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燁聽到了身后奔跑而來的腳步聲。</br> 他下意識轉身,但還是慢了那么一秒，隨即整個人就被一撞，差點被她撞得沒站穩,緊接著，腰便被緊緊抱住了。</br> 身后是鋪天蓋地的魔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熟悉的發香,甜膩得如春日開在枝頭的梔子花。</br> 小白的聲音低低地傳來,“我在這兒呢。”</br> 她在這兒呢。</br> 青燁的背脊僵住了，琉璃般剔透的容顏在月下顯得無害而茫然，睫毛一落,漆黑的瞳仁定定地看著面前交握的手，確認這雙手是小白的。</br> 他轉過身來,正好對上白秋濕潤的眸子。</br> 她披著長發,一襲黑衣,眉間縈繞著淡淡的魔氣。</br> 他看到她的剎那，瞳孔猛地一縮,感覺到眼皮子一跳，握著她的手倏然收緊,手背上青筋浮起。</br> 他咬牙沉聲道：“你入魔了？！”</br> “誰逼你入魔的？”他眼底驀地閃過一絲要殺人的戾氣，捏得她手臂生疼,冰冷的眼神在她臉上刮過,又確認了一番,一股壓抑不住的怒意順著胸口彌漫開來,“我殺了他們！一群找死的家伙，敢對你出——”</br> 話還沒說完，白秋踮起腳尖，飛快地在他的薄唇上親了一口。</br> 他的話戛然而止,表情定格在那一剎。</br> 他久久地盯著她，眼神逐漸晦暗幽深，像是突然被上了某種封印一樣，將怒意咔嚓一下剪斷了。</br> 白秋看得好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說：“是我自己入魔的，不小心碰到了前世的劍，就這樣咯。”</br> 她拿起手上的劍，當著他的面掂了掂，微微抬起下巴，一臉得意。</br> 仿佛入魔是什么很值得驕傲的事。</br> “……”青燁的目光從她的臉，再到她的劍上，來回轉了幾次，眼神逐漸古怪。</br> “你……”他一時忘記說什么了，心頭茫然然一片。</br> 方才他在湖底孤身一人，回憶起千年前的時候，便有一腔熾熱的沖動無處宣泄，看到她不在他身邊，被人逼下懸崖，更是驚怒交加，恨不得殺盡所有人，再將她困入懷中……</br> 沒想到她恢復記憶了，他更驚訝了，但她現在又像平時一樣朝他笑，像是什么都沒發生一樣。</br> 他從前想過無數次，當如何面對復活的女孩，如今真的面對面……</br> 好像什么都沒有。</br> 應該是現在這樣的反應嗎？</br>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吟吟道：“青燁？青燁？你怎么啦？”</br>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緊緊握著她，像是怕她跑掉一樣，薄唇緊緊抿起，許久，才扭過頭，淡淡道：“沒事。”</br> 她沒什么太大的反應，那他也應該沒什么反應。</br> 他憋著一口奇怪的氣，冷淡地松開她的手，又發現松開她委實不放心，改成拽著她的后衣領，把她提溜到跟前來，陰沉沉地說了一句：“以后別亂跑了。”</br> “說好的要陪在我身邊，誰許你去逞能的？”</br> 她璀璨的眸子望著他，又得意地揮了揮劍，說：“因為我變厲害了，我現在合體期了呀！”</br> “我現在可以保護青燁了！”她說：“雖然沒有你厲害，但是我敢單挑江文景，也不會被他抓——”</br> 話沒說完，她“哎喲”一聲，他用力地掐了一下她嬌嫩的唇瓣，冷哼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就算你筑基期，也一樣蠢得會沖上去，死纏爛打地要陪著我，又非要出去逞能……”</br> “簡直愚蠢。”</br> 她笑嘻嘻地接茬道：“是啊，看來你很了解我。”</br> “我就算筑基期，也愿意保護青燁呢。”