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暝聽得她陡然間變冷硬的聲音,凝眸瞧著她,慢悠悠地道,“一,想必你方娘有不想外人知道的秘密。而定然有那些有心人想窺探一二。二,唐沖為何來清水鎮,想必你也能猜度一二。三……”
他慢慢走近,在離她一臂處站定,彎腰手撫上椅背直直地瞪進她清瑩的雙眸里,黑眸晶亮仿若如鏡水面沒有一絲榖紋般淡然。
“你那瘋癲的婆婆……”隨著話音的低沉,他微微俯身,唇幾乎貼上她耳邊。
方娘莞爾,輕輕甩了甩頭,鬢邊珠釵頂端的海棠珠花擦過他的臉頰,白玉般肌膚上瞬間浮起一條血絲,他卻不以為意,直起腰身,伸指擦過臉上傷痕。
“我可以幫你殺了她,肯定人不知鬼不覺!”他干脆道,說完氣定神閑地凝視著她,等著她暴跳的模樣。
“原來碧玉丹這么值錢,奴家竟然不知道。嘖嘖,還不如喂給雞雞狗狗呢!”方娘挑眉,簡直是禽獸不如嘛!
花暝自曉得她是在罵他,冷哼道,“反正你也定然不堪其苦,只不過礙于兒子和鄰里不便殺她,在下也算幫你一個忙,有什么不對嗎?”
“公子說的很對,就是不知道公子有沒有父母,會不會有子女!”方娘淡淡地笑著,窗欞間流瀉進來的金色陽光照在她白細的臉龐上,竟然讓花暝感覺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冷寒之氣自她雙眸間流露。
“那如何才肯交出碧玉丹,你出個條件。”花暝十指交纏,雙眸湛湛,竟然笑吟吟地看著她。
他那兩分端莊三分艷麗五分妖異邪氣的面容逆光之處更顯陰柔,刻意放低放柔的聲音帶著一絲令人無法抗拒的魅惑。
方娘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緩緩起身,凝視他眉心淡淡道,“看來公子很是在乎自己的命。服用碧玉丹,再重的傷也不會死,服用兩顆反而無用。你只要堅持調養,不期便能完全恢復。”
“這樣,那我便勉為其難留在這里修養幾天。”花暝轉身走去窗口,伸手將窗戶推得大開,“雖然小了點,卻也安靜,深得吾意。”踱著步子在房內走來走去,東西觀看。
方娘眉頭一跳,隨即笑道,“公子喜歡清水鎮,鎮前有家清水客棧,房間舒適干凈,環境幽靜清新,很適合靜養。”
“不用,我覺得這小院就不錯。”他一副賴定的模樣斜睨著方娘笑得越發溫柔的臉。
“公子,即便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可是方娘卻還要在乎自己和先夫的名聲。”方娘淡然斂眸。
“真是多事。你就說我是你娘家表兄弟不就成了。”花暝一臉的自得,“想必你也不想人家知道你會功夫,更不想人曉得你的底細。如果有人來犯,你也不便出手。有在下不是很方便嗎?”
方娘淡淡一笑,看向花暝,挑眉道,“公子高看了,方娘不懂武功,不過多看了幾本醫書,會配點尋常草藥而已。”
“你也不用隱瞞,即使看不出你的功夫,可是我能聞出來。”花暝修長的食指輕輕地擦過臉頰上的傷痕,笑微微地看著她,只是那眸中卻又是極盡的戲弄光芒。
方娘聞言嗤之以鼻,隨即淺笑莞爾,不置可否道,“表弟遠道而來,姐姐這就去給你收拾房間。”
花暝揚眉,唇角微勾,彎出一絲邪邪笑意,“表妹說錯了,表哥遠道而來,有勞表妹!”
“婆婆年事已高,神智時昏時明,你可不要嚇到她。”方娘冷冷地說著抬腳走向門口。
“表哥自然曉得,表妹的身份,功夫都是保密的,自不能讓婆婆,孩子以及陶瑢知道。”他抬腳跟出去,看在方娘眼里笑得奸詐至極。
“方娘沒什么身份,不信表哥說說看!”方娘似笑非笑地瞇著他,笑靨如花,眼中的光芒卻如深冬寒霜,冷意四現。
要想不讓他背地里搞小動作,便留在身邊就近監視,也不失為一種好計策。
“花兄!”
