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真癢…癢死我了…哎喲,這臉簡直沒法看了……”
每當交秋季節,鄭宮女總會被臉上的干燥和瘙癢弄得煩躁之極,雖說她們這個歲數對于容貌已經不那么注重了,但傳聞鄭宮女年輕的時候是個相當美麗的女子。二十多年前,她曾經因自己的那張臉蛋被先帝一眼看重,最后被封為常在。
按說這事兒對于一名宮女來說,似乎是件無限榮光的事情,然而哪知道,就在她被送往御床準備接受臨幸的當夜,不知怎么的說錯一句話惹惱了先帝,先帝龍顏震怒,一氣之下將鄭宮女貶為最低等賤婢。
也許真應了‘伴君如伴虎’的那句話吧,對于往事,鄭宮女總不喜歡有人提及,而柔止更不喜歡打探別人的過去,現在,她看鄭宮女如此難受,遂幫她從銅盆里了擰一把濕巾地給她:
“嬤嬤,你別撓了,先用濕巾敷一敷吧。”
“唉喲,年輕真好,看看你們,你們什么都不用往臉上涂抹,皮膚就嫩得像塊白豆腐,哎,我們可真的是老了,老了。”鄭宮女說這話的時候,完全是一種被歲月侵蝕過的滄桑感。
柔止想了一想,拿起桌上的一個生了銅繡的妝粉漆盒看了看,又揭開蓋子聞了聞,說道:“嬤嬤,我想,你現在還是不要用這種含鉛的妝粉了。”
“什么不用?唉呀,你不知道,不用我這張臉更不能出去見人吶,再說了,不用這種我還用得起別的嗎?”
是的,妝粉是一個女人永遠不可缺少的愛寵,它的種類有很多,比如珍珠粉、蛤蚌粉、昂貴香料做的香粉等等。可是,這些昂貴的妝粉對于那些貧窮出生的女子來說,價格上無疑是買不起的!所以,她們通常用的妝粉一般都是鉛做的鉛粉。鉛做的妝粉價格便宜,它的做法就是將一塊鉛削成薄片,然后經過各種浸泡、加熱、煉制等等,最后才變成潔白如雪、質地細膩的妝粉。詩上常說的‘洗盡鉛華呈素姿’,就是指的這個鉛粉。
然而,鉛粉價格雖然便宜,可是用久了會侵蝕人的肌膚,使人臉色發青,嚴重的甚至會中毒。現在,鄭宮女的臉上出了毛病,大概正是鉛粉用久了導致的緣故吧?
也許是感激鄭宮女在那次綠玫瑰事件的態度,于是,柔止開始尋找其他的方法,看能不能幫助鄭宮女減輕臉上的痛苦和癥狀。
最后,她想起母親曾經用過細粟米做過一種香粉,可是仔細想想,用細粟米做妝粉時還是會加入一些鉛粉的,否則的話,根本就無法很好地附在人的臉上。那么滑石粉呢?滑石粉好像價格也不便宜,哪里是她們這些宮女能購得到的?
由于一閑下來便會研究這些事情,不知不覺中,柔止漸漸地對妝粉的制作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起先,她只是純粹地為了想要幫助鄭宮女,以答謝上次綠玫瑰事件對她的包容之情,可是后來她慢慢發現,只有自己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她才找到了在清逸園生活的樂趣,找到了一絲和母親有關聯的回憶…
這就算是一種對生活新的熱情和興趣吧,就這樣沒事兒琢磨研究,終于有一天,在靠近圍墻的一帶,柔止意外地發現了一個平時看起來不起眼、但作用卻很不了起的植物。
“喂,我說柔止啊,我已經叫你好多次把這些雜花爛草給我統統拔掉,你怎么老是不聽呢?你這丫頭又在發什么呆了…”
柔止急忙回應道:“…嬤嬤,這些野生的紫茉莉您老還是別拔了,我想或許它很有用的!”
“什么?你這瘋丫頭又想鬧哪一出?”
認識柔止這么些年,繪芳園的宮婢們似乎早已知道她這種發癡發傻的毛病,現在,她的一顆腦袋估計又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了吧?嬤嬤們嘴里嘟嚷幾句,搖了搖頭,終究沒將那些紫茉莉挖走。
通常,紫茉莉在花凋謝之后,會產生一種黑色的小果實,果實里面含有一中白色細膩的粉末,那些粉末拿在手背輕輕一抹,潤澤光滑的附膚效果,竟比宮中用的那些妝粉還神奇。發現這個秘密,當天晚飯過后,柔止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和激動,貓著腰,一路沿著墻根向東宮門不遠的藏書閣悄悄拐去。
這是柔止在清逸園生活多年常干的勾當,按照宮規,像她這樣的低等宮女應該是不能隨便進入藏書閣的。然而,當有一次意外地發現這個藏書閣的管理無比松散時,這里便成為柔止常常光顧的地方。
初秋的夜晚,安靜的月光籠罩著藏書閣的每一個角落。蟈蟈在耳邊輕輕鳴叫,微風將外面新開的幾朵桂花簌簌吹落,濃郁的掛花香飄散在柔止的鼻尖,不一會兒,藏書閣內一排長長的紫檀書櫥上全都落滿了桂花的細小花瓣。
柔止踮著腳尖,望著上面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書冊,摸了摸后腦勺,最后忍不住小聲嘀咕起來:“到底在哪個位置呢?”
