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除了在休眠室里，戴上幾根感應線，然后回答左蘅的幾個問題，希瑞在被陪同回到病房后，就跟莫爾大眼對小眼，直愣愣地發呆。

　　她也沒有智腦可以打發時間，病房里也安安靜靜，兩人也不覺得無聊。

　　在閑聊過幾句后，便又各自想其他事情出出神；
　　只不過，她是看著窗外，莫爾看著她。

　　到了夜幕漸漸垂下，剛用過晚飯，柯域到達得很準時。

　　跟莫爾簡單問了幾句，離希瑞比較遠，倒也聽不清具體說什么。
　　只是兩人神情嚴肅，板正著面孔，不知道的以為在商量什么重要事務。

　　有一會兒，莫爾不知說了句什么，柯域沉默下來。
　　接著便是重新打開門，對著門外還在候著的助理，湊近了低聲吩咐。

　　莫爾離開前，幾步到希瑞床前。
　　希瑞微笑著問：“要去忙了嗎？”

　　莫爾一聽，倒是皺起了眉頭，但沒立刻回應，只是低下身子，展開雙臂把她抱住。
　　“嗯。”莫爾的聲音悶悶地傳來，“今天我讓你覺得無聊了，對嗎？”

　　不禁有些失笑，希瑞輕輕拍他：“怎么會？你能陪著我，也挺有趣的。”

　　莫爾有些不相信地哼著，又過幾秒，放開她，重新站直了，俯首看著她。
　　“怎么有趣？”

　　希瑞沒有表露出半分的猶豫，張口就說：“我還沒看你這么安靜過，其實挺享受的。”

　　莫爾愣了愣，反應過來她的意思，結舌無語。

　　似乎在希瑞的印象里，無論夢境里，還是現實，他總是一副怒火攻心的模樣，啥都著急，但又只在那里干著急。
　　總是跟她說上沒幾句話，就冒脾氣，哄著不是，不哄著也不是。

　　這源于他內心深處的不安。
　　跟當年的方袁，倒是十分相像的。
　　也正是因為這樣，希瑞跟他相處，竟比跟柯域相處要更適應些，不會總端著冷臉，心里卻在不停思索如何打破彼此的處境。

　　希瑞說了實話，莫爾的臉色依舊不好。

　　柯域的助理不知什么時候離開了，他站在病房門邊，抬手輕輕扣了扣，已是提醒了。

　　莫爾沒有回頭，再次俯身，忽然在希瑞的額間輕輕吻過，又似乎僅是碰了碰。
　　一手撐住床頭，另一手輕撫過她的發間，目光直直望進希瑞的眼底。

　　他有些不愉的神色中，帶著無可奈何。
　　“明天見。”

　　希瑞對他的動作，并無任何異議，笑意不減，輕聲應道：“嗯，明天見。”

　　目送莫爾起身，在他經過柯域時，甚至還稍稍點了點頭，算是難得的認真告別了。

　　待他的腳步聲有些遠了，希瑞仍看著門口。
　　柯域發現這點，就在原地靜默地等了會兒，直到莫爾的腳步聲完全消失，才開口問了句：
　　“我可以進來嗎？”

　　明明腳都已經踏進門里了，連手都已經帶在了門把上，卻仍在問著這樣的問題。
　　希瑞也沒覺得不對，笑答：“當然，請進。”

　　看著他將門關上，然后走到希瑞床邊的小沙發椅上坐下。
　　在她正要開口前，柯域卻先主動找了話：“要不要聽故事？”

　　端坐著的他，神情顯得特別莊重，一副要做重要報告的樣子。
　　希瑞噗嗤便笑了，跟莫爾一樣，今天的柯域也讓她出乎意料。

　　即便被笑話，柯域也不著惱，竟然真的打開自己的智腦，開始搜索起來。

　　希瑞看他的視線忽然定在浮空中，自然知道他在做什么，連聲道：
　　“你都不問問我愛聽什么類型的故事嗎？”

　　話落，柯域的動作一頓，定定看著她，然后很是認真地問：“你喜歡什么類型的故事？”

　　“哈哈……”希瑞差點沒笑得拍床，但也已經捂住了肚子，說話都有些岔氣，“哈哈……不行……”

