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謀害皇嗣,這事兒可太大了,屋里鴉雀無聲,剛才還嚷著說如意事兒多矯情毀了宴會想回去歇息的嬪妃們全都閉上了嘴,她們互相偷瞄,都在心里想誰這么不要命,干這種事。
雖說的確隱蔽不易發現,可誰讓她那么倒霉呢,偏偏遇到個特殊體質的恪常在,一塊糕點里那么一點點的量都引起那么大的反應和動靜。
這下好了,當面揪出來,徹底完了。
如意此時靠著軟枕躺在床上,外頭的動靜讓慶林去聽了會兒,回來的時候關上門,慶林湊上前小聲道:“小主,成了。”
局是她布下的。
海常在的性子過于好猜,必然會一步一步深陷其中難以自救。
到了這個境地,也不會有人敢伸手拉她一把。
且有太后幫腔,順利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如意閉上眼睛養神,她已算仁至義盡,海常在自己要斷送了自己,給了她機會也是不中用的。
不知悔改的人,唯有閻羅殿前的判官,方能使其懺悔了。
這件事情鐵了心要查其實也不難,把御膳房里頭近身幫忙的奴才捆走,一頓嚴刑拷打,該招的就全都招了。
紅葉的這個老鄉貪生怕死,被抓住以后立馬就供了紅葉出來,兩個人一起被捆到永壽宮來,席間一片唏噓。
紅葉雖然頭發凌亂,衣著狼狽,臉色蒼白且身形消瘦,但盯著看得久了,還是有不少人都認了出來,竊竊私語道。
“這不是皇后娘娘之前賞給恪常在的那個宮女么?”
“是,聽說以前一起在針織局的,皇后娘娘想著給恪常在做個伴兒,結果這宮女心思不干凈,被太后趕走了。”
“好像是這么回事,早前恪常在被陷害藏針的時候,她不還來永壽宮回過話么?”
“就是她呀,那她豈不是幫著恪常在的,嘖,今天又鬧這出呢?”
“這種奴婢啊,她才不管誰是誰呢,誰能給她好處就聽誰的唄!就是為了活命,骨頭賤著呢。”
這些聲音不避諱她這么個小奴婢,紅葉全都聽見了,她低著頭,握緊了拳頭。
在這些嬪妃的眼里,她是個卑賤的,不擇手段要謀利,要活下去的奴婢。
這些高高在上的嬪妃,根本就不懂活得低賤的人,心里拼了命也要往上爬的那種信念。
因為這些東西是她們伸手就可以得到的,而自己卻要拼上了性命,也不一定可以抓住。
不公平。
紅葉聽見太后開口問她話,她遲鈍的抬起眼簾,轉頭看了一眼匍匐在地上,快嚇得昏死過去的同鄉。
她也同樣不在乎他的死活。
她只知道海常在完了,她幫了如意的忙,幫她除掉了海常在,她們又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如意會救她,她會脫離掉針織局的困境,她又再一次把握住了自己的命運。
紅葉心里閃過千百個念頭,她臉上的表情因為想笑而又要控制笑意變得扭曲,太后問她是誰指使的,紅葉環顧整個屋子,那些方才議論她的人,此時都皺眉躲避她的視線,唯恐沾染上自己。
紅葉的視線最后落在海常在身上,抬起了手:“回太后的話,是海常在指使奴婢的。”
海常在瞪大了眼睛,四周的一切突然寂靜了下來,好像自己陷入了片刻的虛無中,身心都難以承受這樣的大的沖擊,海常在兩眼一翻白,直接就從椅子上滑跪下來暈了。
景辰皺眉,看海常在的宮女慌慌張張的去扶海常在,煩躁的抬了抬手指:“讓太醫把她弄醒。”
很快許朝便施針幫海常在把那口沒提上來的氣提上來了,海常在突然大喘氣,睜開眼以后愣了半響,腦子開始飛快地轉動起來,剛才的事情清晰得像是鐘鼓一般炸響。
她站起身,沖上去就給了紅葉兩巴掌,把紅葉扇翻在地,尖叫著用手指她:“賤人!你這個賤人!”
