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希瑞夢境里出來的左蘅,站在隔離窗外,死死盯著正在沉睡的她。
又撇過眼看了看始終未動的數據,神色冷然。
15歲的少女已經漸漸長開,清秀的面容帶著青春洋溢的氣息。
助手發來昨日的夢境記錄匯報,左蘅現在才點開看了一眼。
如預料中一般,夢境中的事件都大差不差地記錄了下來,包括哪些任務,包括遇到哪些天使,甚至還有神明如何夸贊她的話語。
若不是剛從她的夢境里出來,他或許都會相信,希瑞的夢境就是如此美好,如此平常。
正如剛剛希瑞進入休眠倉前,對著他撒嬌似的埋怨:“每天都來這里睡一覺,我做夢都做累了。”
可到了夢境里,卻又不是如此。
已經有些成長了的死神,有能力接受更重要的任務,她把那些消亡的任務,叫做收取靈魂。
這樣的任務內容,放在天使身上,確實沒什么的樣子。
也因此,她所陳述的夢境記錄里,他也能看到自己所做過的事情。
希瑞對于那個每一次總是突然冒出來,又突然消失的大天使長“法拉”已經見怪不怪了。
可對于希瑞的習以為常,決心跟她“死磕到底”的左蘅,終于快要堅持不住了。
希瑞醒來時,便看到左蘅苦大仇深的臉,一時大為怪異,竟也收斂了平日里的熱情四溢。
“博士,您怎么了?”
她的聲音里帶著滿滿的擔憂和關懷,絲毫不像夢境中那樣冷漠的死神,說的每一句話都帶著冰冷的“惡意”。
“康希瑞。”三年來,左蘅很少叫她的名字,“你想帶十一離開嗎?”
不知是為了驗證什么,他隱忍著開口,輕聲問她。
希瑞的神色瞬間鄭重起來,雙眼微瞇,她勾著嘴角,問:“博士就這樣看好我的價值嗎?”
“砰”一聲,隔離窗被重重一拳敲響,門外等著的助手被驚得立刻看了進來。
“博士?!”他驚呼。
左蘅的右手狠狠擊在隔離窗上,青筋畢露,他壓抑著怒氣,執著地不肯轉頭。
側邊的希瑞神情愈發淡定起來,眼里終于失了所有情緒。
“抱歉,我不該這么說。”
明明是道歉,左蘅心里卻更覺得冰冷,冷到骨里,血里。
“呵,你道什么歉?”繼失控的怒氣之后,左蘅的笑意也失控了,“又不是你的錯……哈哈……”
希瑞確實不知道自己道歉的理由,但面對這樣的左蘅,她隱隱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腦海中仿佛缺失了一塊,不知怎么冒出了夢境中方袁的身影。
“我能帶十一離開這里嗎?”
最終,因為苦思無果,她把話題繞回了最初。
左蘅的目光停留在隔離窗里的休眠倉,似乎剛剛所注視著的人依舊躺在里面。
“當然能。我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好不好?”
希瑞漸漸蹙眉,這種計劃之外的感覺,令她心里的不確定放大起來,同時擴散的,是心底的茫然和無措。
“這一次,你會選誰?”他還在繼續問。
希瑞接著話落便給了答案:“讓十一離開。”
這樣的回答換來左蘅更為瘋狂的笑容:“哈……康希瑞,你不用擔心,就算你選了自己,我也會讓你離開的。我左蘅說的話,還是會遵守的。”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希瑞用著困惑的語氣,“讓十一離開,這就是我的選擇,不是嗎?”
左蘅卻不在意了,他不停地點頭,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垮了大半,殘留著的也全是僵硬的弧度。
“好,好。我答應了。我答應你的選擇。”
而這次離開,左蘅解散了研究所最后剩下的十幾個工作人員,親手把研究所炸了個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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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眠治療研究機構。
左蘅對著面目平靜的柯域,冷冷地笑了:“弱點?我當年都要被逼瘋了,也沒找出什么弱點!”
即使神情冷漠,左蘅的目光也不由得帶上了怒氣,以及不甘——這種柯域極為熟悉的情緒。
“你曾經嘗試過治療她,只不過失敗了。”柯域平靜地敘述著事實,“或許,我可以呢?”
聽到這話的左蘅,審視著將柯域從頭看到尾,又看回那張臉,好半晌回應:“話說回來,你的性子,倒真有幾分像她。”
“……”柯域的神情不動,淡淡地疑問,“是嗎?”
