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話他幾乎是喊出來的,雷凌一把甩開他,冷笑兩聲:“別著急,一個也跑不掉。”
他踏步出去了,門砰地關上,雷霆愣了幾秒鐘,轉身拔腿就追:“凌哥兒,凌哥兒……房伯,快攔住他,哎喲……”
一直候在走廊里把這一切全聽在耳朵里的房伯趕忙去追雷凌,追了一截聽到噼里啪啦的聲音,回過頭來,剛好看見雷霆倒在地上。
他只好折回來:“先生,先生……”
雷霆摔了一跤,在房伯的攙扶下站起來,抬步就要去追:“快去追,我有話要跟他說……”
話沒說完,人又滑下去。
雷凌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走到院子里,明明天還沒黑,他卻覺得前路茫茫,什么也看不清。胸腔里像是聚集了無數黑色的白色的紅色的東西,他快要撐不住了。
腳步開始踉蹌,他不敢停下來,他不能停下來,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車子旁邊,拉開車門上去,發動車子駛出去。
手腳根本不聽使喚,腦子也是暈乎乎的,眼前全是人影重重。
電話響,他一手扶方向盤一手拿起電話,聽見奶奶焦急蒼老的聲音,他再也撐不住:“奶奶……”
老太太接到房伯電話,知道父子倆鬧得不愉快,且雷凌喝了酒開車跑了,她嚇得心都跳出來了。
如今聽見孫子帶著哭腔的聲音,老太太忍住眼淚:“凌哥兒,把車停下來,聽話。喝酒開車很危險,你要是出事了,小北怎么辦?”
就是在那一瞬間,想到蕭北鳶,想到那個可憐的傻女人,雷凌一腳剎車。
好在立春私房菜館是有自己的停車場的,一般人的車都是有人專門開去停車場,雷凌是因為經常來,所以得到特許可以把車開進來。
所以這會兒路上沒有車又沒有人,但是車子停下來之后雷凌還是驚出一身汗來。
老太太聽到刺耳的剎車聲,松口氣的同時越發心疼:“凌哥兒,跟奶奶說,怎么了?”
雷凌趴在方向盤上,千言萬語不知從何開口:“奶奶,我……我爸他……”
老太太嘆口氣:“凌哥兒,奶奶突然后悔告訴你這件事了,我早該想到你爸會維護那女人。現在鬧得你們父子這么不愉快,奶奶心里有愧。”
他喝了酒,且情緒激動,現在并不是談論這個的時候,老太太最關心的是孫子的安危:“你沒帶司機嗎?我讓司機過來接你……”
其實雷凌根本沒喝多少酒,以他的酒量平時喝這么點根本沒問題的,但是今天他的情緒大起大落太多次,所以這一刻真的是“醉”了。
現在是他最脆弱的時候,他不想讓老太太看到,他不想見任何人,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沒事,我讓立春的司機送我回去。”
立春的司機是靠得住的,老太太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交代了又交代,這才掛斷電話。
立春司機很快過來,雷凌說了地址,倒在椅子上再沒說話。
不堵車,四十分鐘不到就到了,司機正想叫人,雷凌已經坐起來,說了聲謝謝,然后拉開車門。
下車時他跌跌撞撞的,司機不敢大意,過來幫忙。
雷凌擺擺手:“不用,車子你開回去,明天我叫人過來取。”
說完也不等司機反應,踉踉蹌蹌走到門口,就要去開門。
司機本來已經要走了,看見他打不開門到處找鑰匙好像又沒找到。
“雷先生,您在找鑰匙嗎?”
“站住,別過來。”
一聲厲喝,司機嚇得硬生生停住腳步。
雷凌喘了兩口氣,又去褲兜里掏鑰匙,還自言自語的:“這是我家,你不許進來。”
立春的司機都是經過專業訓練的,素養特別好,雷凌不讓他靠近,他就一直站在旁邊等。
雷凌掏了一會兒,沒找到,抬頭發現司機還站在那里,他就不高興了,指著司機:“你……為什么還不走?”