海常在眼睛都瞪紅了,心口的怒火快把她燒得灰。
紅葉只是捂著臉,重新跪好,掩藏在陰影下的眸子里全都是冷意。
海常在發狂打人,很快就被拽回位置上,和紅葉之間隔開距離。
皇后冷眼看海常在,怒道:“海常在,你好大的擔子,當著太后皇上和本宮的面打人,你還有沒有規矩?”
海常在順勢掙脫跪下去,心尖和聲音都在發顫:“皇后娘娘,臣妾冤枉啊,這個丫頭現在是胡亂咬人,她瘋狗一樣要拖臣妾下水,她說的話根本不能信,她完全就是一個瘋子!瘋子干的事說的話,根本就不能信!”
皇后皺眉:“瘋子?本宮看她好好的,說話條理清楚,怎么會是瘋子?”
聽皇后這么一說,海常在才反應過來,好像真是,從剛才紅葉被帶進來,就不哭不鬧,安安靜靜規規矩矩的,跟她在針織局看見的那個樣子完全不一樣,剛才是自己太害怕了,所以根本沒注意到,現在一想。。海常在瞪大了眼睛,臉色一白,她這是被人聯起手來害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海常在失了魂,大聲道,“不可能!我上次去針織局的時候,她還瘋著呢!她就是個瘋子!”
海常在接受不了自己居然被兩個奴婢聯起手來坑害的事實,這會兒是腦子里的弦徹底斷完了,什么都不管不顧了,她沖到紅葉跟前,扯過紅葉的衣服,紅葉那衣裳破破爛爛的,一扯就嘩啦一聲破開口子,海常在卻沒停手,大聲質問道:“你不是恨如意么?!你不是恨她把你害成這個樣子么!你自己恨毒了她,你自己害的她,你自作自受!關我什么事!”
紅葉被海常在晃得像是狂風中下一秒就要被吹折的細枝條,皇后抬手,冷聲道:“把她們拉開!”
屋子里的這場混亂鬧劇很快被控制下來,景辰全程冷峻的看著,一言不發。
海常在此時也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她被拉開,被人扣住,眼睛還是死死盯著紅葉,然后她看見紅葉忽然嘲弄的對她勾了勾唇角,隨后立馬露出一副驚恐的樣子,匍匐著磕頭,哭著道:“奴婢不敢欺瞞,奴婢絕不敢欺瞞太后皇上和皇后娘娘,奴婢說的都是真的,這些事情全都是海常在讓奴婢做的!”
皇后心累的嘆口氣,看一眼太后,想看看太后有沒有什么想說的,太后對她微微頷首,讓她拿出皇后的氣勢來,好好把這件事情辦了。
皇后心中有了底氣,說話的語調充滿了威儀:“海常在你方才說,之前看見紅葉的時候她是瘋了的,對么?”
海常在用力點頭:“是!針織局里的奴才肯定都知道!”
皇后側臉對招元道:“去帶針織局的姑姑過來。”
招元應聲,快步出去了。
皇后的視線重新落在海常在身上,瞇了瞇眼:“你到針織局去,她們怎么會讓一個瘋子到你跟前來,海常在,你為什么要去見紅葉呢?”
