抓不住，琳瑯也不需要一個拖她后腿的。</br>　　“賞花宴便是你的機會，你可要好好抓住。”琳瑯不好過于插手帝王的房中事，論起名分，她實非生母，小公子進宮時，也有十三歲了，該懂的，不該懂的，琳瑯相信少年人已心里有數。</br>　　與其說把他當兒子來養，琳瑯更看重他的繼承人身份。</br>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br>　　“謝太后娘娘提點，小女省得。”</br>　　溫驚鵲露出了自信的笑容。</br>　　不就是一個小初哥嗎？能有多難搞？</br>　　她身經百戰的，還怕搞不定一個未曉人事的小雛兒？</br>　　想到這里，溫驚鵲不由得感謝面前這個女人，將小公子養得像一塊美玉，不染纖塵，氣性天真，她還沒試過這種類型的男人呢。</br>　　溫驚鵲跟系統溝通，‘二十九，我就說你太小心了吧，這個太后絕對不是宿主，不然早就把幼主弄成傀儡了，還能讓對方大婚親政？’</br>　　第二十九系統很謹慎，‘宿主還是要提防點，第二系統跟第三系統都栽了，積分清零，這里面一定有鬼。’</br>　　溫驚鵲不以為然，‘老油子猖狂慣了，掉進陰溝里也是很正常的，說起來還得感謝它們，省了我不少的事兒，等我成為了從昭的后，再扳倒太后，這聲望值絕對能漲一波。’</br>　　第二十九系統沒說話，它的宿主運氣一向很好。</br>　　本來以為進入這個神級任務，她們排名靠后，說不定連湯都沒得喝，沒想到峰回路轉，跟在后頭撿了大漏。</br>　　透過宿主的眼睛，第二十九系統“望”了眼太后。</br>　　資料上顯示她二十二歲，可那模樣身段，卻像是十六歲的秀靨少女，一雙含情目顧盼神飛。</br>　　這美貌要是沒經過加持，那就有點可怕了。</br>　　像它這個宿主，沒有綁定系統之前，也是一個人氣校花，但追她的人大多數是因為她個性率直，脾氣好，玩得開，不像其他女生扭扭捏捏的，拿不出手。有了系統之后，宿主也是很快得心應手，用積分提升顏值氣質，從小美女變成大美女。</br>　　只是，當宿主還在溫家奮斗出頭的時候，這位已經是曾經九國弟子可遇不可求的乍然春色了。</br>　　而且宿主未來還要在她手底下混。</br>　　第二十九系統想想有點心梗。</br>　　‘宿主，你一定拿出干勁來，要是混得比土著還差，那也太丟臉了。’</br>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br>　　溫驚鵲則是十拿九穩地走了，因為一心二用跟系統對話，甚至忘了行禮。</br>　　宮人在琳瑯的授意下，也沒有提醒她。</br>　　琳瑯瞇著眼，看著對方遠行的背影。</br>　　她是喜歡有野心的女人沒錯，可這不代表，對方能騎到她的頭上。</br>　　年輕太后放下梨湯，擦了擦嘴。</br>　　“選幾個清白周正的，先讓陛下臨御。”省得到時被皇后牽著走，壞了她的事。</br>　　在清除后患這方面，琳瑯從不遲疑。</br>　　思靖輕聲地說，“娘娘，恐怕陛下會不高興。”</br>　　別看小陛下對娘娘言聽計從，可他對其他人，未必有這樣的好脾氣。</br>　　不出她們所料，當晚，承望宮那邊果然大發雷霆。</br>　　小公子殺到了太后的寢殿。</br>　　“您，您這是什么意思！”</br>　　琳瑯抬眼瞧人。</br>　　小公子敞著衣領，也許是少時羸弱，纏綿病榻，他的皮膚天生比女子雪凈細膩，此時胸膛上面多了一道鮮紅的抓痕，強烈對比更顯曖昧，惹人遐想。而腰腹之處，塊壘分明，又刻著數之不清的刀痕箭痕，彌漫著些許血腥之氣。</br>　　年長的姑姑們一陣心疼，圍了上去。