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趙懷瑾又來了。</br> “皇后她……怎么樣了?”他腳步頓了頓。</br> “皇后娘娘一切尚安,只是……”侍女為難低下了頭,無需多言,他已經明白了。</br> 趙懷瑾走進內室,在里邊伺候的人紛紛下跪接見,唯有她,獨自捧著一本書,對外邊的世界不聞不問。</br> “皇后。”</br> 他拿下了她的書,迫使她不得不將視線轉移到他的身上。</br> 她靜靜看著他,也不說話,那雙泛著淡淡褐色的瞳仁還有些憤怒,似乎在指責他破壞了自己的世界。</br> 趙懷瑾微微抿唇,“朕不管你是假失憶還是真失憶,總之,國不可一日無后,明天朕會讓教養嬤嬤來重新教你宮廷禮儀,下個月是選秀,皇后要出席大典。”</br> “為什么?”</br> 這是她自失憶后同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聲音意外清冷。</br> 年輕帝王明顯怔了怔。</br> 她頗有耐心解釋,“我不喜歡這些,為什么還要學?”</br> 這樣理所應當的語氣,他有多久沒聽到了?剛同她成親那會,她被丞相寵得太過,在東宮橫行霸道,絲毫不會收斂自己嬌蠻的性子。</br> 后來還是自己打壓大臣,漸漸收回手中權力,甚至幾次讓陳家元氣大傷后,他的皇后就變得愈發端莊恭順了,生怕自己行將踏錯就給家族帶來災難。</br> “朕,不想養著沒用的人。”</br> 帝王的語氣薄涼,讓一干隨侍都戰戰兢兢低下了臉。他會留著她,卻不意味她能挑戰自己的底線。</br> 趙懷瑾不想扶持新后,衍生另一個外戚家族,而失去娘家的皇后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失憶這回事讓順利的事情變得棘手。</br> “知道了。”</br> 對方只是輕嘆了一句,“看來為了我的小命,我必須好好學了。但,明天才開始,不是嗎?”她將他握著書的手指一根根扳開,然后,把她心愛的書給奪回來。</br> 帝王俊美的面容沒有一絲波瀾。</br> “別這樣看我,我知道,我失憶了,但不代表,我腦子也壞了,陛下。”</br> 她沖他一笑,宛若傾城。</br> 然后低頭重新翻閱起書籍來。</br> 他默然看了她一會,轉身負手離開。</br> 不管她想耍什么把戲,只要不礙到他,他不介意給她幾分皇后的尊榮。</br> 這是時隔一個月后,趙懷瑾再次見到她。</br> 烏發高盤,步搖輕晃,一身繁復華美的大紅鳳袍,幾欲灼傷人的視線。</br> 她見著他,遠遠福一下身,臉上露出恰當的笑意,“陛下。”</br> 她福身的動作如行云流水般優雅,煞是賞心悅目。</br> 這一切一如往常,只是她的眉宇間再也找不到那份見著他的欣喜,而是被漠然取代。</br> 他定定看了她一會,“坐吧。”</br> 她含笑點頭,坐到了下首的第一個位置。</br> “皇后,既然你身體好多了,就該多來哀家的清養宮走走,這女人啊,總悶在里面不是事兒。”看來太后對她一個月不露臉的事意見很大啊。</br> 溫言笑道,“太后說的是,兒臣知錯。”</br> 是太后,不是母后,親疏分明。</br> 這稱呼讓太后足足愣了半晌。</br> 她其實并不怎么喜歡這個皇后,甚至是厭惡的,只是無奈當時先皇極度寵愛莫貴妃那個賤人,一度起了寵妻滅妾的心思,她不得不聯合陳家保她的兒子上位。</br> 后來隨著趙懷瑾一步步掌權,她這個婆婆終于可以在媳婦面前立立威風,一舉揚眉吐氣了。</br> 太后早就習慣了皇后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的溫順,哪想這天她突然強硬起來,堵住了她的話,讓太后一口氣就噎在喉嚨里,上不來下不去,難受的很,于是一臉憋成了菜色。</br> 對于太后的心思,能猜得七七八八,琳瑯覺得原主有點兒悲催。為了家族她毅然進宮,一心一意伺候丈夫,孝順婆婆,卻還是受到了諸多刁難。</br> 太后對她頤指氣使,讓她在后宮如履薄冰。</br> 最令她絕望的,或許是枕邊丈夫的冷漠吧,她一次次被后妃陷害流產,他卻只是輕描淡寫放下來。到現在,她最愛的家人被他親手下了斬立決,她卻還不得不強顏歡笑做他的皇后為他當擋箭牌……</br> 呵呵,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br> 趙懷瑾,小心了,你最好一直保持這樣袖手旁觀的冷酷,否則……</br> 琳瑯垂下了眼簾,“陛下,該宣秀女上殿了。”</br> 女子微微一笑,仿佛眼角都帶著幾分瑰麗的紅色,連精致華麗的步搖都黯然失色。</br> 帝王收回視線,“宣。”</br> “戶部尚書之女,李佳期。”</br> 隨著太監尖聲宣讀,一個約莫十六歲的少女款款大方走進大殿,她烏發如云,明眸善睞,少女的容顏清純干凈,而身姿韻味卻意外勾人。m.</br> 琳瑯心中暗道,號稱童顏巨/乳的女主終于來了。