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母親告訴過柔止,種花的時候選擇花盆也是一種學問和藝術,而眼前用于綠玫瑰的青花瓷盆雖然精致美觀,但上面的瓷釉是否會影響種子的出芽呢?
然而,當柔止將這個問題提了出來時,立即遭到了眾多宮婢的反對,鄭宮女聽完冷笑道:“呵,小丫頭又在想當然了是不是?那日你沒聽劉姑姑說嘛,在她們皇宮里面,也是用這種陶瓷做花盆的。”
“是,宮里用也是陶瓷花盆,可是嬤嬤,宮里用的,一定是青花陶瓷的花盆嗎?”柔止反問道。
“那又有什么不同呢!”
“當然不同了,嬤嬤。青花瓷的瓷釉是用石灰燒制而成的,如果我們已經按照劉姑姑給我們講的方法照做了,一切都不是問題,那么,這種含有石灰釉做的花盆,是否會影響綠玫瑰的出芽呢?”
“這…”
聽完柔止滔滔不絕地解釋和分析,眾宮婢認真思索起來了,有時候,陶瓷的釉面的確會影響到種植花苗,也許這丫頭說的未嘗不是道理,于是,鄭宮女想也不多想地做了一個決定:“那好,我們就再換一個花盆試試看!”
就這樣,青瓷花盆全撤換成了清一色的紫砂陶盆。可是,時間一天天過去了,一如既往地,種子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什么瓷釉不瓷釉,你們也真是的,一個丫頭的信口胡謅你們也信以為真,真是的!”繪芳園的議事廳里,有人按捺不住嘟嚷道。
鄭宮女說道:“嗯,我看這事兒,還是早點報告給劉姑姑算了,現在說,總比等免種子爛掉的時候好。”
“嬤嬤……嬤嬤…”就在這時,柔止卷起褲腿,一臉興奮、跌跌撞撞跑了過來:“發…發芽…了”
種子出土發芽了!
起先,只有陶盆里的一顆種子像脫繭的蝴蝶從土壤里鉆了出來。最后,接二連三地,陶盆里所有的種子全都萌發出嫩綠的小莖,陽光下,那些嫩綠的小芽仿佛嬰兒的一對小手,輕輕舒展成一對肥厚的葉子,最后,長成粗壯的花苗。趕過來看到這一現象,繪芳園所有的宮婢們全都高興得激動叫喊,“長出來啦!葉子終于長出來啦!咱們再也不用提心吊膽了!”
花苗長出來了,再也不用擔心掉腦袋的事兒了,接下來,她們的任務就是將一株一株花苗移到花圃,澆花施肥除草好好地照顧。柔止是這件事情的大功臣,當然,輪到她當值照顧的時候,領班的鄭嬤嬤也不例外地千叮嚀萬囑咐:
“柔止丫頭啊,這次雖然多虧你查出了原因,但你還是要好生記著,如果這花苗稍微有一點差池,那也是殺頭的大罪,你要比對待自己的生命還小心去照顧它,知道嗎?”鄭宮女說了一番,末了,手還將脖子一橫,做了個‘咔擦’的動作,“知道嗎”
“是,嬤嬤,你放心吧。”柔止笑著點了點頭。
初夏的季節,火辣辣的太陽炙烤著大地,柔止挽起褲腿,拎著鋤頭認真地在花田里鏟著野草,這些生命的旺盛的野草實在是太多,好容易鏟完,已經是天將薄暮的傍晚時分了。柔止想起澆水的時間到了,又趕緊放下鋤頭,擔起一挑水桶往井邊汲水。
傍晚的微風將田地里的花苗吹起一層層綠浪,柔止精心地照顧著每一株花苗,在她眼里,這些珍貴的綠玫瑰花苗簡直比小嬰兒還讓人操心費神。
可是,盡管如此小心呵護,還是有一件做夢都沒想到的意外,十分突然地發生了!
一匹黑馬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不知是覺得好玩,還是野性大發,它居然撒起蹄子就往花田一陣狂踩猛踏。當柔止剛挑起一擔水桶趕到現場時,一切都晚了。
所有的綠玫瑰花苗被黑馬糟蹋得亂七八糟不說,它還得意地在原地轉著圈,并時不時回頭朝柔止噴著氣,那眼神仿佛在說,瞧,你能把我怎么樣!
柔止腦中一片眩暈,額上青筋氣得突突暴跳,“畜生!作孽的畜生!”,她憤怒地放下水桶,準備揀起一根木棒狠狠朝那黑馬抽去。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男音從身后輕輕響起,接著,有人朝這邊跑了過來:
“二寶,你這臭小子,到處尋你不著,原來是跑這里來調皮了!走,二寶,還不跟我回去!”