左蘅似是聽到了極為感興趣的話題,開始滔滔不絕:“明明表面上看著一個樣,內里其實是個極為一板一眼的心思,容不得半點兒異常;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其實心底里指不定就給別人記上一筆;騙了所有的人,連自己都騙進去了……”
“呵……你說是不是很像……”左蘅看著柯域平淡的神情,猛地壓低聲音,從喉間隱隱露出點響動,極為沙啞,“可惜,還是不一樣的。”
恍惚間,柯域仿佛看到曾經的那個少女,張牙舞爪,指著他嚷嚷——她跟他們都不一樣。
“她根本不懂得愛!直到現在!依然沒有改變!”左蘅突然激動。
“就連你,都已經嘗過為別人甘愿付出一切的滋味,她卻仍然沒有……”
“那些啊……都是裝的……我在她的夢境里來來去去兩年!”左蘅抬手,伸出兩指,湊到柯域面前,冰冷的神情恍若看著柯域是個傻瓜,“比起她來到我的夢境,我去過多少回她的夢里,可沒有一次,她的心真的跳動過。”
柯域:“……”
“在她的夢境里,她還不會偽裝,那個最真實的她,便是這樣無情無心,什么都看在眼里,卻都沒進到心里……”似是想到什么,左蘅又笑了笑,“現在好了,她連在夢境里都學會偽裝自己了!在我的夢境里,我就遠遠看著她,用她以前的模樣,看她裝著去欺騙——一個我制造出來的幻影!!”
滿室的聲音戛然而止。
左蘅和柯域同時停下所有動作,看著窗外對面大樓的空中投影。
巨大的投影平日里會播報聯盟的時事信息,偶爾也會有些商業廣告,但他從未留意過。
那上面,有一張照片,男人的金發披散下來,紅瞳注視著鏡頭——正是方袁。
播報里發布著他的下落。
作為前陣子意圖刺殺聯盟總司令官易榮臻的聯盟第一殺手,如今落網,聯盟歷一月后,將由易總司令官親自帶回首都,交由議院、軍事法庭及王室共同商議處刑。
柯域深棕的瞳孔倏地變淺,他喃喃道:“怎么可能?!”
似是又想到什么,他猛地拽住左蘅的衣領,厲聲吼道:“怎么回事?‘鳶’怎么會還活著?!”
左蘅的臉色發白,神情也鎮靜下來,他回答:“當然還活著,康希瑞怎么可能舍得對他動手?”
極為震驚地放開他,柯域往后退了兩步,才意識到什么:“是啊,她怎么可能對方袁動手。”
左蘅哪里會愿意顧及他此時心里怎樣的狼狽,張口便又捅了他一刀。
“希瑞現在在你那里吧。夢境里她同‘方袁’說了些情況,我都聽到了,你,莫爾,易榮臻,都在找她。只有你來找我,那么也只有可能她已經被你找到了。”
“既然這樣,那就把她藏起來。不要讓她看到這些。他們想用方袁引出她,那么,便不要讓她知道方袁的下落。”
柯域面色青白一片,他似是承受不住什么,驚惶地望著他,左蘅心中一陣不妙。
“來不及了。”柯域顫著聲音說道,“她已經離開了。”
左蘅心里一沉。
“我還讓人告訴她——方袁已經死了。”
“你這是在逼她!”左蘅怒吼,“你知道方袁對她來說意味著什么嗎?!”
“那是她全部生存下來的信仰!!”
吼聲響徹整個房間,空氣中仿佛震動了幾番。
柯域的臉色愈發慘白,他瞪大眼,“那……我呢?”
“我……的……信仰呢?”
左蘅:“……”
柯域:“……”
“別犯傻了,柯少爺。”好半會兒,左蘅意識到柯域在說什么,感同身受般勸道,“從你見到她第一眼,我就警告過你,不要接近她。她是最完美的騙子,就連我,都被騙得一無所有。”
“信仰?本來她都不知道這玩意兒……”
左蘅冷笑,只有他最為清楚,他是如何把“方袁”一步步,千辛萬苦推到康希瑞的心里。
然后有一天,在她的夢境里,滿心滿眼都是“方袁”。
即便精神力數據顯示毫無波動,但“方袁”的影子,至少真正彌留在了希瑞的記憶里。
看著柯域眼底的不解,左蘅非常樂意幫他解惑。
“想必你也該猜到,我的精神力特征,是‘控制’。我在她的夢境里,用‘方袁’的身份,一點點滲透進去。”
“最后,我贏了。我終于打破了她的偽裝。”
“可我后來覺得,最后贏的人依舊是她。我居然受不了她如此在意我創造的角色,我每天都期待進入她的夢境,而最可笑的是,用著別人的臉……然后在走出夢境那一刻,又無比痛恨著自己……哈哈……”
嘲諷般的笑聲,帶著滿滿的苦澀,逐漸有些哽咽。
柯域壓著心頭的冷意,轉頭看著窗外依舊投在半空的身影。
畫面轉到方袁被鎖鏈困住,動作掙扎間,不時含糊地喊著——瑞……
遙遠邊境的某顆行星。
康希瑞靜靜坐在地上,看著智腦里播報的視頻新聞。
滿眼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