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佚名者寫了首詞曲,專門譏諷貪利者,曲曰:奪泥燕口,削鐵針頭,刮金佛面細搜求,無中覓櫻鵪鶉嗉里尋碗豆,鷺鷥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內刳脂油,虧老先生下手。
話,荒村十二隊溝浜入澗河處向西南拐了個彎,拐彎處有個高墩子,名叫姜家墩子,住著五六戶姜姓人家,頂東頭的那戶名叫姜大田,娶妻呂氏,結婚多年,呂氏始終不解懷,無奈之下,抱了一男孩回家壓子,取名建功。可公偏不遂他愿,終究未能生養一男半女。夫妻倆待建功如同親生,疼愛有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一晃頭二十年過去了,姜建功長大成人,帥帥氣氣的一個大伙子,雖書念的不多,但看上去文質彬彬。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老兩口張羅著為兒子親事,到處托媒人,無奈東談東不成,西談西不成。
你道怎講:這姜大田是荒村出了名的吝嗇鬼,用本地的粗話形容他,摳屁眼嗦手指頭,狗x都是油。一年到頭中飯菜永遠是飯鍋頭上燉咸菜,一根筷子蘸到香油罐子里,頂多滴上兩三滴到咸菜碗里,抽煙舍不得買煙絲,用秋后的絲瓜葉子曬干簾煙葉,有人問道:姜大爺,你舍不得錢,就不吃煙拉倒了,抽這絲瓜葉子不嫌苦啊?姜大田笑道:不苦,有一股子清香味,不信你吃一口。
他酒雖無癮,不過量還挺大,一斤不醉,十兩不倒,親戚朋友遇著紅白之事,他出了份禮,卻要喝人家斤把酒,一個人要頂三個人吃菜,吃得喝得讓人傻眼,而他家這么多年從不做事請人吃飯,后來親戚朋友家里有什么生日滿月之類的事,再也不請他。那一年,他老丈人過世,他只拎去兩刀火紙,三口子在妻舅家吃喝三四,妻舅一氣之下不再與他家禮尚往來。
穿著上更不談,兩口子褂子褲子穿了多少年,補丁疊補丁,補補丁的布都是別人家穿爛扔掉的破衣舊裳撿回家,洗洗,揀用得上手的用用,補丁上的布塊顏色不一,他便用鍋沿灰煮染一下。不過呢,他在他兒子身上舍得花錢,隔個三四年買幾尺布給兒子做套新衣裳。兩口子一年到頭睡覺都是光著身子的,用他自己的話:衣裳哪能被得住柴席磨呀。
點燈耗油錢的事,他更是不可能做,左鄰右舍多少年從未見過他家亮過燈,像瞎子一樣,摸黑慣了。有一年夏,下了半夜暴雨,要滿圩子,隊長敲著銅臉盆子,隊里人聞訊都跑到大堆邊的高墩子上,他兩口子聽得隊長喊聲,慌忙中黑柒柒的摸不著衣裳,逃命要緊,只好光著身子拽著兒子向大堆奔去,男人光著身子還好點,哪有女人赤身露體的?成何體統。隊長看不下來,只好脫下自個兒的褂子,讓呂氏披上蹲下遮住身子,好在下半夜雨停了,圩子沉不的了,人們紛紛回家,姜大田三口子等大多數人走了,才深一腳淺一腳走回家。女人呂氏自覺羞愧,同男人大吵一架,男人大田哪能聽得見她的話,一如既往地要她脫光衣服睡覺。
