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禮回家的路上,正胡亂地想著心事,不防被人從后面拍了一下,回頭一望,原來是大舅。忠禮驚喜道:大舅,您怎么來了?大舅哈哈一笑:不作薪你家混頓好吃的?曉得今個兒是玉芳的生日,順便過來看看淑芬。自打過了年,你們都沒回去看過我。忠禮不好意思道:想去看看舅灸,最近太忙了。兩人一路著話,不覺已到了趙家。
趙媽媽見是大舅來了,甚是歡喜。忠禮同舅舅打了招呼,徑自上工去了。趙媽媽陪大舅嘮著家常。及至中飯時分,趙家的鍋屋里飄出魚肉的香味,惹得放工的人們饞涎欲滴。陳隊長路過趙家屋山頭,笑道:趙大哥,今個吃什么好的了?趙廣發答道:今個大閨娘二十歲,隊長來弄兩盅。陳隊長道:不客氣。趙老爹讓忠仁把隊長拉進屋里,陳隊長遂不再客氣,來到趙家堂屋,見了趙家舅舅,相互客套一下。
桌子上擺好了碗筷酒杯。趙老爹對忠禮道:四子回來吃飯的呢。忠禮道:回來的。隊長岔嘴道:大隊這兩忙呢,明要去公社禮堂開大會。丁大舅岔開話題,著別的笑話。魚肉督桌上,忠智也從外面進來,見大舅隊長,打了招呼,徑自去了西頭房。
玉芳玉蓮正在房里笑,見四哥進來,玉蓮嘴快道:四哥今怎么回來了?是不是想吃好的了?玉芳白了她一眼。忠智從懷里掏出筆記本和鋼筆,遞給玉芳:給你的生日禮物。玉芳滿心歡喜,道:難為四哥。玉蓮一旁嚷嚷道:我也要。忠智哄道:等你過二十歲,四哥保證給你買。趙媽媽在堂屋喊道:在房里鬧什呢,都來吃飯。兄妹三人來到女人孩吃飯的桌子旁。忠智剛要坐下,那邊陳隊長道:趙大隊長過來嘛。忠仁也道:四子來陪大舅陳隊長吃兩盅。玉蓮用膀子彎把忠智擠走。忠智遂到東邊大桌子上敬了大舅陳隊長各兩盅,又敬了嗲嗲一盅,便自個兒裝了碗飯,又去了桌子。
吃好午飯,陳隊長有些微醉。忠仁攙扶著將他送回家。大舅和淑芬了些家常話,末了,笑著道:有了婆家,就不要我這個大爺了。淑芬微嬌道:哪里的話,我正想過兩回去看看您吶。大舅轉向趙老爹趙媽媽道:看看嘴要忠禮教得多會呀。眾人笑了一回。大舅又吃了一杯白開水,遂告辭回去,忠禮淑芬送到莊頭,淑芬道:大爺,吃了些酒,走路慢點。大糾:不礙事的,你們回吧。言罷徑自而去。
卻趙玉芳收了四哥的禮物,心里自是歡喜。吃過中飯,一個人躲在房里偷著樂,想著想著一種莫名的失落涌上心頭。她突然感覺這快樂應該同一個人一起分享。那個人是張家模
她和張家男已有五六沒見面了。宣傳隊過了正月十六就解散了,要等到夏季農忙才能集合,排演四夏戰歌,所以這幾個月時間很難有機會同家男見面。昨傍晚,她去了家男生產隊那個溝浜,等著放工的人群中偶遇他,約下晚上見面,可是人群中并沒有他,問了一個熟人,才知道家男走親戚去了,過兩才能回來。一晚上她都高興不起來,苦著個臉。睡覺的時候,玉蓮嘴快道:大姐,是不是見不著那個男的,心里難過呀。玉芳用腳蹬了妹妹一下,道:你瞎什么呀。玉蓮道:過年時,我不是替人家演過冬兒的嗎,后來我又去過宣傳隊幾次,看出來他對你好。玉芳道:鬼精靈。又道:這事不能瞎的,嗲嗲媽媽不曉得呢。玉蓮道:我不會的,大姐,我告給你一句話。玉芳道:什么話你就嘛。玉蓮道:那,我們家來了個親戚,我沒看過,丑老太婆,跟媽媽,她家有個親戚,二十出頭,木匠,是給你介紹的對象。玉芳聽了心頭一驚,急忙問道:媽怎么跟她的?玉蓮道:后來她們什么我不曉得了,媽不讓我聽,叫我去割豬草。玉芳不好再問下去了,心中暗自唉嘆,可偏偏這家男又不在家,等他回來見了面再做計較了。中午收了四哥的禮物,心情高興了一陣子,可想起家男,想起昨晚妹妹的話,心中難免又是沮喪。
下午上工干活都是沒精打采的。二嫂沒饒時候問她:你怎么沒精神的?陳隊長看見了要扣你工分的。玉芳撒謊道:身子不舒服,就懶懶的。二嫂應了一聲,不再問她。
晚上,一家人陸續收工回家,剛準備吃晚飯,忠智回家來沖著站在門口的忠信道:三嫂呢?忠信道:三嫂在南屋呢。忠智叫忠信喊來淑芬,忠智道:大隊通知你明早般到公社禮堂開會。忠禮隨口問道:開什么會?忠智冷冷地回答道:全公社所有五類分子及其子女都有參加。淑芬聽了嚇得臉色鐵青。忠禮急忙把她扶進二嫂的房里。