</br>　　“陛下，您身上有傷，為何不說？可上藥了？”</br>　　小公子一概不應。</br>　　他倔強地站著，語氣強硬：“今晚之事，您必須給我個交代！”</br>　　琳瑯四兩撥千斤，漫不經心地說，“你如今是在外野慣了，連我的話也不聽了？先是拒了我的宮人，又在深夜衣衫不整來我寢宮，你是想置我于死地？”</br>　　“……”</br>　　小公子肢體僵硬，又慢慢紅了眼眶。</br>　　他噗通跪倒，膝行向前。</br>　　小公子如同喪家小犬，軟軟挨在她的腿邊。</br>　　“母后，兒臣不敢。只是，兒臣想著，你我才是最親近之人，為何非要添個外人進來？”</br>　　他不想任何人奪走她的關注，無論是解相國，還是姑姑們，亦或溫家那個小姐。</br>　　琳瑯嘆了口氣，“聽話，不要任性，日后你是當令者，廣博為上，怎可如此心胸狹窄。”</br>　　“狹窄就狹窄。”</br>　　小公子很賭氣，但他又怕琳瑯生氣，說得極其小聲。</br>　　他仰著臉，鹿眼仍然純澈，“我永遠做您的小公子，這也不行么？”</br>　　身處權柄刀尖，他怎還如此天真？</br>　　琳瑯又一次懷疑自己的教養，她這是把人給養廢了？</br>　　她干脆退讓一步，“不要宮人，那避火圖，你總該看看吧？將來大婚總是有益處的。”</br>　　小公子霎時臉紅如胭脂。</br>　　他耳根滴血，磕磕巴巴地說，“只要，只要母后不給兒臣指婚，看，看看也無妨的。”</br>　　琳瑯輕笑了聲。</br>　　怎么可能呢？一國無后，動蕩之端，她是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br>　　在琳瑯的安撫下，小公子總算平復了心情，想著自己方才那樣衣衫不整地奔來，又是羞慚，又是后悔，他支支吾吾讓姑姑們給他拿了一件斗篷，遮遮掩掩地回去了。</br>　　他一回宮，宮女們也被打發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箱書，整整齊齊地列著。</br>　　小公子的臉又開始紅了。</br>　　次日，溫府賞花宴，小天子駕臨。</br>　　天還沒亮，溫驚鵲就梳洗打扮，勢要將宴會上那一群風騷小妖精給比下去。</br>　　眾女含羞帶怯，站在花枝遮掩處，窺視著尊貴的外客。</br>　　小天子一身輕薄春衫，靈敏矯健，眉眼拂開幾分笑意，好似琉璃白雪，鐘靈毓秀，奪得天地造化。</br>　　少女們的心思愈發熱切。</br>　　雖說太后娘娘有意為陛下求娶溫氏女，可若是陛下中意其他人，太后娘娘還能拂他的意？</br>　　說到底不是親生母親，始終隔著一層關系，太后娘娘總是要隨著陛下的。</br>　　眾女想得明白，各顯其能，以博得小天子的歡喜。</br>　　其中溫氏女表現最為亮眼，她姿色無雙，又擅長音律，當場撥弄箜篌，弦樂渺渺，引得一片叫好。</br>　　各家子弟傾慕不已，又覺遺憾。</br>　　這一株天山雪蓮，終究是要送入宮中的，他們肯定是沒什么指望的。</br>　　不止是他們這樣想，眾人也仿佛形成了一種默契，簇擁溫驚鵲，儼然以她為首。</br>　　有人有意買溫府一個好，笑著暗示，“陛下，春日融融，好花當賞，您就打算空手而歸嗎？”</br>　　這就是變相為溫驚鵲討要“簪花”了。</br>　　四周盛放著瑞香、粉桃、玉蘭、海棠等，香氣馥郁，令人流連忘返，而眾人的目光又默契地落在一枝海棠上。</br>　　誰不知道宮中那位喜愛此物？</br>　　若是陛下以海棠為簪花，那溫府這樁婚事可就真的攀上了繁枝了。</br>　　小陛下抬手撫過海棠。</br>　　溫驚鵲微微屈膝，淺露笑意，準備領受美意。