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死神代表陰暗恐怖，意味著邪惡終結？其實，比起高高在上的天使，他才是對人類最一視同仁的存在。

　　聯盟歷2008年，YUT行星S04半島，精神力研究所。

　　純白的實驗室里，透過隔離窗，左蘅看著屏幕上的數據顯示，神情冰冷。

　　隔離窗內，少女靜靜躺在休眠倉內，雙眼緊閉，表情平靜。

　　左蘅記下數據后，便看著希瑞，再沒移開視線。
　　許久，直到那人緩緩睜開眼睛。

　　她的目光十分清明，一看見他，雙眼發亮，展開明媚的笑容。
　　仿佛迫不及待一般，她動作輕快地從休眠倉里起身，對著隔離窗外的左蘅拼命揮手：“左蘅博士！”

　　他一身純白的研究所制服，挺拔地立著，不為所動；希瑞穿著實驗服，倘若不是兩人服裝差距實在明顯，她的表情像極了見到喜愛的人。

　　左蘅連門都不給打開，最后看了她一眼，轉頭便出去了。

　　希瑞還是一副喜悅的模樣，湊近了隔離窗，嚷嚷：“左蘅博士！你別又不給我開門啊！這次再讓其他人來，我可打死也不走出去！”

　　可惜威脅毫無效果，直到左蘅完全走出去，都沒有回頭理會她一眼。

　　但在實驗室的金屬門關閉后，他才把悶在胸口的一口氣輕輕吐了出來。
　　靠在身后的大門的一側，他微微放松自己，又像是一下子難以喘息，稍揚起下頜，蒼白的側臉被黑發籠蓋住半邊，遠遠看去，竟顯得有些頹敗。

　　助手早已侯在一邊，看到他的動作，卻見怪不怪，如往常般問了句：“這次需要記錄她的夢境內容嗎？”

　　看到左蘅細微地頷首，他開啟金屬門便走了進去。

　　里頭傳來少女依舊埋怨的聲音：“左蘅博士，你都多久沒理我了！”

　　“左蘅博士……”

　　大門再次合上，阻擋了她接下來的絮絮叨叨。
　　左蘅抬手，撫上前額，兩指摸索著定在眉間，劃過一道弧度。

　　僵硬的面容似是想到了某件非常苦惱的難題，凍結的神情漸漸有了一絲縫隙……

　　早知道——早知道如今——
　　他絕不會進入她的夢境。

　　————————————————————————

　　“又要進休眠倉嗎？”希瑞指著面前的休眠倉，微皺著眉頭，有些不情愿。

　　躺進休眠倉里，意味著精神世界完全暴露給一臺機器，這對于她來說，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甚至為了拖慢自己的研究進度，她在實驗的第二步驟刻意停留了多年，畢竟偽裝情緒對她來說，難度并不大。

　　可惜，還是被左蘅發現了端倪。
　　進不進休眠倉，由不得她來決定。

　　左蘅冷冷地開口：“無條件配合我的任何實驗，這可是你自己答應的。”

　　希瑞撇撇嘴，一聽他提起這茬，二話不說便躺了進去，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三年前，她精心設計了一切，最后關頭，卻被左蘅抓了個正著。
　　左蘅是聯盟歷2005年剛調過來的研究所所長，被他發現，等于計劃全部失敗。

　　“這個計劃很不錯。”他如是贊道，雖然語氣中沒有任何贊嘆的意味。
　　希瑞往后退了一步，可惜身后的門已經關上了。

　　左蘅靠近她，巨大的陰影帶著壓迫籠罩住希瑞。
　　“我觀察了你近一個月，直到你從這扇門出來，我才想明白你要做什么。”左蘅冷聲分析著，話語里帶著冰渣，“僅僅是幾瓶試劑的殘余，你居然能調和出□□。不過只是炸了電力運轉站，帶他們逃出去，這恐怕還不夠吧？”

　　希瑞皺起眉，緊抿著唇。
　　面色慘白。

　　她的眼底劃過慌亂，無措，卻沒有驚恐。
　　“博士……”

　　左蘅忽然捂住她的嘴，一只手在自己唇上豎指，示意她保持安靜。
　　“記得你上次對著小少爺大放厥詞。”薄唇輕起，他愈發壓低聲音，“看來帶他們離開這件事，你是認真的啊。”
　　越是顯而易見的目的，反而越容易被人們所輕視，這才讓她做到了這一步。

　　“可是你想過沒有，那些孩子離開這里，他們會過上什么樣的日子？真的就會比在研究所里好？”緊盯著她眼中的各色情緒，他深灰的瞳色漸漸轉淡，“你或許打算帶他們在這個星球隱藏好，但若是有更好的路，你會怎么選擇呢？”

　　希瑞雙瞳緊縮，有些震驚地望著他。

　　左蘅的神情冷得同周邊純白的墻壁一般顏色，他依舊沒有放開手，繼續道：“你按著你的計劃盡管去做，我會給你們備好飛船，直接通往首都。”

　　“甚至到了那里，我還會安排好人員照顧他們。我可以保證，那些孩子，每一個都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而這些，全看你的選擇。”