兩人走到院中一座太湖石假山時,陶瑢渾厚的聲音傳來。
方娘面上含笑,迎上去,對陶瑢笑道,“陶大哥,花公子原來是我舅家表哥,只是自小多年未見,大家有點不認識。我舅公仙逝,他報喪來的。”
說著若無其事地瞄了花暝一眼,卻見他并沒有露出惱意,一雙幽暗的眸子映著前面蓮花池的水光,瀲滟無極。
陶瑢一聽恍然大悟,忙上前對著花暝又是一抱拳,“既然如此,花兄更不必客氣,”又對方娘道,“方娘,我那邊還有空閑的房間,現成的,也不用費心思收拾,抱幾床被褥即可。”
方娘微微一笑,福了福,“有勞陶大哥,表哥,委屈你了。請隨陶大哥先去。我去拿被褥來晾曬一下。”說著轉身走去放置被褥的閣樓。
方娘抱了被褥下樓又見幾個花衣女子人影閃了閃,從自己院內閃向醋作坊小后院。伏夏已過,曝曬的新醋早已封缸,那女子脂粉的氣息便飄飄忽忽地傳過來。
不禁皺了皺鼻子,格外敏感也是福禍參半。想那些大嫂們肯定是來看花暝的,那廝妖孽人物,她們定然好奇與自己的關系,打探一二。當下也不去管,過得片刻將被褥晾曬完畢,卻聽得眾女子一陣驚慌失措地叫聲,便見她們一臉驚怕花容失色地跑出去。
方娘隱在被子后面,不知道那廝用了什么辦法將這幾個見了好看男人死纏爛打見了熱鬧脫層皮也要湊上去的婦人們怎么嚇成這副模樣的。
想著腳步輕快地去婆婆房間看了看,見她面色紅潤,氣喘均勻便也不再擔心。
“娘,娘,你怎么還不來吃飯呀!”
當方娘回去自己房中剛繡了幾針繡活,夢澤便小步捯飭地飛快跑進來。
方娘忙伸手攔住他,又拿了絲帕擦了擦他油膩的嘴角,嗔道,“你大呼小叫做什么?婆婆在休息。”
“娘,花叔叔真的是舅舅嗎?”夢澤仰著小臉一臉好奇地看著她,“我怎么不知道還有個舅舅呢?”
方娘捧著他的小臉蛋,兩個拇指摁了摁他的鼻子,“早年我們家道沒落,變窮了,你舅公不肯收留我們,娘一氣之下便帶著你和婆婆到南邊來了。”
“舅公真壞,現在他們家也敗落了,所以舅舅才要來投奔我們吧!”夢澤黑亮的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小子,不許出去胡說八道,對誰也不許說,知道嗎?”方娘把他抱在腿上,卻聽花暝略略低沉的聲音從窗外傳來,“當年我又不在家,表妹遭難投奔的時候正在江湖上飄蕩著呢,所以舅公的事情表妹不要算到我頭上才好。”
方娘撇撇唇角,尋思是不是要把自己院子和醋作坊后院相同的圓洞門給堵死,免得這廝來去毫不受阻。
“娘,那你怎么一開始不認識舅舅呢?”夢澤疑惑地看著她。
方娘笑了笑,眼眸一轉,“你舅舅最調皮,總喜歡捉弄人。娘自比你大一點和舅舅分別之后再沒見過他了。他認識娘,結果卻來捉弄我們。”
夢澤點點頭,噘嘴道,“娘,舅舅真壞!我幫你討回來。”
這時候前面有小伙計來說蘇掌柜在前廳等候。
方娘將夢澤抱下地,“飯也吃過,你該去睡覺。然后起床讀書。”
夢澤瞅了花暝一眼,又對方娘撒嬌道,“娘,舅舅來了,我陪著他四處走走吧。”
方娘立刻斜了他一眼,“不行。”
見沒有回旋余地,夢澤才噘著嘴往外走,到了門口,忽然笑嘻嘻道,“娘,我想起來了,我上一次有個問題要請教蘇叔叔,但是他家里有事便回去了。今天他來,我要向他請教呢!”說著一溜小跑消失在視線之外。
方娘微微嘆了口氣,起身去屏風后面換了件紫色長衣,衣裙簡單,只在下擺和衣襟袖口繡著精致的蓮花紋。
“一晃這么多年沒見,表妹越發風情萬種。”花暝眸子瞇了瞇,視線落在她微微露出的半截皓白脖頸上。
“表哥夸獎了,表妹給你引薦蘇掌柜。”抿唇,飛眸,然后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才沒多久,這廝竟然真將她家當做自己家,瞬間就換了家常便服,那是今年給陶瑢新做他還沒來得及穿的衣服。如今要去見客,他倒是隨意。
“還請表妹帶路!”
嘴上說著,花暝卻已經率先走在前面。
到得前廳廊外,就聽見夢澤脆巴巴的小聲音跟蘇瑾說著什么,間或聽見蘇瑾圓潤好聽的聲音傳來。
“看來表妹有望不必多年獨守空房。”花暝腳步不停,回頭刺了她一眼。
方娘唇角微勾,沒有半分的赧然,“表妹可沒覺得獨守空房有什么不好,起碼沒有人唧唧歪歪。”斜睨著他,跨步走上前,笑著道,“蘇掌柜今日沒去跑生意呀!”
突然腳下一疼,心底暗叫不好,身體便直直地往前栽去,花暝,你個殺千刀的!
他竟然在她端莊優雅,風情款款的時候暗暗用內力將她推倒!
“方娘,小心!”
“表舅,快扶住我娘!”
那邊蘇瑾驚呼搶身來扶卻也趕不及,夢澤卻跳著小腳,笑瞇瞇地看熱鬧。他這萬事運籌帷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娘終于臉上露出怒色。
雖然不是羞憤之色,倒也好玩兒!
