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希瑞再醒來，狀態極差。

　　露出苦哈哈的模樣，坐在餐桌前，看著柯域沉靜而平淡的面孔。
　　直到柯域領著她去了休眠室，她愣是沒開口說一句話。

　　左蘅跟柯域打了聲招呼，把希瑞帶進休眠室；仍是戴上幾根線路，然后就開始今天的問話。

　　“昨夜沒有休息好嗎？”顯而易見的，左蘅皺著眉，似乎容不得一點兒會影響數據的因素出現。

　　先是捂著打了聲哈欠，希瑞的眼睛半睜半闔，然后回復：“還好，估計有些受驚了。”
　　這對于希瑞自己來說，算是十分準確的判斷了。

　　“受驚？”左蘅追問，“什么事情？”

　　“就是……”頓住，希瑞瞥了眼隔離窗外，直直看著她的柯域。
　　半晌，她才補充了一句：“博士，您真的不知道？”

　　話落，左蘅的眼神沒有一點兒波瀾，果然是已經知情。
　　他甚至給了希瑞，一個不算安慰的安慰：“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就像你對他們所做的一樣，你就當做各不相干吧。”

　　這樣的強盜邏輯，竟然從左蘅的口中出來，希瑞一時驚愣住，之前想好的話，忘了個干凈。
　　不禁脫口而出：“我做什么了？對他們？！”

　　“呵，是啊，你也沒做什么……”左蘅的視線轉向精神力數據的屏幕，冷笑答，“不過就是完成了自己應該完成的任務而已，這也就是你的選擇。”

　　無法再反駁的希瑞：“……”

　　“就像我繼續治療你，這也是我的選擇，所以你也不用覺得有什么負擔，不是嗎？”
　　但凡有一點兒良知的人，都會察覺到其中的不妥，更何況除了點兒小聰明，還算是根正苗紅，有充分的公民意識的康希瑞。

　　“可是，我不想虧欠！無論你們任何一個，既然是為我做的，我怎么可能沒有負擔？”
　　希瑞掙扎著低吼出聲，為了不讓柯域發現，僅僅加強了些語氣，依舊保持著坦然的模樣。

　　左蘅沒有回話，而是驚訝地看著她身側的數據顯示，迅速轉過頭看著她，慌亂地問：“你剛又動用精神力了嗎？”

　　“沒有。”希瑞看他著急，連忙強調，“真沒有！”

　　“……”左蘅的目光在她和屏幕間不斷來回，擔憂，狂喜，驚愕，不可思議……情緒格外復雜。

　　其實他連她這句話的真假，都無法判斷；但剛剛眼前那波精神力的起伏，又不可能是他的錯覺。

　　壓住心頭各樣思緒，他將所要問詢的按部就班地進行下去。

　　等到希瑞離開，漸漸走遠了；柯域卻暫時沒跟上去，他停留在左蘅邊上。
　　此時左蘅已經站起來，表情還是冷冷的，目光定在希瑞的背影上。

　　“發生什么了？”柯域淡聲問道。

　　左蘅沉吟半晌：“這么明顯？”
　　他以為自己在剛剛的時間里，足夠平復情緒了。

　　柯域：“連我都能看出來，瑞瑞想必也能。如果你當年就是以這樣的狀態進入她的夢境，倒也難怪會失敗。”
　　“你還真不是個善于偽裝的人吶。”

　　“與其在這里奚落我，不如多花點時間……”左蘅挑眉，冷嘲，“或許我們該重新審視，我們在她心里的位置。”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你形容……”左蘅干巴巴道，似乎還沉浸在先前的震撼里，“就像是，當我意識到，她把我看得很重要，那種感覺——滿足，愉悅，不敢置信。”

　　“柯域，或許她對我們并不全是假的，甚至，她很在意我們？”

　　柯域聽罷，倒沒什么激動的反應，還瞥了左蘅一眼，平靜道：“你不是說，她全是偽裝的嗎？怎么可能會在意？”