</br>　　他轉而俯下腰，攥了一把毛絨絨的。</br>　　“此物真是柔軟可憐！”</br>　　他夸道。</br>　　溫驚鵲臉上笑容凝固。</br>　　……蒲、蒲公英？！</br>　　這不就是路邊野草嗎！</br>　　想到對方要把這玩意插她腦袋上，她就感到生無可戀。</br>　　溫驚鵲：‘這小子是直男嗎，那么多花不選，給老娘選野草！’</br>　　第二十九系統安慰她，‘別人想要還沒有呢，蒲公英毛茸茸的，也挺可愛的。你別不情愿，想想，太后就是因為喜歡海棠，現在家家戶戶都搶著要種，等你登上皇后了，蒲公英就流行了，誰還敢笑你啊。’</br>　　溫驚鵲想想也是，遂忍了，昧著良心附和，“此物倒也有幾分野趣。”</br>　　對方睇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溫小姐這么會說話，難怪入了母后的青眼。”</br>　　溫驚鵲忽感寒意。</br>　　這是什么意思？</br>　　下一刻，一陣妖風吹過，蒲公英七零八落，只剩了根光禿禿的梗。</br>　　“哎呀，真不湊巧。”幼主無辜地說，“天意如此，看來簪花只能作罷，免得平添各位晦氣。”</br>　　溫驚鵲原地呆滯。</br>　　還，還能這樣？</br>　　在宮中，思晚復述這一幕時笑得打跌。</br>　　“陛下也真是的，這讓溫小姐的臉面往哪擱啊！”</br>　　思靖捏了她胳膊一把，“你還笑，是嫌攤子還不夠亂嗎！”</br>　　思晚躲到主人后頭，有恃無恐地說，“來呀，你來打我呀。”</br>　　她膽子很大，“娘娘，照奴婢看來，陛下呀，喜歡什么姑娘，有自己的主意，您這媒婆，怕是做不成嘍！”</br>　　琳瑯不想聽，她快頭疼死了。</br>　　朝野之上，解不器正在步步緊逼，而內庭之中，幼主又頑劣拒婚。</br>　　“請陛下過來。”琳瑯說，“我非讓他點頭不可。”</br>　　很快正主前來請安，他還親自折了一枝海棠，愛惜護在袖中，映得春光斑斕。</br>　　“母后，你看，它開得多好看。”</br>　　小公子笑嘻嘻地遞到她手中。</br>　　琳瑯眼皮沒抬，“我是教你這般輕賤女子的心意？”</br>　　小公子顧左右而言其他，“近來天也熱了，母后可吃上冰酪了？兒臣那邊新來一個廚子，會制琥珀糕、瓔珞脆、冰楊梅……不如兒臣調他過來伺候母后？”</br>　　“你若沒有異議，就讓禮部擬個章程，擇日與溫家女完婚。”</br>　　小公子唇邊的笑意逐漸消失。</br>　　他沉默片刻，緩緩道，“母后非要這樣逼迫兒臣？莫非真如那些人所說，您與那溫太傅有不可告人之密，要兒臣填了溫家的坑？”</br>　　“啪！”</br>　　琳瑯一個掌摑，震怒不已，“你瘋了！這種話也說得出來！”</br>　　小公子皮肉泛紅，垂著頸，一言不發。</br>　　“……滾。”</br>　　他磕了個頭，爬了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br>　　“娘娘別生氣，陛下，陛下是在跟您賭氣呢。”思靖扶著她，“陛下最聽您的話了，定是有人從中挑撥！”</br>　　琳瑯闔眼，“罷了，我累了。”</br>　　宮人不敢多置一語。</br>　　小公子離了皇城，登上解府的門。</br>　　“陛下怎么來了？”</br>　　解不器迎他入內。</br>　　小公子垂頭喪氣，“相國，你能收留寡人一晚嗎？寡人無處可去。”</br>　　解不器不動聲色，“陛下這是……跟太后娘娘鬧了？”</br>　　“什么鬧，是她不講理！”小公子不滿地說，“我說了不要溫氏女，她偏要塞到我身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難道婚事還不能自己做主嗎？