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憋在心里的惡心有了宣泄口便不必再忍著。
她干嘔得厲害,但是又吐不出什么東西來。
唐貞離得最近,所以是最先蹲下身來扶著如意關心她的,之后席間所有人都安靜了片刻,然后就炸了。
皇后站起身來匆匆朝著如意快步過去,這是怎么了?!
很快人群就躁動起來,海常在坐在原地依舊沒緩過神來。
她腦子里也充滿了疑問。
這是怎么了?算好了劑量,她不該有這么劇烈的反應才是啊。
海常在臉色發白,不自覺的開始蠕動嘴唇念叨,云露察覺到海常在的不對勁,趕緊伸手拉回海常在的思緒:“小主別自亂了陣腳,恪常在早前便開始用藥膳調理了,誰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又吃壞了什么東西,咱們那玩意兒太醫是診不出來的,又沒有毒,誰能想到是食材里混入了一點點紫鳶花花汁呢?定會以為是吃壞了肚子,不會有事的。”
海常在聽云露這么說,臉色才終于回暖一些,不那么慌亂了。
她這是干了虧心事,心里總覺得一點風吹草動會不會都是自己的事情敗露了,畢竟之前沒有一次性絆倒如意讓她有了喘息的機會翻身而起,如今沒有得手之前多少有些草木皆兵。
但誠如云露所說,事情是紅葉去找到她那個老鄉辦的,動的手腳隱蔽且微小,事關性命,不可能會亂來。
她那么恨如意,自然也會盡心盡力。
人吶就是這樣,原本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一朝入天做了鳳凰,心理落差就能直接把人逼瘋掉。
然后就會想方設法的把對方摧毀,讓她重新回到泥濘地里和自己一起腐爛。
這就是人性,經不起考驗的東西,誰讓如意沾染上這種小人了呢,她可不會記著你饒了她一命的恩德,反倒是會把所有無處發泄的怨恨都算在你的頭上,能怎么辦?海常在深吸口氣,看向被眾人簇擁著直起身子緩氣的如意。
受著吧。
這場宴會因為如意的身體極端不適而被迫中止,皇后怕如意出了什么事,根本來不及顧什么規矩不規矩的,直接讓人把如意扶上自己的抬攆,就這么奔著永壽宮回去了。
走前還催人去告訴景辰,順便請許太醫過來。
御花園混亂了好一陣,宮人們手忙腳亂的,還要看顧各宮娘娘以及皇子公主,玥瑯和敏敏風箏放到一半被抱走,兩個姑娘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眼睜睜看著飄在天上的風箏慢慢墜下,落在御花園的深處,直到四周都徹底安靜下來了,才有人去撿。
如意一路佯裝著極度不適,嬪妃們都跟著一并往永壽宮去,大多數都不是真的擔心如意,只是因為宴會所有人都在場,這個時候走了好像顯得自己多心虛似的,且事情總要有個定論,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保得住保不住,看恪常在那個難受的樣子,可別回去的半路上就見了紅了。
宜妃快步跟在抬攆邊,大聲喊了如意一聲,見她抬眸,握過她的手腕讓她撐著些。
抬攆走得快,嬪妃到的時候如意已經在里間躺下了,深云領著人在外面安排各位小主于大堂里等候,氣定神閑的樣子,不少人又嘀咕,覺得如意這一胎怕是不會出什么事。
太后在里頭看著如意,景辰和許朝都還沒來,如意躺在床上,臉色雖不好看了些,但在太后跟前還是沒有佯裝什么,只是靠著軟枕。
太后當然知道她在做什么,看她這失神的模樣,輕聲道:“你鬧這么大動靜,自己有把握么?”
如意抬眸,半響后道:“臣妾只是覺得,有些人的心腸,讓人覺得惡心。”
太后沉默下來,只是伸手握住了如意的手,然后松開。
這世上的路如何,終究只能靠自己去走的,人心好與惡,也只能自己品鑒。
太后沒有跟如意說太多,如意也沒有同太后細講什么,簡短的一兩句話里,兩人更多的還是手心傳遞到心臟的溫度。
如意受太后教導,太后是懂她的。
后宮之中魚龍混雜,心思不正的人有太多,顯露出來的,隱藏起來的,對太后而言皆是后輩,不到萬不得已危及社稷的時候,太后不愿意出手干預太多,這畢竟還是皇后做主的。
后宮里的女人,一輩一輩,都是走著相似的路,這么過來的,如意她們自然也一樣。
歇了會兒,景辰和許朝便一同到了。
景辰心急,這兩日他沒怎么來后宮,忙著汲山北部的流寇之事,位于兩州交界地帶的汲山依山傍水,是塊好地,但地勢險峻,也是塊險地,軍務耽擱不得,如意這邊又一直好好的,景辰便專心的撲在了政事上。
幾天沒見而已,突然就給他來這么一個大消息,景辰進來的時候眉頭緊鎖,皇后緊跟著進來,看來是壓根沒有在外面停留。
莫顏姑姑攔了景辰一下,看見許朝跪上前問診,太后又坐在床邊,景辰這才沉住氣,給太后問安后坐到了對面,簾子遮住一點如意的臉,看不太清楚,皇后站在景辰身邊,斟酌著把今日的事先說了。
原本如意坐的就是陰涼處,皇后想著她應該是不喜歡跟慧貴妃她們說話的,便安排在了后面一點隱蔽的地方,唐貞自然也愛躲得遠遠的,兩人這才挨在一起。
當時她們逗弄承毅,皇后又關切著玥瑯和敏敏,不知道怎么的如意突然就不好了,她心里有些慌張,畢竟這也是她提出來要辦的,如意要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景辰難免不會發怒在自己身上。
聽皇后說完,景辰倒是一聲沒吭,皇后也不敢再多說,干脆上前去看如意的情況,也心急如焚的模樣。
許朝和如意是一早就說好了的,此時診脈自然也診不出什么來,但還是耽擱了半響,給如意施針提了口氣。
景辰一看如意臉色好上一些,立刻起身過來:“怎么樣了?”