</br> 他一僵，明明在認真地發怒，又被她堵得無話可說，一拳揮出去，像是輕飄飄地被她拐了個彎兒，打在了自己的心上，讓自己心跳平白停了一秒。</br> 他飛快地收回手去，抬了抬下巴，冷嗤一聲：“不需要。”</br> 他不需要任何人保護。</br> 白秋站在他身后，看著他冷漠的背影，心里直犯嘀咕，心道這人怎么回事，虛弱得站不穩的時候，明明還當著別人的面說要她保護呢，怎么一好起來就是一張臭臉。</br> 呵男人。</br> 不對她親親抱抱舉高高，好歹也溫柔一點吧。</br> 白秋眼珠子轉了轉，又猛地跑了幾下，倏然跳起來。</br> 青燁猝不及防被她從后面一摟脖子，整個人就被她壓住了，她四肢并用地往他背上爬，他皺著眉開始掙扎，怎么都甩不掉她，白秋得意的聲音從他耳邊傳來，“那你這么厲害，你就背我嘛……”</br> “我從懸崖掉下去，又爬上來，還殺了一路，腳酸了，腿麻了……”</br> 她摟著他的脖子，像是掛在樹上的樹袋熊，反正怎么甩都甩不下來，故意說那些耍賴的話，看著月色下他瑩潤的耳垂，還忍不住湊過去咬了一口。</br> 一股酥麻的感覺，瞬間從他的頭皮上炸開。</br> 他驚怒道：“你干什么？！”</br> 白秋含著他的耳垂，笑吟吟地答：“想親親青燁……的耳垂。”</br> 她故意一停，留下遐想的空間，又摟緊他的脖子，把溫暖的小臉貼過去，他被她接連磨得沒了脾氣，下意識伸手抓住她懸空亂蹬的膝彎。</br> 還是老老實實地把她背好了。</br> 她松開唇齒，在他散亂的發間蹭了蹭，“青燁啊。”</br> “嗯？”他垂著眼睫，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br> “你還記得，千年前你是怎樣背我的嗎？”她問。</br> 千年前……</br> 他動了動眸色，記憶是隱隱約約的，想不清楚具體的影像，但又有印象。</br> 小姑娘抱著他的脖子，安安靜靜地靠在他的背上，任他背著，溫柔的嗓音像盈著月光的清泉，滌蕩過他的心尖，“你背著我過河呀，我穿了一雙嶄新的繡鞋，是你給我從人間買來的，不想讓我弄臟鞋底，所以還沒等我答應，就把我背了起來。”</br> “你那時候不肯抱我，只愿意背我，因為抱是兩情相悅的事，你覺得我那時候還不夠喜歡你。”</br> 是這樣的嗎？</br> 青燁勾著她膝彎的手緊了緊，身后的人像一團火，燙得他背后快要失去知覺了。</br> “那你現在背我回去吧。”她伸手理了理他被風吹亂的發，說：“如果想不起來了，那我們之間的事，就再經歷一遍好了。”</br> 沒關系。</br> 離別的時候太難過了，她不想讓重逢也成為難過的事，所以現在盡可能地鬧著他。這一世她過得快快樂樂，九成都是因為他，所以她也要讓他開心快樂。</br> 不好的事情，就忘掉，她寧愿他忘記。</br> 好的事情，她陪他再來一次。</br> 就像他陪她成魔一樣。</br> 青燁站在原地，聽著她說那些奇怪的話，他想說不是的，其實他也想起來了一些事……</br> 雖不是全部，但足夠在零碎的記憶里找到那些熟悉的感覺，所以她也沒必要這么哄他，他活了幾千年，輩分也不小了，也沒脆弱到需要她來哄……</br> 但小白輕輕的嗓音，比這夜風還要溫柔。</br> 他背緊了身后的小姑娘，“回去吧。”</br> 一場廝殺過后，這里一片狼藉，鮮血和尸體遍地都是，有些人死狀凄慘，死不瞑目，被青燁背回去時，白秋一路上看到死狀相似的人。</br> 臨死前瞳孔放大，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畫面，嘴用力長著，口吐白沫，四肢扭曲，不像是被人用劍殺的，更像是被抽魂時痛苦的掙扎。</br> 一看，就是青燁干的。</br> 活脫脫的人間煉獄。</br> 他出來后這么殺人，可見是生過氣的，現在安靜地背著她，往之前住的地方走，但白秋記得，那里被江文景帶著人闖進去后，早就不能住了，她也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這回事，總感覺他現在有點心不在焉。