那跟傀儡有什么分別！她總是這樣，只管自己所想，不問我喜不喜歡！”</br>　　“……陛下，慎言，太后娘娘是為了您好。”</br>　　他煩躁地踱步，“為了我好，為了我好，她可有真正了解過，我心中所想？罷了，不說這個，相國，你陪寡人散散心吧。”</br>　　君臣途徑一處廊下，聽得一陣鳥鳴。</br>　　小公子頗為驚異。</br>　　“好美的相思鳥！這是一對嗎？”</br>　　解不器含笑點頭。</br>　　小公子逗了半天，“相國，這雌鳥是不是生病了？都懶得理人。”</br>　　那雌鳥毛色鮮亮，尾羽流黃，萎靡在枝頭。</br>　　雄鳥則是搖晃著赤紅尾羽，同她挨挨擠擠的，試圖引起她的注意。</br>　　解不器解釋道，“雌鳥是剛抓回來的，還不太適應，等到五六月，便能繁衍，養出一籠小鳥了。”</br>　　小公子撫掌而笑，“好啊，那給寡人留一只！”</br>　　解不器笑意更深，“一定。”</br>　　到那時，我的陛下，您也許要喚我一聲父親了。</br>　　數日，宮中驚變。</br>　　解不器許久沒有踏足太后的寢宮，卻不想，這一次會在他發動兵變之后。他統攝朝野，顯達于天下，唯獨不能將心中熾熱公諸于眾。</br>　　容經鶴是他少年摯友，也是他侍奉的君主，但他卻倒戈在妃子的陣營，為她出謀劃策，顛倒乾坤。</br>　　他曾說“朋友妻不可欺”，如今也親手打破了這個原則。</br>　　——他挾持天子，軟禁太后。</br>　　對方比想象中要冷靜，“陛下呢？你殺了他？”</br>　　解不器走進內寢，聞言輕笑，“在娘娘的心中，臣就是這般不近人情？”</br>　　眾女目露寒意，護在琳瑯身側。</br>　　他心道，倒是一群忠心的。</br>　　解不器衣袍掠過紗帳，自顧自傾了兩杯茶水，“雖已涼透，但飲進心中，再冷也熱了，您說呢，娘娘？”</br>　　她似乎難以忍受，“相國，你究竟想做什么？當日諾言，我已一一兌現，亦不曾虧待你——”</br>　　解不器撩了下眼皮，“是，是不曾虧待我，每一年，娘娘便要給我塞上五六個妖妾，娘娘若真喜歡這熱鬧的喜事，何不親自上門，披我蓋頭，坐我床榻？一鶴不棲雙木，這道理您不明白嗎？”</br>　　宮女們震驚看他。</br>　　這逆臣竟敢……肖想寡后！</br>　　太后似乎被逼急了，玉頰透暈，“你在胡說什么！”</br>　　“臣有沒有胡說，等下便見分曉。”他的視線移到宮人上，懶洋洋地說，“人太多了，也不好辦事。”</br>　　刀出烏鞘，寒光湛然。</br>　　“嘭——”</br>　　匕首落地。</br>　　長劍架在思晚的脖子上。</br>　　“亂臣賊子，不得好死！”</br>　　解不器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赤血少年了，他操權柄，持國政，威勢日漸深重，野心里長出了斑斑銹跡。</br>　　他不再滿足這鏡花水月般的清淡關系。</br>　　她若是一埕酒，也該烈他喉，奪他魂。</br>　　聽見她身邊宮女的辱罵，解不器非但不生氣，反而笑著說，“你養的人，都有一股烈氣，不如犒賞三軍如何？”</br>　　思晚的臉色陡然慘白。</br>　　她有些驚惶回看帳里的人。</br>　　半晌，帳內撩開一只手。</br>　　“你……你進來罷。”</br>　　仿佛認命了般。</br>　　“娘娘不要！”宮女哭喊著，反被制住，拖了出去。</br>　　“別傷她們。”解不器吩咐了一句。</br>　　繁燈交疊，那帳子的色澤分外瑰麗，擬作嫁衣的紅。</br>　　解不器手指微顫，又堅定撩開了一角。