人有失足,馬有失蹄!方娘自嘲,雖然摔倒很狼狽,但是她也不至于會羞窘地要找地縫鉆進去。
誰知耳邊輕笑一聲,一條強勁有力的手臂當胸抱住她,溫暖結實的大手擦著她胸前的飽滿勒在她腋下,這一刻方娘倒真的又怒又羞起來。
“方娘,小心啊!”蘇瑾已經奔到跟前,忙將她從花暝懷里硬扶了出來。
方娘抬手抹額,笑微微自嘲道,“蘇掌柜,這兩日倒霉星臨頭,得找時間去城隍廟上柱香。”
“我也覺得。改日我陪你去!”蘇瑾扶著方娘,小心翼翼去太師椅前落座,又看向花暝問道,“方娘,這位兄臺氣勢不凡,反應靈敏,倒是不多見。不知……”
“他是我娘家表兄,花暝。”方娘微轉頭,狠狠地剜了花暝一眼。
蘇瑾立刻抱拳拱手,“花兄,幸會!”
他神情倨傲地睨著蘇瑾,負手上前,在方娘下首的圈椅上大馬金刀地坐下,撇嘴不屑道,“你要是知道我來做什么,只怕就不會幸會了。”
蘇瑾修眉微挑,隨即和氣一笑,看向方娘道,“難不成令表兄也是做絲綢生意的?”
方娘輕飄飄地刮了花暝一眼,淡笑道,“表哥一直行走江湖,靠走鏢為生,誰知道前段時間失了鏢,這不走投無路,便到我這里來。”
蘇瑾呵呵一笑,看向花暝道,“花兄,勝敗乃兵家常事,若有需要,蘇某定當竭力相助。”
花暝那雙本就帶著三分妖氣的眸子一翻,睨著蘇瑾,一臉地不屑,“蘇掌柜,我和表妹自小有婚約,當年表妹鬼迷心竅要嫁給一個病秧子娘娘腔。這不,結婚沒兩年一命嗚呼,我為她傷心斷腸,遠走天涯,近來聽說表妹在清水鎮落腳,便來相聚。我父親遺愿,就是讓表妹履行當年婚約,雖說晚了點,多了點波折。我也不在意了。誰讓我此生對表妹這般牽腸掛肚,念念難忘呢!”
混不在意方娘越來越難看的臉,挑眉笑了笑繼續道,“小時候有位得道大師給我倆合八字,說我們之間必有諸多波折,又有不軌宵小會橫插一腳兩腳。但是表妹和我是命中既定的姻緣,不管插多少腳,那都是一命嗚呼的份兒。也就是說!”花暝笑瞇瞇地起身,掃了他們一眼,“我表妹除了嫁給我,便是實打實地克夫命!”
方娘幾乎聽到自己牙齒咯咯作響,只恨不得撲過去,用最原始的方式,將他大卸八塊。雖然她沒想著要跟蘇瑾如何,可是這廝如此詆毀她清譽,這口氣真是難容。
蘇瑾卻似乎嚇壞了一般,臉色有點泛白,眼神發怔,轉向方娘看了看,然后看向花暝,疑惑道,“花兄此言何意?”
夢澤似聽書一般直呼過癮,忙湊到蘇瑾旁邊,附耳道,“蘇叔叔,我舅舅的意思,要是誰喜歡我娘,就該及早出手,否則他不忍娘孤獨,就要娶她了。”
蘇瑾修眉微凝,轉向夢澤低聲道,“我表現的如此明顯嗎?”
夢澤用力點頭,小聲道,“只要不出門做生意,你幾乎每天都到我們家,每次出門都會給娘帶禮物。娘頭疼腦熱,你可比我這個親兒子還關心。難不成你嫌棄我娘?”
蘇瑾用力搖頭,“怎么會,只怕是你娘她--”
“夢澤,娘頭好痛。”方娘立刻起身,對著蘇瑾福了福,“蘇掌柜,你稍坐,喝喝茶。我表哥常在江湖上走,為人詼諧不拘小節。做事說話出人意表。你都不用當真。我回去休息一下,你和表哥多聊聊,江湖上走的人,見識也多,你們定然有共同話題。”
“方娘,沒事吧!要不要我幫你揉揉!”蘇瑾忙起身,關切地查看她的臉色。
方娘一時間也沒聽出蘇瑾今日異常的親昵,竟然要給她揉額頭,自己捏著額角,苦笑,“沒事。”然后看向花暝,冷冷地剜了他一眼,咬牙道,“表哥,你因為這張大嘴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所以才被江湖追殺,到了這里,還是本分一點。蘇掌柜常常跑生意,你們多聊聊。跟蘇掌柜學學,以后也做做買賣,別好吃懶做的。討不上房媳婦就來拿小孩子過家家的話來窮開心。”
說著勾著嘴角,冷冷地瞟著他,蓮步輕移,緩緩走出去。
“方娘,我想起來了,此番來是有要事相商的!”待方娘走出門口,蘇瑾才想起自己來意為何,忙起身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