</br> 她又想折騰他了，伸手蓋住他的雙眼，感覺到他停了一下，然后繼續往前走。</br> “咦？”她奇怪道：“你看得見嗎？你不怕摔了嗎？”</br> 他勾起唇角，冷嘲道：“我需要眼睛么？”</br> 哦對，他不需要。</br> 他的眼睛被灼傷了，如果不是后來法術支撐，他什么都看不見的。</br> 白秋夸張地吸了吸鼻子，“哇，我好心疼哦。”</br> 青燁：“……”</br> 就不能好好說話，他覺得她這語氣比敷衍還難聽，他一想到這雙眼睛，下意識便有了恨意，還沒來得及恨，就被她煞風景地這么一攪和，他現在只想把她丟下去。</br> 白秋又后知后覺地補救，話里并不是很有誠意，“青燁這么厲害，不需要眼睛的。”</br> “沒有眼睛，你也超棒的。”</br> 青燁：“呵。”</br> 她安慰人的方式是真的奇特，話里話外透著皮癢了需要打一頓的暗示，還不如閉嘴。</br> 不過她說的也沒問題，他確實不需要眼睛，旁人生出四只眼睛來，也遠不如他的神識敏銳。</br> 這樣想想，好像也確實不需要眼睛。</br> 所以眼睛有什么用？</br> 沒有眼睛也沒什么，嗯……沒有就沒有吧。</br> 他背著身上的人，不知不覺的，連腳步都輕松了些許。</br> 白秋很滿意自己收到的效果。</br> 她沒必要苦大仇深地對他掉眼淚，他也不需要這些多余的心疼，也沒必要在怒火上多添一把火，他只需要放下一切，好好放松一下。</br> 真的太累了。</br> 她蒙住他眼睛的手沒有松開，只是突然往后仰，他拖著她的手一緊，像是沒想到她又開始亂動，白秋往后用力一拽，和他一起摔倒在地。</br> “砰”的一聲，伴隨著花草沙沙的聲音。</br> 他們一起摔在了一片花叢中。</br> 白秋迅速地翻過身，壓在了青燁的身上，在他快要發作掙扎的時候，迅速捂住了他的唇。</br> 她一只手捂著眼睛，一只手捂著唇，壓在他身上，悄悄地“噓”了一聲。</br> “青燁，你聽。”她神神秘秘地說：“你聽到了什么？”</br> 青燁在她的掌心下安靜下來，認真地聽了聽。</br> 是風的聲音。</br> 他不知道風聲有什么好聽的，但感覺到她的呼吸壓了下來，整個人都這樣親密地靠近了他的懷里。</br> 風卷著二人的發絲，撓在臉上，有些癢。</br> 白秋說：“青燁，等天亮了，我帶你去人間吃冰糖酥，你最喜歡吃甜的，一定會喜歡的。”</br> 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br> 他似乎從前也和她這樣躺著，她也這樣對他說過一樣的話。</br> “然后我們去人間買個宅子，我已經攢夠了錢，我們不要在玄靈派住了，這里的人，我都不喜歡。”</br> 她從前也這么說過，身為玄靈派圣物的小仙藤聞言，毅然選擇陪她去凡間游玩一趟。</br> “你見過凡間的皇宮嗎？還有揚州，據說那里美人兒多，溫柔婉約，不同于這里的女修。”</br>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其實是在江南長大的。”</br> “……”</br> 每一句話，都和記憶碎片重合。</br> 青燁被蒙著眼睛，看不到周圍的環境，真的產生一種時空交錯的感覺。</br> 是千年前，還是千年后？</br> 記憶中的小姑娘又松開了捂著他唇的手，然后將自己柔軟的唇貼了上去。</br> 她親了他一下。</br> “還好我們都是魔，我終于可以，放心地親你一下了。”</br> ——“可惜正邪殊途，要不然我們這樣躺著，很適合情人間的親吻呢。”</br> 最后一句話錯了。</br> 但是他喜歡。,,網址m..net,...：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