</br>　　她在帳內獨坐，發絲未干，衣袍微濕，僅是一眼，就燒干了他的唇舌。他在夜深人靜之時發動兵變，誰都反應不及，而這個時辰，太后正在沐浴。</br>　　解不器第一次見人濕著頭發的模樣。</br>　　血的帳，烏的發，雪的膚。</br>　　艷色無邊。</br>　　“嘭！”</br>　　茶盞被他摔碎在地。</br>　　琳瑯也落入一個陌生的胸膛。</br>　　他意亂情迷地侵占她的發膚，呼吸沉重縈亂。</br>　　他摸上了她的束衣帶子。</br>　　她死死摁住。</br>　　解不器清醒了瞬，但也只是一瞬，他強行扯開。</br>　　琳瑯將臉埋進枕里，嗚咽著說，“你這樣……對得起他嗎？”</br>　　男人俯身下來，唇齒溫熱，卻比劊子手還要冷漠，“娘娘這話，是想撇清當初引誘臣的干系么？”</br>　　她震驚不已，“我，我何時引誘你？”</br>　　解不器笑了，輕吻美人酥頸，“別裝了，你是什么心腸，我當初看不清，現在卻是一覽無余，就是佛，也渡不了你。”他又低喃，“這樣也很好。”</br>　　唯有如此，才能拋棄廉恥，正視內心的渴望。</br>　　他背叛他的朋友，背叛他的君王，也不過是，讓胸腹拓上一朵永不凋零的花。</br>　　“是啊，這樣也很好。”</br>　　她竟附和了他。</br>　　解不器一怔，利器貫穿胸腹。</br>　　那是……他為了討她的歡心，特意送的銀花剪。</br>　　紅影重重，她眉間染紅豆。</br>　　美人如蛇蝎。</br>　　“我的相國，你太心急了。”</br>　　她耳鬢廝磨般環抱著他，任由血色沉入衣衫。</br>　　“……母后！”</br>　　小公子急忙翻開了人，將琳瑯抱了出去，滿是焦急，“母后，好多血，你是不是受傷了？”</br>　　他自責地紅了眼眶。</br>　　“都怪兒臣不好，讓母后委屈了！”</br>　　他看向解不器的眼神，像極了護食的惡犬。</br>　　解不器捂著腰腹，倏忽明了。</br>　　這是一個局。</br>　　就像他當初跟昭后聯手，這個女人，也尋到了新的盟友，掉頭來對付他！</br>　　什么大婚，什么親政，什么母子不和，都是假象！</br>　　這一切不過是讓他覺得母子失和，趁著東風出手，也給他們瓦解自己的機會。</br>　　“相國發兵逼宮，意圖謀反，帶下去，打入天牢！”</br>　　小公子一雙鹿眼見了血，恨不得啖他血肉。</br>　　解不器諷刺笑了，“女郎，你又親手養了一頭狼犬出來，不知日后是否也如我這般，反噬己身？”</br>　　“相國攀誣君上，處以腰斬。”燭火明滅不定，小公子面無表情，“即刻執行，不得有誤。”</br>　　解不器大笑著被押了出去。</br>　　天色未明，禁庭春深，肺腑里充斥著涼意。</br>　　他收斂笑容。</br>　　眉眼變得落寞。</br>　　解不器依稀記得，封后大典那一夜，燈火煌然，王女倚在君王懷中，回過眸。</br>　　看了他一眼。</br>　　那一刻，身為謀臣的他，竟想著——</br>　　明燈之下，帶她遠走高飛。</br>　　他以為，她對他，也是有意的。</br>　　“所以說，做人不能太忘恩負義。”解不器自嘲一笑。</br>　　兄弟愛上同一個女人，那就是劫難。他既不能成全手足情深，又不能成全君子成人之美。</br>　　到最后，落了個情深不壽、強極必辱的結局。</br>　　一抹灰影越過天廓。</br>　　解不器靜靜地看著，等到五六月，那對銀耳相思鳥會相愛嗎？</br>　　他不知道。</br>　　畢竟相思，有時是一廂情愿。</br>　　小公子獨當一面，將后續的事情處理得很好，并沒有勞煩到琳瑯。</br>　　而站錯隊的世家們又被血洗了一遍。