　　“什么不行？”柯域沒等到答案，看著希瑞的大笑，一時愣住。

　　“我喜歡聽有趣的笑話啊，幽默搞笑之類的……”希瑞回復，想到什么又笑了起來，“我只要……只要一想到……你板著臉講笑話的樣子……哈哈……”

　　“……”柯域頓住。

　　沒過一會兒，看希瑞的笑漸漸平息，他爭取道：“我……我會試試……”

　　這句話一出，輪到希瑞愣住了，她忍不住向著柯域伸手。
　　“你近一些。”

　　柯域身子微微前傾，不知道她想做什么，看看與病床的距離，又微微低下頭，湊近了她的手。
　　哪知道下一秒，希瑞的手指就捏上他的臉，還揉了揉。

　　柯域：“……”

　　希瑞確認了什么，才把作惡的爪子收回來，指尖甚至極為隱晦地摩挲了一下。
　　“我就是試試，看你是不是被掉包了；可是手上的質感告訴我，你是真的。”

　　“嗯，我明白了。”得到理由的柯域，被如此對待后，竟然也就這樣接受了。

　　然后，他繼續在智腦上搜索故事，這次目標很明確，沒幾秒就有了題材。
　　“我找到一篇，評論說是很有趣的事情，要不念給你聽？”

　　所以，柯域仍在堅持最開始的話題嗎？
　　想了想，希瑞點了點頭。

　　“一位丈夫決定送給他的妻子一件生日禮物。他聽說有一只小鳥能講二十種星際語言，還可以唱十首著名的歌曲，立即決定買下這只鳥給妻子，為此他花了十萬星幣。”

　　柯域的聲音平平淡淡，為了有些抑揚頓挫的效果，他刻意在某些字眼上加了重音。

　　“在他妻子生日當天，送貨員把小鳥提前送到家里，等他回到家，他問妻子，‘親愛的，覺得禮物怎么樣？’他的妻子愉快地回答道：‘味道好極了。’”

　　希瑞的嘴角僵硬地牽了牽：“呵呵……”
　　“挺有意思的故事。”

　　真的講了笑話，還不如開始沒講笑話時笑得開懷。
　　效果如何，柯域一眼也就明白了。

　　故事很有意思，但講的人，實在沒有一點兒表情，還因為對話中幾個重音，讓故事該有的氛圍變得有些怪異。

　　他閉上嘴，沉默地繼續找起來。

　　希瑞看他一臉倔強，無言，想了想，還是攔住他。
　　“你給我找的故事，自己覺得有趣嗎？”

　　柯域看她的神色忽然帶著點兒莫明，他有些尷尬地輕咳：“還好吧。”

　　那就是沒什么意思了。
　　希瑞撇撇嘴，往床上一靠，嘆道：“還是我給你講吧。”

　　“講完后我也可以洗洗睡了。”說著，她抬手揉了揉手臂，一副準備就緒的樣子。

　　看她有休息的打算，柯域便關了自己的智腦，靜靜看她，等她開口。

　　“有這樣一個世界，分為天界，人界和死神界。而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死神。”

　　這是個極為天馬行空的設定，柯域皺皺眉，問：“‘死神’是什么？”
　　他僅是對“死”這個字眼，過于敏感，直覺有些不安。

　　希瑞稀奇地看他，似乎對他不知道這個名詞大為不解，但還是告訴他：“‘死神’是神明的一種，負責收容有罪惡的靈魂。”

　　見柯域點點頭，希瑞便繼續講下去，一直沒被打斷。

　　“死神每天重復的工作，就是在人間，根據人類的靈魂，判定他們是否有罪孽，如果有，還要根據其輕重，判定能否轉世。沒有任何罪孽的靈魂，就可以進入天界，留在最光明的世界里，成為天使。”
　　“對了，天使就是天界神明的使者，他們美麗強大，有可以飛翔的潔白翅膀。”

　　“死神其實并不喜歡她的工作，尤其是遇上罪孽深重的靈魂時，她需要親自把他們毀滅；然后眼睜睜看著那些靈魂消失殆盡，徹底得不復存在。”
　　“一天又一天，重復著這樣的工作，終于，她厭倦了。”

