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在哪里,我與她都不再那么孤單。
我不知她是何時開始接受我的,但我自己記得往年總是數著海棠花開和落,這兩年海棠花總還在我來不及數的時候就已經花滿枝椏。
"鳳九鳶!"
我又一次對著蒼茫的桃花林喚她,倏忽看見東南處的桃花樹微微晃動如許,我飛身而去在樹下看見了她。
那一次,她笑容淺淺。
月如鉤,人似畫,桃若芳華,芳華盡將她繚繞。她坐在樹椏上望月,長發在身下搖曳,發梢還掛著幾片桃瓣,緋紅的衣裳繡著精致的海棠,在桃花滿目的世界獨樹一幟,依舊是不能被掩飾風華。
纖細的手指從樹上摘下桃花放進口中,妖艷的不似紅塵女子,更如那些傳說里幻化而來的精靈,邪魅瑰麗。如今,比起初進暗香門的時候她的眼神溫暖了許多,又或者是用血溫暖了許多...
她側目看著我,目光酌亮更悠長,忽然挑眉,"方才你那么著急的喊我做什么?"
我垂眸,不敢再與她對視,那樣比月亮還要明媚的神采我不敢直視,定了定身將食籃遞過去,道,"抱歉,今日回來晚了。"
我不知道她怎么了,只覺得她的目光在我身上留了許久,時而是溫暖的,時而又是冰冷的,只隱約記得后來她遲了所有的食物,輕聲道,"我不會死,更不會被餓死。"
那口吻很清淡隨意,但我聽得出她心里的悲涼與冰冷。
如此來回,又是兩年光陰。不覺間,我習慣了她所有的習慣,比如找不到她的時候只需要看看那棵樹最高就好了,因為她有個不成文的習慣,睡覺歇息都習慣在最高的那棵樹上,她說是因為離天空近些。
其實那時我不懂,她的意思大約是離日月近些,離溫暖近些吧。
轉眼,老門主給她種下了生死訣,吩咐我七七四十九日不能離開她的身邊,一是防止她忍受不了疼痛自盡,二來則是隨時照顧著她。
第一次發作,是七月十五的夜,大雨滂沱,打落了院子里不少的海棠。
她打翻了屋子里所有的東西,床幔紗簾都被撕得粉碎,床木窗欄上都是她指甲劃過的痕跡,我看見她抱著自己的身子蜷縮在墻角,冷的發抖,也疼的發抖,紅色的衣裳全是血,是她生生用血去抵御體內的痛楚,從始至終,我沒有聽見她發出過一丁點的聲音。
那一年,她才十一歲。
嘗遍萬蟲噬咬的痛苦,那么漫長的黑夜,那么漫長的生不如死的折磨,她挺了過來。
第二日,老門主欣喜萬分,此后更是把全部的心血都放在了她的身上,而她也總是不負所托,生死訣在短短兩年之間連升五個階段,創下武林所罕見的成績!
至此,每一年她都要承受將近四次的生死訣發作,每一次都比上一次要更狠更久,每一次熬過去之后她眉宇間的冷漠淺了許多,眼睛有的只是戲謔和不羈,甚至深深地孤寂,叫人心疼。
此后,她的生死訣不再頻繁的發作,因她已經有了足夠深厚的內力去抵擋,生死訣的每一次發作,你承受多大的痛苦就會得到多大的進升,熬過了便是與天同齊,熬不過隨時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慢慢,暗香門中再無人時她的對手,江湖各大門派的掌門都敗在她手里,她成為了江湖新一代的神話,摧花辣手九殤。也漸漸愛上了飲酒,獨愛烈酒,越烈的酒越能得到她親睞,而這幾年我得到的最多的任務就是為她尋找各種各樣能醉個三日五日的烈酒,她常常是抱著酒壇而眠,醒來便接著喝,醉后常常呢喃的話只有一句,你為什么要拋下我?為什么不帶我一起去死...
即便是在夢里,依然痛苦的蹙著眉頭,許久無法舒展,直到她遇到凌霄公子。
我想,這一生遇到納蘭凌霄,既是她的幸也是她的劫。
起初,我不這么覺得,看漸漸七年時光在如梭歲月中成為了不可替代,我才發覺我不喜歡她說起納蘭凌霄時微微上揚的嘴角。
那是個比蘭花還要優雅妖冶的男人,有著比她更為冷漠的心。他們一路殺伐而來,同生共死,我站在離她最近的地方欣賞離我最遙遠的不羈和放縱,那時起,她的眼里再不見往日那份寂寞和愴然,只要有墨蘭的地方,她就不再孤單。
可是,她也再看不見我的難過和悲傷。
每一次,我都想與她并肩,無論是在生死困局中還是地獄血海里,如果只有血才能溫暖她的笑容,我可以為她殺盡天下所有人。
每一次,我都想與她喜悲,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如果只有成為她的影子才能感受她心里所有的苦樂,我寧愿忘記整個世界。
直到小筑那一夜,她終于鼓起了所有勇氣沖破了心里的障礙將自己全部都交給了那個男人,她用七年的時間愛上一個男人,用七年的時間去說服自己愛上一個人,用七年的光陰終于有勇氣忘記過去,卻不曾用半點的時間看一看我藏在心里的人和事...
也罷,也罷,我寧愿做她一生的影子,感受她的快樂,感受她的悲傷,感受她所有不能言說的心事,只為修得來生與她并肩的資格,只為來生能在我們都還溫暖的年紀里相遇。
那時,我只以為她會幸福的。
可即便如此,老天還是不肯放過她,她被自己心心念念的愛情出賣了。
懸崖下的三個月,我一直陪在她身邊,肩上的傷很重,比任何一次都重,我知她心里是痛的,可即使是這樣她也不曾流過半滴眼淚,不曾埋怨過任何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