司機指了指門,小聲提醒:“雷先生,這是指紋密碼鎖。”
雷凌愣了愣,看了看鎖,又看了看司機:“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他這樣子,像是醉了,又像是沒醉,司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雷凌捯飭了一會兒,門啪嗒一聲開了,他搖搖晃晃穿過院子,走到客廳門口,又捯飭了一會兒,進去了。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司機才驅車離開。
雷凌在玄關邊站了一會兒,渾身疼得厲害,腦子暈乎乎的,只覺得口干舌燥。
甩一甩頭,他甩掉鞋子,甩掉外套,赤腳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還是不行,腦海中還是那些東西,他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他的頭要爆炸了。
對,睡覺,睡一覺就好了。
上樓,推開臥室門,走進去,倒在大床上,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一切等睡醒了再說。
鼻息間全是那個女人的味道,就連空氣中也全是她的味道,雷凌貪婪地嗅啊嗅,小聲地呼喊那個名字:“蕭北鳶,蕭北鳶……”
“蕭北鳶,我好痛啊……”
“蕭北鳶,我好想你啊……”
雷凌拉過被子蓋住自己,今晚赴雷霆的約之前,他已經想過會是如今的結局,畢竟雷霆是出了名的狠心和偏心。但是真的是這樣的結局,雷凌又覺得自己接受不了。
他還是覺得委屈,不是替自己委屈,是替蕭北鳶委屈。
替夜家委屈。
二十年前,雷霆選擇了林杳母子,拋棄了發妻拋棄了三個孩子,拋棄了好兄弟。
二十年過去了,他還是一樣的選擇。
或者說,他又一次拋棄了兒子。
雷凌蜷縮在被子里,是報應嗎,他為了柏家的事拋棄了蕭北鳶,雷霆為了林杳母子拋棄了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雷凌掀開被子坐起來,從褲兜里摸到手機,點開,撥打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喂,媳婦兒,我想你了。”他挪了一下身子,靠在床頭,笑起來,“對不起,我又要跟你說對不起了……今晚跟爸爸吃飯,本來好好的,但是最后鬧得很不愉快。因為他又一次拋棄了我,拋棄了你。媳婦兒,對不起,我以前不知道你承受了那么多,我也不知道原來爸爸是這樣的人,我更不知道……”
“媳婦兒,你現在是不是對我很失望?其實我也對自己很失望,柏家人和姓林那女人對你做了那么多十惡不赦不可原諒的事,我不但不幫你報仇,還把你丟在醫院……不管我找什么借口,錯了就是錯了,你怎么懲罰我都是應該,我只求你,不管發生任何事,都別離開我。”
“媳婦兒,你怎么不說話?我知道,你是心疼我的是不是?奶奶今天罵了我,外婆和舅舅他們也罵我昏了頭……他們說我不夠愛你,說我還放不下柏玉玲,其實他們不知道,其實你也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不愛你呢,我愛你,愛到只有自己知道,愛到不敢告訴任何人,愛到要故意演戲傷害你,愛到動不動就跟你提離婚,愛到要帶著人去民族大學圖書館后面那條櫻花大道演戲給你看……你知道嗎,那晚我覺得你挺傻的,你就沒想過,MINI車那么小那么窄,再說了,我怎么可能跟除了你之外的女人做那種事?我怕你知道我愛你,又怕你不知道我愛你,就像我怕你愛我,又怕你不愛我,是不是很矛盾?你說你沒有安全感,其實你看,我才是最沒用安全感那個。你的出現,徹底打亂了我的生活,打亂了我的精神世界。在你出現之前,我以為人生就是這樣了,有一份不錯的事業,有一個可以結婚的愛人,有一個家。你出現以后,我才知道,原來人生,拋開一份不錯的事業,得有心愛的女人得有孩子得有柴米油鹽醬醋茶,才叫家。說來不怕你笑話,知道柏玉玲懷孕的時候,我一度懷疑那孩子不是我的,因為生孩子從來不在我的人生規劃里,或者說和一個女人白頭偕老從來不是我的人生追求……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人最后會歸于孤寂,所以我連埋自己骨灰的地方都找好了。