柔止憤怒而疑惑地轉過身,只見橘黃色的霞影中,一名身穿緋色錦袍的宮監跑了過來。宮監身姿修雋,眉目清和,清清朗朗的聲音如同月光下游動流淌的小溪。他似是未注意到一旁的柔止,只是徑直走到黑馬前,拍了拍它的腦袋,然后拉起韁繩,牽起馬就走。
肇事的畜生就這么得意洋洋地甩著馬尾,和它的主人傲慢地離開,柔止愣愣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終于,距離越遠時,她這才甩了甩頭,從胸口狠狠吸了口氣,猛地轉過身,從木桶里舀起一瓢冷水,三步兩步沖上去,“嘩啦”一聲,朝宮監兜頭潑去。
時間在眨眼之間凍結了。
宮監身子一僵,水從他的頭上就這么突然地傾倒下去,水花一點一滴濺落到泥土上,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戰栗之感。他閉上眼深吸了口氣,良久,才伸出手狠狠地抹了把臉,手握拳頭,猛地轉過身:
“你這個瘋婆‥”
話音未落,又是一瓢冷水迎面潑了過去,柔止睜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破口大罵:“你們這些人,就這么放任自己的畜生作踐別人的東西而不管嗎?難道你都不覺得這樣很缺德嗎?”說著,再也止不住似的,撲簌簌的眼淚如泉水般奪眶而出:“你知不知道,這些被你們踐踏的花苗,它可是事關關大家生死的綠玫瑰!事關生死,生死,你懂嗎?懂嗎?”
柔止扔下手中的瓜瓢,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頭埋在雙膝,絕望而傷心地放聲大哭起來。
女人的哭音、水珠滴落在地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宮監錯愕地站在原地,似乎忘記了生氣,也忘記了憤怒,只是愣愣地看了看田里的花苗,又看了看旁邊的黑馬…
他皺了皺眉,正欲問話,柔止猛地站起身來,噙滿淚水的烏黑眼睛狠狠瞪了他一下,接著,匆忙擦了把眼淚,提起裙擺拔腳就跑。
“…?”
宮監似是從未被女子如此瞪過,一時間愣怔當場,過了好久,他才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掏出袖中的手巾慢慢往臉上擦了起來。
得知闖下如此大禍,繪芳園的宮婢們個個如同驚弓之鳥。三間木制小敞廳里,眾人圍成一堆,雙手叉腰地沖柔止大嚷大叫:
“什么?!薛柔止,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們呀?你那天沒聽劉姑姑說嗎?綠玫瑰是何其珍貴的東西,稍微有一點閃失,那可是掉腦袋的事情!”
“就是,薛柔止,怎么今天一到了你照管就出事啦!”
“你說,現在到底該怎么辦?…”
鋪天蓋地的指責聲一波又一波向柔止席卷過來,這也難怪,如此重大的事情,這對宮婢們來說無疑是水珠濺到滾燙的油鍋里,幾乎沒爆炸起來。柔止面色慘白地站在人群中間,耷拉著腦袋,除了說‘對不起’、‘抱歉’之類,她實在是無話可說。
“對不起有什么用,這么多條人命,你一聲對不起就完了嗎?”其中一個中年宮婢說完,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了起來,哭著哭著,手中的鼻涕狠狠地甩向地面。
柔止鼻子一酸,猛地抬起頭:“我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會、絕不會連累大家的!”
“你說得輕巧,要是不會連累大家,那倒還…”
“好了好了!”領班的鄭宮女一反平時抱怨的常態,將大腿一拍,打斷眾人的指責:“你們統統給我閉嘴!先前教你們也都好好看著點,你們推三阻四,現在出了事兒,來指責一個丫頭又有什么用!”
“可是嬤嬤…”
“既然這事兒已經發生了,罵她又有什么作用,你們不如好好想想,該怎么將此事匯報給劉姑姑…”鄭宮女無比頭疼地用手撫了撫額,唉聲嘆氣,顯然地,她并不打算將這錯誤只推到柔止一個人頭上。柔止咬了咬下唇,感激地向鄭宮女投去了一瞥。
就這樣,絕望而艱難的一天過去了,第二天清晨,鄭宮女滿臉愁云地收拾好東西,此刻,她正準備往宮里趕去匯報此事。
剛走出東宮門,正要跳上馬車,忽然,一名管事太監忽然走了過來,尖著嗓子眼問道:
“鄭宮女這是要去哪兒?本公公問你,你們繪芳園是不是有個叫薛柔止的宮女?”
鄭宮女不解地看著公公,疑惑道:“有是有,可是公公…你找那丫頭做、做什么?”難道,這事兒這么快就傳開了?
“有就對了,明大人說有事要見這位宮女,趕快去叫她出來唄。”
“明大人?什么明大人?”鄭宮女一聽,更是糊涂了。
“真是沒見過世面的東西,還有哪個明大人?不就是內閣大學士明相的長公子,年紀輕輕就中了殿試新科狀元、二十歲就成為工部侍郎的明瑟明大人!趕緊的,快去將那宮女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