如意抬眸,對景辰笑笑:“臣妾沒事,已經好多了。”
景辰聽她這么說,終于松口氣,又看向許朝:“孩子呢?孩子一切都好么?”
許朝頷首:“是,小主和龍胎都好,只是微臣有一事不解。”
景辰放心下來,連帶著皇后聽見這話也一并松了口:“什么事?”
許朝垂著眼簾,收好自己的針包后,站起身來拱手道:“小主早前落了水,近來又胃口不好受了涼,微臣怕小主是因為這些事情體弱,所以早早把小主的膳食都換成了藥膳,好助小主生產的時候順利,也鼓勵小主多多走動,到時候會更有力氣一些,不至于胎兒過大,不利于生產,用藥膳以來,小主一直都沒有再出現過嘔吐不適的癥狀,今日突然如此,微臣想,是不是所用食物當中,有什么不妥當的東西被小主誤食了?”
皇后臉色一變:“今日的東西都是一一驗過的,大家都吃的是一樣的,不可能有毒。”
景辰側臉看了皇后一眼,皇后心頭一顫,抿緊嘴唇。
許朝接著道:“微臣的意思是,藥膳這種東西,雖然和大多數食材都不沖突,但難免還是會有不清楚的人,不小心混入了那么一兩樣相克的東西,所以微臣以為,還是查一查比較好,將來才好有所防備,以免誤食。”
景辰沉默了片刻,雖然頷首:“也好,讓太醫和御膳房的都跟去瞧瞧,無比都瞧仔細了。”
許朝應聲,替如意取下銀針,提上自己的藥箱出去了。
許朝一出來,外頭的嬪妃們立刻叫住他問話,許朝笑笑,只說自己還有要務要辦,請各位主子稍安勿躁,待會兒指不定還要問話。
這話說完,大堂便稍微嘈雜起來一些。
榮嬪翻了個白眼:“成日里倒是很能裝矯情,光天化日,乾坤朗朗,還能有人害她不成?!我瞧就是想給咱們個下馬威,讓咱們在這里陪著坐冷板凳,皇上這幾天沒去看她,怕是著急得很了。”
“倒是給你機會矯情你也不中用。”宜妃站起身來,撇一眼榮嬪,“等你有孕了,本宮倒也愿意坐一回你的冷板凳呢?”
說完宜妃便撂下一群人,朝著里邊過去了。
佟雅挑眉,問氣鼓鼓又不敢發作的榮嬪:“宜妃一直這樣么?”
榮嬪盯著宜妃的背影沒好氣的說:“頭一回見著便把人請去喝茶了,不知道什么癖好,瞧著是專程膈應咱們,素日里就是個爛脾氣,也不合群,咱們不喜歡,她倒是真心實意喜歡上了!”
佟雅哦了一聲,倚著扶手出神,也不說話了。
慧貴妃抱著四皇子輕哄,耳邊的各種聲音似乎都與她無關,榮嬪說又沒有人會害如意的時候,慧貴妃看見角落里坐著的海常在側身一把拽住了云露的手,露出來的半張臉一片灰白。
是個不中用的廢物,舍了也就舍了,沒什么好可惜的,方才宴會上的時候,麗嬪早就看出來海常在不對勁了。
她在自己這里苦求無果,顯然是沒把她的話聽進去,出了承禧宮的門就往針織局鉆,喜歡作死,誰都救不了。
她也不會救一個蠢貨,反正事情撇得干凈,火燒起來,也燃不到她的衣角。
等待的過程是非常漫長的,對于海常在來說更是,她不敢去看里面是什么情況,倒是有坐不住的過去瞧了瞧,回來的時候滿臉輕松,說哪兒能有什么事,皇上太后都陪著呢,孩子也沒事。
屋里面的氣氛緩和不少,等著皇上出來,她們差不多也就能散了。
海常在手心發冷,云露握緊了海常在的手,實際上自己也怕的不行。
許朝剛才笑著說話的時候,眼睛似有似無的看過這邊,他好像是對著所有人說的,又好像是專門對著自己說的,海常在不確定,可能是她太敏感的緣故。
這一去就去了許久,回來的時候就不止許朝了,太醫院和御膳房都跟著來了不少人,手里還端著東西,海常在仔細看了一眼,發現端著的就是那盤芙蓉酥餅,海常在的臉色更難看了。
許朝進屋去了半響,隨后景辰及太后皇后宜妃等人都從里面出來,大堂里原本還坐著的嬪妃們紛紛起身,等景辰和太后都坐下了,才又分別于兩邊的椅子上坐好。
許朝領著人跪在中間,把他去辦事的經過都說了。
太醫院他請了幾個德高望重的同僚一塊兒判定,今天的茶水酒水牛乳以及水果糕點里,都沒有任何的問題。
聽到這里有人嘴快道:“那便是恪常在自己吃壞肚子了嘛,害得咱們都跟著心驚膽戰的,還以為出什么大事了呢。”
太后撇一眼旁邊,輕咳了聲示意許朝繼續說,四周又重新安靜下來。
許朝默了會兒,把芙蓉酥餅端給了太后看,太后接過來看了兩眼,許朝接著道:“微臣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對,因為有同鄉在御膳房,便讓他前來一并瞧瞧有沒有什么不妥的東西,因為恪常在的藥膳為了改善口味,也有他的功勞在里面,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他也是知道的,幸好是看了,微臣們在芙蓉酥餅里,發現了紫鳶花的花汁。”
太后皺眉:“那是什么東西?”