海常在一下噎住。
她愣在原地,腦子一片空白。
她下意識的往慧貴妃那邊看過去,卻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慧貴妃已經不在位置上了,海常在這才遲鈍的想起,自從自己到承禧宮說了那些話以后,慧貴妃便時時刻刻都帶著四皇子了。
她剛開始還以為是因為皇上給四皇子去了名字所以慧貴妃又喜歡上四皇子了,是為了給皇上看的,到了這一瞬間海常在才明白,慧貴妃是為了隨時隨地能拿四皇子作為借口離開這里,避免出了事情自己下意識看向她的目光會給她惹去不必要的罵麻煩。
自己被拋棄了。
從一開始,從她去針織局開始,慧貴妃就已經想好了要把她當成棄子丟掉,連猶豫都沒有。
可笑她還以為自己是慧貴妃的身邊人,想要巴結上慧貴妃更上一層樓,可笑她還覺得麗嬪不配,想著要取而代之。
慧貴妃心里,她不過就是借刀殺人的那把刀而已。
除掉了常福和慶春這兩個心頭大患,了結了文氏的事情,之后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送上門去的,和紅葉相關的一樁樁罪行,臟的都是她的手。
慧貴妃從頭到尾干干凈凈,怎么可能會因為這樣的事情惹自己一身騷呢?
海常在想明白這里,突然絕望的笑起來,笑著笑著便開始哭,控制不住的哭,她覺得自己要死了,害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整個人癱軟的靠著椅子,情緒全面崩潰。
沒有得到答案,但是看海常在這個反應,也差不多知道了答案。
針織局的姑姑被帶來以后,紅葉招認了海常在利用常福和慶春在繡品里面藏針誣害如意的事,而她自己則變成了那個被威脅的可憐奴婢。
海常在嫉恨如意能從一個宮女走到今天,嫉恨如意能得到景辰的寵愛,嫉恨如意懷上了身孕,繡品一事沒能除掉如意,海常在一邊擔心事情敗露,一邊盤算著要暗害如意肚子里孩子的事,她到針織局去,是準備要殺紅葉滅口的,沒想到發現紅葉還有用,這才有了今天這樣的事。
“海常在說了,這點劑量沒問題,不會被察覺,等到恪常在生下死胎,她就安排奴婢出宮,給奴婢一筆能夠余生無憂的錢,要是奴婢不肯答應她,即刻就要奴婢的性命,奴婢實在是害怕極了。”
紅葉說完,匍匐在地上抽泣,海常在已經完全失了魂,連辯解也沒有了。
之后針織局的姑姑也交代了海常在打點見面紅葉以及安排紅葉離開針織局去找她老鄉的事。
事情水落石出,屋里氛圍更為沉重,景辰面容冷峭得快要結冰,他甚至都不想看海常在一眼,這些人骯臟得讓他覺得可怕。
僅僅是因為嫉恨。
僅僅因為這兩個字,便要不擇手段的致他人于死地,致他人于絕望。
太可怕了。
皇后看著景辰,隨后站起身來行大禮:“臣妾管制后宮無方,竟然在眼皮子底下出了這樣的事,若非恪常在自己。。臣妾有罪,還請皇上也一并責罰了臣妾吧。”
她說著眼眶有些濕潤,看上去也是真心自責的,但景辰現在沒有那個心情去安慰皇后或者理解皇后的為難與自責,他甚至都沒有扶皇后一把,嬪妃們跟著皇后一起行禮,也就讓她們這么行著。
太后知道景辰動了殺心,海常在若只是因為妒忌用銀針陷害如意,尚且能說她蠢且德行不好。
但現在大不一樣,她不僅僅是蠢,更是壞,景辰絕不愿意讓她再呆在后宮之中。
海常在所為,皆是她自己的惡果,海家若是知道這事,必然也惶恐,戰戰兢兢不知如何是好,海家還是有用的,太后不希望景辰把海常在的過錯過于放大,讓海家害怕寒心,于是在景辰還沉默著的時候,開口道:“海常人貶為庶人,先行關押至冷宮,之后再做處罰。”
景辰沒有反駁太后的話,李雙林察言觀色半響,趕緊揮揮手,讓人把海常在拖下去了。
一并拖下去的自然還有海常在的奴婢,海常在一路喊著求饒,聲音慢慢遠了。
這個場景自然是最能震懾后宮嬪妃的,景辰一言不發,每個人心里都懸得厲害,不知道景辰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此刻的平靜是不是意味著更猛烈的怒火風暴。
但景辰始終沒有說什么,太后說先把海常在關進冷宮里,景辰默許了,太后又說這個紅葉跟如意從前有交情,繡品的事的確也幫了如意一把,她下場如何發落,就由如意來說,景辰還是默許了。
紅葉被暫時帶下去,屋子里也終于空曠下來,景辰這時候才深吸口氣,抬起眼簾來。
慧貴妃抱著承毅從后面出來,看見所有人都這么半跪著行大禮,也抱著承毅上前要跪下,景辰抬眸,止住慧貴妃的舉動:“承毅睡了么?”