　　“可是精神力波動是事實，在提到我們所為她做的，她的反應并不是無動于衷。”

　　柯域想到這種可能性，猶如聽到個十分一般的笑話，無甚趣味。
　　他的目光落在愈發遠離的身影上，長長的玻璃廊道，十幾米遠，里外通透，正午的萬丈陽光由上至下，垂直灑落在銀白金屬的地面上，反射著她顯得冰冷的影子。

　　“左蘅，你要知道，正如現在，她隨時能夠拋下我們離開，再不可能回頭看一眼。”
　　“這樣，你也要憑著——可能也是她偽裝出來的數據，來騙自己，她在乎我們嗎？”

　　自從得知一切后，又經歷諸多起落，心里早就灰暗下來，柯域自嘲式的絕望，讓左蘅原本燃起的希望，也漸漸熄滅下來。

　　兩個大男人，就站在廊道的一頭，遙望孤零零的另一頭。

　　直到——
　　希瑞忽然停下步子，轉過來，遠遠對著他們皺眉，神情看不大清楚。

　　她在那一頭站了一會兒，似是等得有些不耐，抬起雙手，用手掌攏在嘴邊，沖著這里喊道。
　　“你們在說什么悄悄話？還去不去吃午飯了？！”

　　柯域倏地瞪大眼，不可思議地望過去。

　　左蘅也是一愣，然后如初陽普照，冰雪消融，他笑了笑：
　　“她這不是回頭了嗎？”

　　話落，他在柯域身后推了一把。
　　“快去吧，別讓她等急了。”

　　說著，又揚起聲音，對著希瑞：“你們先去，我這里還要做份報告。”

　　希瑞了然，拖長語調哦一聲，然后靜靜看著柯域。

　　只見他猝不及防下，被左蘅往前推了兩步，然后有些僵硬地往前邁步。
　　在離她幾米遠時，更是忍不住加快了步伐，越來越近。

　　而他恍惚地意識到，或許真如左蘅所言，她確實在改變，確實在慢慢把他們放在心上。

　　正如此刻，在前面追尋她的漫長時光中，終于有一天，她會站在原地等他，并且不是因為他的禁錮，也不是他的強求。

　　站在她身邊，柯域一時不知道說什么，但心里滿滿的都是話，擠得他喘不過氣來。

　　希瑞兩手被宰身后，朝著離開的方向揚了揚下巴，一臉的故作不滿。
　　“走吧。”

　　說著，便轉身繼續走。
　　柯域跟上，平靜的臉上止不住的溫暖笑意。

　　前一刻，仍在深淵，言猶在耳；
　　僅一句話的功夫，希瑞徹徹底底給他打臉，他也甘之如飴。

　　休眠治療研究所外，被眾多人手層層包圍著。

　　一半是莫爾安排的人，另一半是柯域的；在包圍圈外，還有一小批，來自軍方的探子，美名其曰，來查探王室和議院對于開戰協議的反應。
　　但是，一旦有其中某人的消息，又會第一時間傳達到易榮臻的智腦里。

　　比如，她跟柯域并行在廊道里的照片，無比清晰。

　　希瑞似乎在跟柯域鬧別扭，徑自走在前方，而柯域亦趨亦步地跟著。

　　相同角度的照片，也被拍入了方袁的鏡頭。

　　他在附近悄無聲息地觀察了兩天，避開三批人馬，從休眠治療研究所的另一邊，終于看到了希瑞。

　　直接無視鏡頭里的另一個人，他唯獨看到的，是她的平安。

　　心里不知道是怨憤多一些，還是慶幸多一些。

　　方袁的邊上，還躺著一個昏迷的中年人，赫然是在星艦上遇到的那位，此時正穿著制服。

　　他將中年人的指紋和瞳模錄入智腦，再換上早就準備好的制服。

　　不過幾分鐘，他便從研究所大門，光明正大走了進去。

　　門口的人用設備，掃描過他胸前的工作牌。

　　跟中年人一樣的信息，電子相片卻換了個樣。
　　守衛將方袁和信息仔細核對過，還是皺著眉問：
　　“您是這里的研究員？這幾天沒見過您。”