</br> 她側眼看向高高在上的帝王,他眼里明顯閃過興味,但也只是一瞬而已。</br> 趙懷瑾的后宮才百來人,但個個都是精品,就拿皇后來說,當年也是名動京都的美人。趙懷瑾摘了這朵傾國傾城的鏗鏘玫瑰,卻沒好好呵護她。</br> 他的專情似乎只為了命定女主準備。</br> 這個世界講的就是穿越女主步步為營,獲得了趙懷謹的萬般寵愛,最后帝王為她遣散后宮,成就一生一世一代人的佳話。</br> 多么的不合理,卻多么的理所當然!</br> 不出意外,趙懷瑾給李佳期留了牌,她同另外三位美人兒入住后宮,當然,合眼緣的李佳期被一舉抬到了正四品貴人,恨得一干后妃牙癢癢的。</br> 選秀結束后,乘坐著鳳輦慢悠悠同帝輿同行。</br> “皇后,李貴人性子溫軟,就讓她獨居明水閣吧。”</br> 趙懷瑾慢慢開口。</br> “好。”</br> “你身子既然大安,便恢復嬪妃請安吧。”</br> “好。”</br> “……”</br> 趙懷瑾轉頭看她,卻見她撐著下巴,眉眼含笑看著前方。</br> 不遠處是一列禁衛軍在巡邏,最前頭的統帥身材頎長,行走間挺拔有力,英氣勃發。</br> 他帶著人朝這邊走過來,“參見陛下、娘娘。”</br> “免禮。”</br> 她笑瞇瞇開口。</br> “……”</br> 禁衛軍統帥小哥的耳朵可疑的紅了。</br> 步輦停在鳳儀宮前,趙懷瑾卻大步踏進去。</br> 琳瑯撫著耳邊的墜子,漫不經心跟在他后面。</br> “皇后,你有事瞞著朕。”</br> 他修長的手指搭在茶沿的邊緣,有一下沒一下磨挲著。</br> “不知陛下所問何事?”她裝傻。</br> 趙懷瑾攏緊了茶杯,“皇后,不要試圖挑戰朕的耐心。”</br> 她笑容微淡,轉頭看向窗外,“教養嬤嬤說,你是我的夫君,是我的天與地,可是,陛下,我真是你的妻?”</br> “我知道,我的腦袋受了很重的傷,可是我很清醒,送我回來的,卻不是自稱我夫君的你。”</br> 她坐姿端正,笑容得體,“陛下,我真是慶幸,我失憶了呢,不然一想到如此薄情寡義之人曾與我結發,與我同寢,與我共食,我覺得……惡心。”</br> “啪——”</br> 茶杯被無辜殃及。</br> “皇后,你是在……指責朕?”他眼里似要醞釀一場風暴。</br> “不,陛下,我只想說。”</br> 她認真懇切看著他的眼睛,“您有后宮佳麗無數,又何須理會一個擋箭牌皇后的情感?而且,您大可放心,我既是皇后,言行皆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斷不會做出紅杏出墻這等齷蹉之事。”</br> 琳瑯的語氣驀然低沉下來,“我只是覺得,那位統帥,長得跟我心里的某位故人很像,可是我就是想不起來他叫什么了。”她敲了敲腦袋,“大概,失憶后連腦袋都不好使了。”</br> 趙懷瑾回想起那統帥的身形,他,的確跟皇后的哥哥很像……</br> 莫名的,他避開了她的視線。</br> “隨你吧,只是在某些場合下,還是要注意些。”他第一次松口。</br> “那……他可以來當我的護衛嗎?”</br> 見趙懷瑾的眼刀飛來,琳瑯立馬表示,“聽說他射箭技藝一絕,我想學一下。待在鳳儀宮里太悶了,我想多嘗試一下別的。”</br> “準了。”</br> 這一刻,女子笑靨如花,他卻覺得莫名刺眼。</br> 周靈均摘了頭盔,表情略微緊張看著面前“鳳儀宮”的鎏金牌匾。</br> 他昨天好好巡著班,豈料半路被帝王宣召,走出書房他還暈乎乎的——當皇后的陪練指導?</br> 叫他上陣殺敵他絕不皺半分眉頭,當若論與女性相處,絕對是他此生難事,沒有之一。</br> 周靈均因為長得英俊,氣息干凈,從小到大得到很多年長女性的喜愛,也因此,他已經被那群熱情的三姑六婆給嚇怕了,一接觸女性就難免膽怯。</br> 平日做事時,他對男女一視同仁,完全沒有性別觀念,但現下卻要與皇后娘娘共處一室,這孤男寡女的……該不會……他豎著進去橫著出來吧?!</br>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周靈均整張臉都綠了。</br> 好吧,這被嚇暈的傻孩子完全忽略了皇后身邊的一眾隨從。</br> “周統帥怎么傻站在外面,是覺得本宮門口的玉獅子很好看是嗎?”</br> 門內走出一名女子,她墨發高扎,銀白輕甲配著暗紅內襯,蹬著一雙云紋黑靴,一派颯爽風姿。</br> 周靈均看呆了。</br> 軍營里不是沒有女性將軍,但她們穿起鎧甲來活脫脫跟男人無異,談什么賞心悅目?</br> “周統帥?周統帥?”</br> 女子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猛然回神單膝跪地,結結巴巴地說,“參、參見皇后娘娘。”</br> 連一只手都那樣潔白好看……</br> 他耳垂紅得滴血,不敢再抬頭看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