慧貴妃怔了一下,剛才她小聲跟太后請示說承毅餓了要去吃點東西,沒想到景辰居然也聽見了,有些驚訝:“是,吃飽了鬧騰了會兒就睡了。”
景辰讓慧貴妃靠過去一些,他看了一眼襁褓中熟睡的承毅,眸中冰冷狠厲的神色才終于緩解了一些,承毅吧唧著小嘴,軟乎乎的,帶著奶香,讓人的心變得柔軟。
看過承毅,景辰才伸手拉了一把皇后,讓雙腿發麻的皇后重新坐起來:“玥瑯在宮里等你應該已經等得心急了,先回去吧。”
皇后急道:“皇上。。”
景辰抬手,示意皇后不用再說。
今天這件事情雖然折騰的時間久,但實際上并沒有什么過多的波折,皇后領著嬪妃們都走盡了,景辰才開口:“今天的事,母后一早便知道了吧。”
太后輕垂著眼簾,沒有否認。
“兒子方才就在想,一些不通情理的地方,似乎也忽然通了情理了。”景辰聲音放得又低又重,明明還是白日里,陽光普照,屋子里卻陰沉沉的,光亮只落在太后的肩頭,沒有照到景辰,他孤身坐在陰影里,“為何母后突然要讓如意去替您選花,為何如意又突然跑去針織局做了衣裳,海常在早前陷害如意的事,她應該都知道了吧?”
太后抬眸:“人生路上,總會有各種各樣的抉擇,旁人搖旗吶喊,這條路不通,走過去會粉身碎骨,然而總有人不聽,一門心思要走捷徑去,攔都攔不住,也沒有辦法。”
海常在就是那個,明知兇險萬分,也要鋌而走險的人。
粉身碎骨是她早該意料到的結局。
但萬一成功了呢?
多少人,就是要博這一個萬一。
景辰明白太后的意思,怕他以為是如意故意這樣心思深重的,但景辰確實沒有這樣想。
他對海常在,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
她犯了錯,該怎么罰就怎么罰。
他之所以這么生氣,是因為聯系起這些破碎的片段后,生如意的氣。
她布了這么大一個局,花了那么長的時間,又是藥膳,又是針織局,又是御膳房的,把海常在摸透了,也把紅葉摸透了,甚至不惜用自己做餌,就算現在知道她并不是真的身體不適,那點紫鳶花花汁也不會真的傷害到她身體,景辰還是生氣。
她如今出息了,跟在太后身邊,跟著涼佩姑姑,認字讀書,肚子里有了墨水,通了古今,識了樂理,人瞧著靈氣又聰慧起來,她的小聰明,她的計謀,就是用在這樣的事情上的?!
就是讓她這么拿自己做餌,去跟敵人一換一的?
不像話!
必須要狠狠罰她!罰疼了!她才長記性,才知道厲害,以后看她還敢不敢再這樣胡來!
景辰心里憋著氣,也沒跟太后泄露,站起身來以后說自己去陪陪如意,跟如意說說話,可他畢竟是太后的兒子,那點心思別人看不出來,太后還能看不出來?
說是生氣了,其實就是心疼。
如意只能用這樣的辦法來反抗,景辰心疼她這樣倔強又這樣勇敢。
知道心疼了,太后便由著他去了。
這是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后宮里,她需要這樣一場勝仗。
沒人活該被踩在腳下。
泥濘壇子里,也會開出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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