住的是三間土腳房子外帶兩間鍋屋,房子看上去至少要有十幾年的光景,墻根腳的土坯被風雨侵蝕已脫落大半,房頂苫的麥穰草早已發脆發黃,每逢刮風下雨,外面下得,屋里下的大,女人催他幾年把個上蓋子換成新穰草,他總舍不得花費請人苫屋的中飯伙食錢。
兒子看看一長大,二十出頭了,大多數男孩子這個年紀都已娶妻生子。雖是抱的兒子,總歸要跟他房媳婦,不能讓他一輩子打著光棍,俗話了有假兒子沒得假孫子,家譜上他還是有根的。不過姜大田那氣摳門的劣性難改,十里八村的媒人幫人媒總是貪點便夷,三五盒香煙,兩三瓶白酒,幾袋白糖之類,送上門來,求著媒人,媒人嘴上著:哪要你拎幾樣禮來。心里美嗞嗞的,收下了禮,她才盡顯三寸不爛之舌之能,尋著合適的女方家,花言巧語撮合姻緣。姜大田是鐵公雞拜年一毛不拔,哪個媒人肯為他去費口舌,請了三兩個媒人,或直白或婉言而拒。可他真遇著不花一分錢肯為他家兒子親事的媒人,那個人便是鄰大隊有名的媒婆杜大奶奶。起這杜大奶奶老伴杜大爹爹和姜家不僅有點寡摸親,兩家還有些淵源,容在下慢慢道來。
杜大爹爹和姜家墩子上姜家是上兩代表親,論起來姜家這頭是上表,早些年兩姓還有禮尚往來,后來就漸漸地斷了,連白事都不來往。按理兩姓人家之間再無瓜葛,可有些事情偏偏就捉弄人,十幾年前,初冬的早晨,杜奶奶帶著自家的孫子到她娘家吃喜酒,路過姜家墩附近,遇著個熟人,兩句客套話的工夫,不見了孫子,急得四下張望尋找,忽見澗河里冒出個俠子頭,正是自個兒孫子,急得大喊救命,正巧在門口打毛窩子的姜大田聽得喊聲,放下手中的活,跑到河邊,見俠子一沉一浮,二話沒,跳下河,一把抓住俠子的衣領,救上岸。男孩本無生命危險,只是被寒冷的河水凍得瑟瑟發抖。早有好心人拿來干衣服幫他換上。杜大奶奶無心再去吃喜酒,抱著孫子回家。當下和兒子了情形,讓兒子拿著幾樣禮登門拜謝姜大田,好歹要讓大田做男俠子的干嗲嗲,大田橫豎不肯,杜兒子只好作罷,臨走時道:您以后有什么用得著我家幫忙的,定會盡力相助。事后有人問大田:白撿個干兒子不要,逢年過節少不了要送些禮給你。大田回道:收了人家的禮,就要套俠子的壓歲錢,等于是我自個兒花錢買禮吃,不劃算的。
這一晃十幾年了,姜大田并無大事情相求于杜家,正苦于兒子婚事無人媒,忽然想起了杜大奶奶,他也曾耳有所聞,杜大奶奶是周圍幾個大隊有名的媒人,遂于某日晚上去了杜家,自然是不帶禮物的。杜奶奶一家吃了晚飯,正準備洗洗上床睡覺,見大田推門進來,定知有事。杜奶奶兒子道:大哥,十幾年從未登過我家門檻,今個兒來肯定有什呢事的。姜大田也不繞彎子,直言道上:是有件事想請大奶奶幫忙的。杜大奶奶聽了心下有數,求她幫忙的無非就是談媒親而已,方問道:有什呢事盡管,我能幫的一定幫你做到。大田道:我家建功二十出頭了,想談門親事,大奶奶媒才是周圍有名的,幾個大隊哪家閨娘多大,哪家閨娘好丑,您老一肚子數,請大奶奶有合適的幫幫忙,談成了少不得請你吃坨子。杜大奶奶一口應承道:合適倒有一個,待我明個去探探口風,有了幾分口氣,便去告給你。大田心中喜之不禁,問道:不曉得大奶奶要的是哪家?杜大奶奶道:就是你們大隊十隊劉四家的二丫頭,叫劉秀萍,人長得單凈不,過日子是把好手,兩個月頭里,她媽媽曾拜托過我的。姜大田曉得劉家二丫頭,隔著個生產隊,沒見過也聽人過的,大田千恩萬謝而去。杜奶奶兒子取笑媽媽道:媽今晚上做了個沒賺頭的買賣。杜大奶奶道:不能這樣子話,人不能忘恩,我就是貼些錢進去,也要幫他門媳婦的。