　　希瑞的目光，倏地茫然，似在回憶。
　　“她違反了死神的準則。”

　　“死神的準則？”柯域低聲問道。

　　“嗯，其實死神是不能奪去任何生命的，他們真正能夠判決的，只是靈魂，只能決定靈魂的死亡，而靈魂死了，才是真正的消失。這就是準則。”

　　“故事里的死神，卻違反了這條準則。”

　　“她把所有生命，都剝奪了；然后，給所有的靈魂，定下了判決，直到那個世界，只剩下她一個存在。”

　　話落，滿室沉默。

　　半晌，柯域皺眉確認道：“這就是故事的結局？”

　　“嗯，算是吧。”

　　“那死神最后怎么樣了？”
　　難道就這樣獨自呆在什么都沒有的世界里？

　　希瑞輕笑，擺擺手：“好了，故事講完了，早點休息……”
　　話未說完，手卻被柯域扣住，他緊緊盯著她，低聲重復：“瑞瑞，結局到底是什么？告訴我，好不好？”

　　希瑞怔怔看著他，沉默了許久，暗暗吸口氣。
　　“她……”

　　“或許在最后，她會把自己的靈魂，也判決消亡……”

　　“這個故事真殘忍。”柯域的目光暗沉極了，“那個死神是在暗指誰？不會是你吧，瑞瑞？”

　　“或許吧。”希瑞輕聲應道。

　　柯域極輕地牽起嘴角，緩緩靠近她的耳旁，似是親密的低語。

　　“你錯了，瑞瑞。”
　　“故事的最后，死神不會這樣‘孤單’地消失。”

　　希瑞的眼倏地瞪大，真正意識到什么。

　　耳際，他的呼吸輕輕拂過，若有若無。
　　然后，他放開她，往后退開一步，仿佛壓下了方才所有的情緒。

　　“我……”頓了頓，他改口，“呵，應該是說我們……”

　　“我們都會陪著你，無論發生什么。”
　　說完這句，他輕輕道了聲晚安，轉身離開。

　　抬手，剛壓下門把。

　　“柯域！”
　　身后的希瑞，慌張地喊著。

　　“別跟我開玩笑！我是不可能活過這一年的！”
　　“你們……你們還有……”

　　明明還有如此璀璨的人生……
　　明明幸福和自由都唾手可得……

　　柯域徑自打開門，轉過身，再幫她關上門。

　　“你別擔心……”看她緊張無措的樣子，柯域按捺住走近她的欲望，還是安慰道，“我們會先處理好一切的，畢竟某些人的身份有些特殊；但這一年時間，足夠了。”

　　足夠他們追上她，無論活著，還是死去。

　　金尼斯王宮，金尼斯國王的書房。

　　老國王沉聲問道：“莫爾，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父親，還望您能夠理解。”莫爾垂首，保持著懇求的姿態，低垂著頭。

　　話落，國王手頭上的紙質硬裝古藏書就朝他扔了過去，摔在了他身上。
　　“你是糊涂了！為了個女人，你難道要放棄整個王室？！”

　　莫爾平靜地解釋：“父親，我相信兄長定然能夠擔起王室的重任，同時，我會盡快將未來一百年的提案都交予他，也會安排好一切。不管我本人存在與否，我能夠保證，聯盟和王室的未來，都不會發生任何改變……”

　　他確實有能力做到這點，也確實有這樣的手段，保證聯盟的安定百年……

　　“那作為你的親人呢？你難道不會為你的母親考慮一下，她要是知道……”

　　“那么就不用讓她知道。”莫爾的神色一變，“我已經在物色合適的替身，只要有您的配合，我相信，母親這一輩子，都會認為我在放棄王儲身份后，在星際間生活得幸福美好。”

　　“……”
　　國王沉痛地抬手，壓住額角，已經不想再開口。

　　“父親，還望您能夠理解。”莫爾重復著，此時的語氣，也軟了許多，恰恰是了解國王的堅強，他才最需要他的幫助。

　　“倘若，是您失去了我的母親，我相信……”
　　莫爾直直望著金尼斯國王的眼睛，肯定道：“您一定會做出同我一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