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納蘭凌霄在山腳下尋了一個客棧,很巧呀,人家剩下了一間上房。
進了房間,果然只有一張床一張被子,連張小榻都沒有!這叫什么,這叫老天有眼!
旋即,鳳九鳶嫣然一笑,道,"戲文里唱的段子,都說君子應該給姑娘讓床,自己打地鋪,是吧?"
天...直到老去,納蘭凌霄也一直沒參透這話是哪個戲文里唱的?
納蘭凌霄望著眼前如花笑顏,頓時也笑得分外妖冶奪命,"本公子記得,但凡這個時候都是小姐不嫌貧愛富來私會公子,二人花前月下,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才是。"
鳳九鳶聞言,眼角微微抽搐,咬著牙笑了笑道,"如此甚好,本姑娘就等著公子來了。"
然后,直接上了床,心想著要是這家伙真的敢上來就毒死他!
幸好,那家伙真的沒上去,當真算個君子。
只是后來的許多年里,他們出生入死,常常沒有客棧可住,有時被跟蹤追殺時也經常在山洞將就一夜,不也一樣同榻而眠,只不過十有八九是累的什么也做不出來了。
當時二人相伴玩樂,也不過是為了打發時間,從不曾想這一伴就是整整七年,生生將彼此的人生都連在了一起,種出那往后諸多的是是非非與歡樂悲苦,然而當時,卻真的只道是尋常。
初次見到她的那年,我剛滿八歲。
記得那一年雪下得特別深,暗香門整個地宮的海棠樹上都堆積滿了雪花,如冰雕的世界,可是她的一雙眼,比冰雪還要冷。
她是老門主帶回來的第四個孩子了,前些年帶回來的全部死在了密室里,雖然他們有著天賦異稟的骨骼經脈,但可惜的是,他們沒能過得了生死決的考驗。這是第四個,一個瘦弱的女孩子,我并不看好。
"殘落,這是你的新主人,以后她的安全都歸你負責。"
老門主帶著她站在我面前,我依舊恭敬地朝他們行了暗香門的大禮,"是。"
"嗯,帶她去熟悉一下咱們地宮。"
老門主將她的手交到我手里,白皙的肌膚透出鉆心的冰涼,我不禁抬眸朝她看去。她有一雙極漂亮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那么璀璨,卻從頭到腳充滿了冷氣和森然,那是逾越了這個年紀的滄桑。
她看著我,充滿不信任和戒備,卻又故作鎮定。
我不知道她經歷了什么,我以為我的人生已經足夠蒼白,此刻看來是我錯了。她穿了件緋紅色的衣裳,長發披散在腦后,眉宇間的森冷不被那些緋紅融化,可即便這樣她依舊如此驚艷。
她看著我,將手從我掌心抽出來,轉身對著老門主淡淡啟唇,"不必了,你什么時候教我武功?"
"這個不急,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你應該熟悉一下你的生活環境。"
老門主瞇眼望向遠方,輕輕捋了捋花白的胡須。
"我不需要,住在哪里都沒有區別。"
她的聲音與她的眼睛一樣冷,泠泠如積雪飛揚而過,清冷的孤寂,是個漠然的三界游魂。
那一刻,我只覺得她是不同的。
暗香門里有許多女侍從和屬下,多數都喜歡花兒,或者選擇環境非常優雅的園子居住,即便是其他的師兄弟們也很挑剔,然而她卻說,住在哪里都沒區別。
后來,她住進了老門主的院子,很少出來,近身服侍她的也只有我一人。她很少說話,每天從睜開眼開始就研習老門主教的心法或者招式,每次練成一種的時候她會笑,對著長劍上滴落的血跡而笑。
那是我這一生最難以忘記的一種笑容,比滿樹的海棠花還要好看,可笑意到不了眼底,每一次抬眸望天的時候,她的笑容里都充滿著孤單和冷漠。
一日,我去山上為她摘草藥回來晚了,已經過了晚膳時間,廚房也沒有多余的飯菜剩下,那時她已經上了無涯山洞研習各門各派的武學,除了我沒人能夠擅自上去。那時,我忽然想了很多,盡是些從前不曾有的念頭,比如她餓昏在山洞里,有或者去遲了傷口感染等等...我知道,我很關心這個女孩子。
那一次,還是殘陽師兄有心為她留了飯,我接過食籃提氣而起,匆匆往無涯洞而去。
一路開滿了桃花,足足有七八里之遠,遠遠望去倒像是通往九重天的路,鋪滿了粉色花瓣,偶爾還有幾只蝴蝶飛過,彌香十里,久久不散。
無涯洞中沒有人,以往只要踏進一步便能尋到她的氣息,今日卻是一片死寂。
于是,山下想過的種種再次浮現腦海,每一步都走得異常小心,其實我不是沒見過死人,之前那三個孩子的尸體都是我親手埋在后面的林子里,可這一次我發現自己居然在害怕!害怕看見那個女孩冰冷的傾城。
沒有!無涯洞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沒有她的蹤跡!天色已經暗下來,外面滿目都是桃花和黑夜,到處都是桃花的味道,忽然無法追蹤到她身上那若隱若無的海棠香味。
那一次,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氣,我站在山頂朝著十里桃林大聲喊著她的名字,"鳳九鳶!"
"鳳九鳶!"
每一次都沒有回應,我看見的依舊是黑夜和桃花,聽見的只有自己的回音,著急而微怒。
自她來了暗香門,與我說過的話還不足五句之多,可無論是在房間,還是樹林,還是悠森的無涯洞里,我們都能感覺到彼此的存在,感覺著已然讓彼此熟悉與習慣的呼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