杜大奶奶是個話辦事利索的人,今個兒的事絕不拖到明個去做。次日麻花亮便起床,洗了臉,早飯也不吃,便邁著碎腳步子去了劉家。劉媽媽正在鍋灶門口燒早飯,杜大奶奶問聲早,堂屋房里梳頭的秀萍,聽得外面有人話,便搬了條凳子過來,認識是杜大奶奶,道:大奶奶您坐。杜奶奶望著秀萍道:二閨娘真曉得好歹。又笑道:不了吧,快二十了吧,什么時候給坨子大奶奶吃呀?得秀萍不好意思了,跑回堂屋。
劉媽媽接過話頭道:才十八,大奶奶一大早上來有什呢事的?杜大奶奶道:真想吃你家二丫頭坨子呢。劉媽媽道:坨子肯定把你吃的。大奶奶道:你上次托我的,我一直放在心上,到處跟二閨娘物什合適的呢,這回真有一家子,老公婆倆,就這么個兒子,二閨娘一上去就當家,主要是骨骼清爽。劉媽媽道:到底哪家?大奶奶道:了你就曉得了,離你家不遠,端著個飯碗一聲能喊應了呢。劉媽媽道:你就不要賣關子了,究竟在哪塊?大奶奶道:就是姜家墩子姜大田,他家兒子長的那不用,才過二十歲。劉媽媽略頓片刻,道:他家曉得,老兩口人還不錯,沒聽過跟人吵過架,不起事,就是——。大奶奶道:直不礙事的。劉媽媽繼續道:就是太氣了,我們大隊哪個不曉得他,舅太爺到他家,都不作興能喝到他家一口水。大奶奶笑道:氣摳門這是好事唉,你想啊,他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兩眼一閉,一根草心子都帶不走,還不是留給下人,你要那會吃會喝的人做親家呀?有多少家當被住早晚吃得的花得的。劉媽媽道:你的也是,氣人只不過名聲上不好聽,過起日子還是實惠的。杜大奶奶道:就是唉,哪家又大方在哪塊?有誰家白送過半升糧食給你家的?劉媽媽道:的不錯。杜大奶奶道:哪你同意了?劉媽媽道:沒什呢同意不同意的,你再去問問姜家。杜大奶奶用手拍著胸口,道:他家包在我身上。劉媽媽道:我不著急答復你,等晚上我和二丫頭,看看她肯不肯的。杜大奶奶道:也好,明個早上我來聽準信。罷欲起身告辭,劉媽媽順口了句客套話:吃了早飯再走。杜大奶奶笑道:起得早,也沒弄口吃吃就來的,這回兒肚子真有些餓了。劉媽媽尋思著留下人家總不至于喝碗稀大麥糝子粥吧,便喊來秀萍,把家里僅有的些許面條,下了大半碗予杜大奶奶吃了。杜大奶奶吃了面條,用手抹了嘴,樂呵呵地走了。
吃早飯的時候,劉媽媽對秀萍道:剛才杜大奶奶是來跟你談媒的,靠近不遠,姜家墩子的。秀萍不語,來兄道:靠近好,不像大姐,把那么遠,一年到頭不曉得回家一趟。劉媽媽道:我也圖他家靠這塊,有什呢事好照應照應。秀萍道:你不是他家氣的嗎?劉媽媽道:氣不于你好呀?對別人氣,對你不會氣的,他家就那么一個兒子,以后一根草絲子都是你的,假如談了兄弟三五個的,好家私也分窮得了。秀萍道:把我想一晚上。劉媽媽道:不著急,媽不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