　　這對于希瑞來說，無疑是個巨大的誘惑。
　　她毫不懷疑左蘅會說到做到，因為他本沒有必要與她周旋，除非——

　　看到希瑞的眼神中劃過了然，左蘅這才緩緩放下手，至少此刻，他確定，她的嘴里不會說出謊話。
　　“那些孩子，和你，只能選一方離開這里。”

　　希瑞的神色中，再沒有驚慌，也沒有一絲情緒。
　　她對視上左蘅冰冷的目光，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一般，云淡風輕：“讓他們離開。”

　　似乎這個答案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

　　左蘅毫不意外，但還是問了句：“你不懷疑我？”

　　希瑞輕笑，明明只是個十一歲的孩子，卻仿佛歷經風雨的老人：“我相信自己的實驗價值。”

　　在這個研究所，或許沒有人能比她自己更清楚，她的精神力特征的價值。
　　而那一刻起，左蘅加進來了。

　　躺進休眠倉里的希瑞，以為這次也如同往常一般。
　　可當她閉上眼，隔離窗外，左蘅對著身邊的助手，低聲問詢：“都準備好了嗎？”

　　助手點頭應是，在左蘅準備前往隔壁的實驗室時，還是勸了勸：“博士，您真的要進入十四號的夢境嗎？這不是……”

　　作為研究所所長，若是想要安排人探查希瑞的夢境，易如反掌，何必親自上陣。

　　看到左蘅絲毫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助手話說到一半就停了。

　　無奈，只能繼續看著已經在休眠倉里的希瑞。
　　十四號進休眠倉的時間，已經持續一年，每次進入，時間雖然并不漫長。
　　但總能在精確的時間點醒來。

　　更為奇特的是，即便當初一號進入休眠倉的夢境中，精神力都會有所波動。
　　可十四號這一年來，精神力數據始終毫無變化先不說，與現實中所表現出來的言行舉止更是完全不符合。

　　只能說明，她在現實的表現，全是偽裝，唯獨到了夢境里，才是真正的她。

　　也難怪左蘅博士都想鉆進她的夢境里看看了。
　　畢竟希瑞每次在對著他的時候，神情最為鮮活，任何人都能看出少女對他的尊崇和喜愛。

　　倘若這些盡是虛假，那這些絲毫不露端倪的偽裝，真是不得不讓人驚嘆。

　　冷漠如左蘅，當進入希瑞的夢境時，心中也不得不驚嘆了一番。

　　當眼前僅是一黑，再是一片亮堂。
　　明亮的刺目的光芒，從高處盡情地揮灑下來。
　　那里站著一位神明，被一大團光芒籠罩。

　　左蘅連看一眼的欲望都沒有，怕眼瞎。

　　那位神明對著他的方向，欣喜地贊嘆道：“我最愛的孩子，大天使長法拉，你美麗的金發像圣光一樣，你的翅膀最為潔白有力，我視你為驕傲，你將擁有最強大的力量……”

　　滔滔不絕的贊美聲中，左蘅低頭看著自己垂落在胸前的絲滑的金發，又察覺背后正在扇風的翅膀，突然感受到了希瑞在夢境中對他強大的惡意。

　　神明的話還在繼續，左蘅冷著臉，耐著性子聽著。

　　后頭的人卻先他聽不下去了。
　　“神，我會好好照顧大天使長，然后盡快完成任務的。”
　　左蘅轉頭，看到純黑服飾的希瑞。

　　神明面前，本不該容有這般顏色，但希瑞的身份，因著夢境中的秩序，成了唯一上天入地，毫無阻礙的存在。

　　因為，神也會滅亡。

　　希瑞一臉的麻木，雙眼中毫無情緒。
　　像極了現實中的左蘅。

　　只不過，左蘅的冷漠是盔甲，而希瑞在夢境中的漠然，是本身。

　　神明因為被打斷，光芒似乎帶著不滿，更刺眼了。

　　希瑞完全無視他，對著眼前所謂的大天使長“法拉”，低聲說道：“大天使長，請跟我盡快出發。”

　　話落，側過半邊身子，示意左蘅走過去。

　　視線所及，她的身旁，打開了一道漆黑的大門，朦朧的黑霧籠蓋，看不清門內的景象。

　　左蘅在心里準備了很久，最終還是接受了夢境中，希瑞給他的設定。

　　正要抬腳往前，身體卻本能地浮起。
　　身后把他帶到半空的翅膀，讓他的臉色徹底凍結。

　　即便周邊盡是光明，左蘅也覺得昏天黑地。

　　康希瑞又欺騙了他，整整一年。

　　每次的休眠實驗結束后，他都會親自問詢希瑞，夢境中所出現的場景。
　　這些記錄決定了他該如何執行接下來的“治療流程”，可惜一年下來，效果幾乎不顯。

　　希瑞說，在她的夢境里。
　　她成為了天使長。

　　她所信仰的神明，格外喜愛她，甚至每日都會極盡所能地贊美她。

　　她的身邊全是善意和溫暖，所有天使都以她為榜樣，跟隨她。

　　然而，這個夢境里，他成了帶著翅膀的“天使長”；
　　而她，是掌管消亡的“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