趙媽媽瞪了忠智兩眼,氣兇兇地道:你一到晚能不能做點好事?她是你嫂子。忠智一臉無辜地道:這是上面發下來的名單,我不過通知一下。大哥道:你是大隊長,就不能瞞一下。忠智道:明開會她們是坐在前面的,公社干部要點名的,誰也包庇不了誰。一旁的趙老爹發火道:底下就你這么個清官,你要是把你嫂子嚇出一頭來,我不拿棍子打死你。忠智來到房來,三嫂坐在床沿上低頭哭泣,三哥在一旁唉聲嘆氣。忠智對三嫂道:不是針對你們的,是讓你們去參加會議,應該不會有事的。忠禮道:行了,我們曉得了,你出去吧,讓她平靜平靜。
忠智退出房門,也不吃晚飯,跨出門檻,巧云攆到屋外,問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非得去呀。你三嫂她媽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啊,所以,她一聽開萬人大會就害怕,在大舅家這幾年,有大舅這貧協主任罩著,沒有人敢緊干她。這回,剛到我們家才兩三個月,就讓她去看這種會,大舅曉得了,不找你算賬呀。忠智突然想起了什么,連忙道:這事只有找大舅了,聽公社主任的老爹跟大灸關系不一般。有一次,我在公社開會,聽他跟前行大隊的干部提過大灸名字。二嫂道:要不要去找大舅想想法子。忠智道:去就去一趟吧。二嫂道:那我去喊忠禮一起去。忠智道:三嫂心情不好,三哥要陪著她,就我跟你去。這事弄不好,嗲明個又要罵我的。叔嫂二人回屋,吃了晚飯,向大伙了情況,便去了大舅家。
農歷初七八,月亮半圓,月光還算明朗,看得清腳下的路。約摸個半時,叔嫂倆到了舅舅家,喊開大灸門。大舅開門,驚問道:有什呢要緊的事?連晚過來。叔嫂倆進屋,大俱亮油燈。巧云問道:大舅,你認識我們公社的祁主任。大糾:認得,怎么了?忠智道:你怎么認識他的。
大舅道:來話長,十幾年前,吃食堂后期,我去安徽要過飯,在安徽那個叫什么什么大隊的,到人家地里去刨山芋,人家頭告刨過了,我們一大幫子要飯是去刨二告。刨的時候拾荒的會跟拾荒的搶了打起來。有次有對爺兒兩個,男俠子十五六歲,被人家打得鼻青臉腫的,聽他們口音,像是我們家的,一打聽,原來是鄰公社的,姓祁。后來,我們三人就結了個幫,相互有了照應。我們在一起拾荒要飯四五個月呢。后來他家不曉得從什呢地方冒出個做大事的親戚。有人過來找到他們,老的回去到他們公社食堂燒飯,兒子,就在公社里跑跑腿送送信什么的。這兩年竟然混上了公社干部了。去年下半年調到我們公社當了主任,我到公社開會,他一眼就認出了我,挺客氣的。你們怎么問起他了?忠智道:是明公社萬人大會的事。
如此這般了,大舅哈哈一笑,輕松地道:我以為什呢大事呢。你們讓淑芬蹲在家里,開會我去。巧云有些茫然道:這樣就行了?大糾:怎么不行呀,反正我明個也要去開會的,我就替淑芬坐到前面去,沒事的,你們回去告給淑芬,讓她放心,不要害怕。聽她懷住身子了,叫她好好歇著。巧云叔嫂又閑談些別的話,見時辰不早了,便辭別大舅回家。
再忠禮兩口子見巧云忠智去了大舅家,也不知道會有什么結果。心里懸懸的。趙媽媽過來連勸帶哄,淑芬方才吃了一碗粥。吃過飯,還是眼淚汪汪地坐在桌邊,輕聲地道:沒想到會連累你們,讓你們跟著擔驚受怕。趙媽媽道:看你的,一家子兩家子話。一旁打瞌睡的忠信,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道:明誰要是拖你去開會,我就用彈弓打他的眼睛。大伙想笑,都忍住了。家人們勸了一回,都去睡覺了。
老爹披了衣服往外走,趙媽媽罵道:你還有心思去挺尸,心這么寬呀。趙老爹道:我也不好哄媳婦呀。趙媽媽道:等等四子他們回來,看看怎么的。哪個叫你去哄媳婦的?忠禮兩口子坐在那里不做聲,老爹抽著旱煙。趙媽媽拿著針線,跟五子補褲子,嘴里自言自語道:一到晚瘋尸,硌頂頭子才補過個把月,都又壞了。趙老爹不答腔,只顧自個兒抽著悶煙。趙媽媽白了他一眼,道:少抽點,盡是煙味。趙老爹道:不給我去睡覺,煙也不給我吃,就大眼瞪眼看著你。
趙媽媽正要搶白他,巧云推門進來了。趙媽媽急忙問道:大舅怎么的。巧云答道:大舅不礙事,明讓新娘子不要去公社開會。趙媽媽道:噢,不礙事就好。四子呢。巧云道:剛才去大隊部了。趙媽媽道:也夠難為四子了,明個讓他回家吃住,不要再把他往外頭攆了。著,用眼角瞟了下趙老爹,老爹道:你看我做呢,又不是我攆的。著拿起衣服走出了門。巧云勸了幾句淑芬,淑芬聽了巧云的話,心頭寬慰了許多,道:難為二嫂了。巧云道:回房睡覺吧,明還要上工呢。一家人各自回房睡覺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