</br>　　溫家也在其中。</br>　　溫驚鵲被牽連，女眷流放三千里。</br>　　她簡直瘋了，從中逃跑，又被捉了回去，嚴加看管。</br>　　溫驚鵲；‘系統，你告訴我，我是不是還沒睡醒？’</br>　　第二十九系統極其郁悶，‘溫太傅，也就是你老爹，早就上了相國的賊船，宿主，你這都不知道，你的政治敏感也太差了！’</br>　　溫驚鵲完全想不明白。</br>　　‘這不可能！要真這樣，太后會選中我？她這不是助紂為虐嗎？’</br>　　第二十九系統更加無奈，‘我讓你別小看古代人的智慧，你偏不信，這些陰謀陽謀，都是老祖宗玩剩下的，這下好了，你成了獲罪官眷，什么助力都沒有了。’</br>　　溫驚鵲咬牙，決定破釜沉舟，‘從昭不行，不是還有靖國嗎？’</br>　　第二十九系統像看智障一樣看她。</br>　　人家是共過患難的姐妹，會信你這個沒有任何關系的外人？</br>　　說不定通緝令還是一式兩份的呢！</br>　　從昭叛亂剛起，被及時撲滅，大靖沒有任何落井下石的念頭，甚至派遣使者問，需不需要幫手？</br>　　從昭臣子表示不相信，這一定是敵人的狡猾把戲！</br>　　四月中旬，靖太后的車架親自到了從昭。</br>　　眾臣高度提防，大靖肯定不懷好意，趁著他們內亂趁虛而入！用心實在是險惡！</br>　　然后，他們麻木看著兩個女人手挽著手，四處郊游。</br>　　連如廁，也要一起的。</br>　　不，越是姐妹情深，越是有詐，陛下您可要……陛下？！</br>　　他們陛下跟靖國幼主相攜而行，還友好交流了下臭豆腐的制作之法。</br>　　“蒸著好，鮮嫩多汁！”</br>　　“炸著好，又香又脆！”</br>　　倆少年誰也說服不了誰，辨得面紅耳赤，于是跑到她們面前，拉攏盟友，問哪種臭豆腐好吃。</br>　　琳瑯倚花而笑。</br>　　小公子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輕輕撓了下頭，小聲地爭取，“蒸著好吃，不上火，您說呢？”</br>　　“嗯，蒸著好！”</br>　　君晚探過來，嚴肅地說，“我覺得炸著香。”</br>　　琳瑯沒骨氣倒在她這邊，“沒錯，炸著更好！”</br>　　阿令弟弟得意洋洋叉腰，“看吧，你母后最聽我母后的話啦，我贏了，阿兄，你學小狗叫，快點兒！”</br>　　倆少年又是一番胡鬧的取笑。</br>　　癸酉年春末，谷雨充沛，四野安定。</br>　　大靖與從昭合二為一，改國號為永，統御法度，守疆固土，結束百年戰亂。</br>　　昔日囚車上一句“君臨天下”的戲言，如今已是事隨人愿。</br>　　郊天大赦，旌旗獵獵。</br>　　兩國臣子分列路旁，表情還有些詭異的生氣，沒合并之前，他們吵得昏天暗地，討論誰上誰下，合并之后，他們依然吵得昏天暗地，討論誰大誰小。</br>　　雙方各執一詞，辯詞無數，總之分不出高下。</br>　　幼主恭敬請太后執禮——這本是于理不合的。</br>　　但如今，她們才是這片王土的唯一主人。</br>　　君晚與琳瑯對視一眼。</br>　　云袖翻飛，默契燃起一線紅香。</br>　　“神明在野，請聽我言。”</br>　　“時和歲豐，禮樂同治。”</br>　　“夙夜孜孜，澤被生民。”</br>　　“……甘以千里赤血，佑我國祚永延！”</br>　　若有一日，君臨天下，我要——</br>　　迎神，奏樂，懸燈，祭天，百官肅穆皆是我臣！</br>　　流云，滄瀾，峻嶺，沃野，萬里河山皆入我眼！</br>　　我要，天為我春，眾生見我皆相思。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