許朝側身看一眼他御膳房的同鄉,低著頭的御廚道:“回太后的話,紫鳶花開在夏初,宮里也有不少,因為好養,顏色又不出眾,所以更受奴才們的喜歡,各宮各院受主子器重的姑姑們屋里每年都會擺上不少,在皇城里也很受歡迎,是非常常見的一種花,紫鳶花的花汁性寒,很好提煉,不少糕點坊會用來提色,賣相更加,有些病癥也會用來作藥引,但因為藥引所需劑量很大,大都是用在男子身上,不會用給女子,更不會用給有孕的女子,因為花汁的特殊性,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也不可能收集來自己用,所以在御膳房規避恪常在藥膳克性的功課準備上,并沒有加上紫鳶花花汁這一項,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被人用來提色了,想來恪常在就是因為吃下了大量的紫鳶花花汁,所以才會如此不適,難受嘔吐的。”
海常在在旁邊聽著,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她腦子里的弦一直都緊繃著,聽到這里終于啪的一下斷開了,大聲道:“這哪里是什么大量花汁!你這個廚子到底懂不懂?!在這里胡說八道什么!”
話音未落,太后便已經皺眉:“海常在,你這般激動做什么?劑量多少,難不成你比他們更清楚?”
海常在楞住,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蠢話后臉色一度變得發白,見景辰也冷冷看著自己,趕忙慌亂的站起身來分辨:“臣妾。。臣妾也是最愛這道點心,聽御廚說女子不能多吃,所以聽見劑量大的時候有些害怕。”
許朝聞言,立刻側身道:“小主不必擔憂什么,雖說紫鳶花花汁性寒,但只要不是長期服用,都對身體沒有什么害處,若是有孕之人服用,或長期少量,或短期大量,都會損傷身子,損傷胎兒,性寒入體,要么是驟然流產,要么是胎死腹中,小主既沒有長期服用,也沒有身懷有孕,無妨的。”
海常在扯著嘴角干笑了兩聲,重新坐下了。
坐在海常在不遠處的豫貴人小聲嘟囔了一句:“沒見她吃多少,怎么就成最喜歡的了?”
不過豫貴人不想招惹麻煩,也只是嘀咕給自己聽而已。
這么個小插曲很快就被忽略掉,許朝等人等候景辰和太后發話,這件事旁人都不好插嘴,皇后也沉默著沒說什么,片刻后,景辰才看向太后:“母后以為呢?”
太后拿起一塊芙蓉酥餅掰成兩半,稀碎的糕點屑落下,能看見里面淺紫色的芙蓉花圖案,東西倒是很用了心思的,糕點也做得非常精致,可心思用錯了,就是錯的。
她把糕點放到盤子里,拍了拍手:“這花汁既然太醫和御廚都沒想到,可見是有人費了心思打探過,做足了功夫,故意擱進來的,糕點做了那么多份,再大的劑量分散下來,恐怕也微不足道,不易察覺了,要不是恪常在自己身體有了反應,咱們興許都還蒙在鼓里,被人戲耍,懵然不知,這個人不只是沖著恪常在去的,更是沖著哀家的皇孫,皇上的子嗣去的,這樣的糕點若是今日沒有出事,將來還會有多少通過御膳房的途徑送進永壽宮,送到恪常在跟前?反正也查不出毒來。”
太后冷笑一聲,驟然冷了臉,重重拍桌:“簡直就是放肆!猖獗!全然不把哀家和皇帝放在眼里了!今日哀家倒要看看,是誰如此膽大包天,用這樣巧妙的心思想要害人。”
景辰臉色也陰沉下來,從許朝說服用過量會流產或胎死腹中的時候,他便怒意難忍了。
此時他環顧過屋中每個人的臉,最后垂下眼簾,轉動自己大拇指上的扳指,冷聲道:“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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