光線太暗,書閣里只有兩盞朦朧的燭火,柔眼找花了眼睛,始終都沒找出想要的那本書籍。
忽然,就在她雙眸一亮,興奮地叫了一聲:“啊,原來你在這兒呢!”時,出其不意地,一道男子的聲音從身后傳了過來:
“宮女是不能到這種地方來的,你不知道?”
柔止嚇得手上一抖,手中的書冊立即掉落在地。她吃驚地轉過身,一名男子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柔止低垂著頭,嚇得不知所措。
“?”來人卻將書撿了起來,輕笑聲中帶著一絲戲謔和好奇。
“我、我、我只是…”柔止漲紅了臉,頭垂得更低了,她心里想著,完了,完了,這次可死定了!
誰料男子打量了一會柔止,突然,眉毛一揚,一眼認出了柔止:“哦,想起來了,你不是上次潑本官冷水的那名宮女嗎?”
聽到這兒,柔止‘啊’的一聲,吃驚地抬起頭。
一束月光從窗外穿了過來,清晰地映在男子清如皎月的面龐上,沒錯,眼前的這名男子,不是別人,正是明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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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明相的長公子,狀元及第,身世不凡,年紀輕輕就進入六部成為一名工部侍郎,可是,為什么他人會那么好說話呢?”
最近一閑下來,柔止腦海總要時不時閃過明瑟的樣子。因為,在她的記憶之中,那些皇室貴胄要么囂張跋扈、不可一世,要么高傲冷漠、覺得和低賤宮女說句話都覺得臟。可是這個明大人,不僅沒一點貴族子弟的紈绔氣息,對人還那么溫和寬厚。上次她潑了他的冷水,他不僅沒和她計較,還賠了她一袋種子。這次,他非但沒將她偷溜進藏書閣的事情揭發出來,還讓她將書帶回去看,說光線不好會傷人的眼睛…
這樣的人,他真的是明相的兒子,真的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子嗎?
“我說柔止,你要這些玫瑰花做什么?”
腳步聲的響動打斷了柔止遙遠的思緒,柔止一震,趕緊回過神,卻見鄭宮女端著一小篩子的干玫瑰花走進寢房。顯然地,從目前鄭宮女的表情來看,她對柔止搗鼓的這些玩意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嬤嬤,我想,我們能不能將紫茉莉制成一種調和妝粉呢?”柔止一邊翻書,一邊認真思索道。
“調和妝粉?”
“是啊嬤嬤,最近我看了一些書,說市面上價格昂貴的妝粉不過加了一些東西調制而成,所以我想,咱們能不能用玫瑰花汁來調制茉莉粉呢?”
“什么?哎呀,柔止,你也知道我聽不懂這些,不過要說咱們別的買不起,但這玫瑰花卻多的是,宮里挑剩下可有一大堆呢!”
“這真是太好了!”有了鄭宮女的支持,柔止越發來了精神勁兒。
就這樣,接下來的時日里,柔止沒事兒的時候總會呆在寢房研究怎么調和妝粉。
其實,茉莉粉做起來并不簡單,首先得將一粒粒紫茉莉花籽放入石臼里研碎,待成了白色粉末狀,然后兌入蒸好的玫瑰露。做好了這些,還不算完,為了熏養香氣,柔止還將這些粉末灌入玉簪花的花苞中。一切都完成之后,才將這些玉簪花棒放入一個小瓷盒內,密封裝好。
這實在是一個了不起的創造,經過多次的努力和試驗,終于,柔止成功地研制出一種既實惠又好用的妝粉,這一天,當她將瓷盒給她鄭宮女,鄭宮女揭開盒蓋,疑惑地瞅著她:
“這就是你說的茉莉粉?”
“可是,又該怎么用?”末了,鄭宮女又補充了一句。
柔止但笑不答,從盒里輕輕取出一根玉簪花棒,然后拉過鄭宮女的手,將香粉倒在了她的手心,“嬤嬤,你先沾點水,再將這些香粉撲到臉上試試看。”
鄭宮女將手心里的妝粉拿到鼻子嗅了嗅,又仔細凝視一翻,果見此粉‘輕、白、紅、香”,倒真的不像鉛粉那樣青重澀滯。于是,對著銅鏡,按照柔止所說的方法做了,先用玫瑰花露拍了拍臉,再將茉莉粉往臉上勻了勻,不多時一看,面頰的肌膚比先前光滑白皙,均勻細膩多了。
“喲呵,這個臭丫頭,真是了不起啊!沒想到這粉這么好用!”
就這樣,柔止的茉莉粉在繪芳園越傳越開,演變至后來,竟然成了清逸園所有宮婢青睞而必不可少的化妝品。
當然,柔止的這一成功事例,再一次證明了‘是金子就會發光’的道理,因為自然而然地,這事兒很快就傳到皇宮的內廷六局。
“柔止,柔止,宮里…宮里…來、來人…了。”
這日,柔止一如既往拿著鋤頭給綠玫瑰除草,突然,一名小宮婢上氣不接下氣地朝她跑了過來。
“出了什么事?”柔止放下鋤頭,疑惑問道。
“他們……他們……說……說宮里來人了,叫你…去…去一趟。”
“什么?”
“哎…可…累、累死我了,他們說宮里的一位局正大人來了,點名叫你到繪芳園的議事廳去一趟。”
“局正大人?她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你去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