　　方袁溫和解釋：“我半個月前，被調派在其他星球做研究；左蘅博士發布召集，又將我緊急調回，我趕著最近的班次才回來。這不，一離開首都星港，就來了這里。”

　　問話的守衛點點頭，另一個則然后按下耳邊的通訊；
　　將情況匯報給研究所內的工作人員，得到確認后，他們才放行。

　　作為研究人員，自然聰明地知道什么是能夠無視的，因此，在越過兩人后，他只是狐疑地往回看一眼。

　　守衛仍在盯著他，看他如此反應，倒是放下心來。
　　每個研究所的工作人員或者治療師，在第一天接受盤查時，基本都是這個反應——驚異，奇怪。
　　但若是毫無反應，一臉淡定地急急往里走，嫌疑卻更大了。

　　等方袁完全離開他們的視線，守衛才張望了四周，確認沒有特殊情況，又認認真真站崗。

　　方袁的步伐，在進入研究所那一刻，忽然加快。

　　他根據從中年人那里獲得的地圖信息，用最快的速度，趕往了病房。

　　如果他沒有記錯，方才鏡頭中，希瑞的身上，穿的是休眠治療的患者病號服。

　　穿過一道道金屬門，終于來到了病房區。

　　同樣銀白的廊道，兩旁有好幾道一模一樣的門，門上掛著不同的編號。

　　沒有猶豫的，他點開智腦中的電子相片，不斷放大。
　　在連續拍攝中，希瑞胸前的號碼被拍到的那張，放大。

　　瞇眼將號碼看了兩眼，他深吸口氣，徑直往那個房間走去。

　　正是這條病房廊道的最后一間。

　　當終于站在房間的門口。
　　方袁恍惚間想起，上一次與她最近的距離，竟是在軍事法庭的審判上，他是囚徒，她在偽裝，四目相對，再沒有結果。
　　最后淪落到現在的地步。

　　他抬起手，正要扣門。

　　“不行！”里頭傳來希瑞的大叫。
　　方袁的動作立刻僵住，一時進退兩難。

　　緊接著，柯域無奈的聲音，也清晰地傳出：“你已經悔棋第四次了。”

　　沒有控訴的意味，倒更多的是縱容。

　　心中酸澀滿脹，方袁的手忽然覺得更難敲下了。

　　柯域的手下本就藏在附近，看到一位研究員接近，倒也不奇怪；
　　可是，對方在病房前，半晌沒有動作，還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兒，不得不引起他們的懷疑。

　　正要去喝止盤問，卻見方袁總算敲了門。

　　咚咚兩聲，里頭傳來椅子被推開的聲音，還有柯域完全不帶責備的警告：
　　“我去開門，你不能動棋盤。”

　　希瑞連連應是。

　　方袁即便敲了門，到底是讓他們當作了可疑分子。
　　柯域打開門時，恰好就是手下將方袁團團圍住。

　　看到門外的人，柯域的神情也是一僵。
　　場面一時凝固了一般。

　　而方袁，站在外頭，似笑非笑看著他，偽裝的黑眸里，若有若無的紅光。

　　柯域擋住了門口，希瑞自然看不到外面的動靜。

　　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反應。
　　希瑞揚聲問道：“誰來了？怎么不進來？”

　　面對方袁的柯域，此時臉上漸漸僵硬地牽起嘴角，掛上勉強的笑容，他盡可能自然地轉回身子，將身后的人讓出來。
　　并不動聲色地讓手下在門外候著，以備意外情況。

　　“你怎么不說話……”希瑞的視線從棋盤上抬起，忽然看到門口的人，登時也僵住了。

　　三個人的畫面，真心不要太美好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