三十年的人生,別人看我耀眼得如同天上的星辰,他們說我站在金字塔頂尖俯瞰眾生,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腐爛在黑暗里的淤泥,別說俯瞰眾生,搞不好是要下地獄的。你的出現,像是暗夜里的一束光。但是我不敢告訴別人啊,我要是告訴他們,他們會說,你看,蕭北鳶不要臉,害得柏玉玲成植物人,害死了他們的孩子,還妄圖勾引雷凌。你是無辜的,他們怎么可以說你?他們可以說我是渣男,說我花心,說我濫情,說我什么都可以,只要不說你就行。”
“姓林那女人還有柏家人,還有狗仔,還有奶奶外婆舅舅他們,都問我為什么要跟你結婚。我說為了幫柏玉玲和孩子報仇,我要折磨得你生不如死。我甚至跟柏玉棠說,這個仇必須我親自報才解得了我心頭大恨,讓他們誰都不可以動你。我告訴他們,等柏玉玲醒過來,我就跟你離婚然后再跟她結婚,我說這輩子我只愛她一個女人,只會跟她生孩子……我得讓他們以為我恨不得殺了你,我得讓他們對你放松警惕,所以我找不同的女人配合我演戲。一開始我的目的是轉移柏家人的注意,后來慢慢就變了,我希望看到你吃醋,希望你跟我哭跟我鬧,可是你沒有,你甚至過分到幫我和其他女人買單,還交代我好好照顧人家。有你這樣的女人么,把自己老公往別的女人懷里推?這是最讓我難過的,因為我發現不根本一點都不愛我,不管我怎么賣力演戲怎么刺激你,你都不為所動。你怎么那么狠心哪蕭北鳶,你真的就一點都不愛我的么?你說的以后心疼我都是假的么?”
雷凌絮絮叨叨,剛才還靠在床頭,這會兒暈乎乎的整個人歪在床上,還覺得很多話沒說完:“媳婦兒,你以后別再說我不愛你這種傻話了好不好?這次是我昏了頭是我拎不清,我已經意識到自己錯得離譜,我會改,你給我機會好不好?以后,以后……就算你知道了那些真相,算了,你還是別知道的好,那些骯臟黑暗齷齪的東西,我一個人來承受。那些欺負你欺負夜家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媳婦兒,我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你……”
說完這最后一句,雷凌再也撐不住,手一松,手機滑下去。
他滿足地閉上眼睛,翻個身,抱著床頭的毛絨玩具舒服得直嘆氣,覺得壓在心里很久很久的大石頭終于可以放下。
手機落在床邊,被他動了一下,掉在地上。
整個過程中,手機屏幕一直保持安靜,沒亮起來過。
這邊雷凌睡著了,那邊蕭北鳶吃了阿上帶回來的粥,又喝了一杯紅糖水,根本不知道康城那邊有人在她床上,抱著她的毛絨玩具睡得正香。
新手機響了一聲,她拿起看一眼,從行李箱拿出準備好的黑色衣服,換上,又去衛生間拾掇了一番,背著包包出門。
進電梯遇到阿上,蕭北鳶遲疑了一下,發現那家伙忙著打電話,根本沒認出來她,她稍微放心。
“鑒定結果出來了?你跟九叔說了嗎……激動,有什么好激動的,又不是不知道。我小時候還抱過她呢,小小的軟軟的一小只,跟小貓咪似的。沒想到,再見面都長這么大了,我還以為,她死了呢……去你媽的,誰是你妹妹,你可別亂說,再亂說我把你舌頭拔了。還有,這件事必須絕對保密,不能被任何人知道九叔和她的關系……好了好了,你怎么磨磨唧唧跟個娘們兒似的,掛了。”
掛了電話,阿上一臉的雀躍期待,就跟孩子似的,搞得蕭北鳶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許是跟在九叔身邊的緣故,他臉上有一些戾氣,加上那魁梧的身材,讓人敬而遠之。蕭北鳶卻不怕他,甚至覺得他像大哥哥似的。
他為什么這么高興,跟電話里的內容有關嗎?鑒定、妹妹、九叔、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關系……蕭北鳶腦洞大開,莫不是九叔的私生女吧?
哎呀,這個世道真是,一言難盡哪。
許是意識到有人這么盯著自己看許久,阿上瞥了蕭北鳶一眼,惡狠狠的:“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摳出來?”
他是真的沒認出來她,蕭北鳶撲哧笑起來,想要說話,想了想忍住,聲音會出賣她。
好在這時候電梯到了,阿上瞪了她幾眼,出去了。
蕭北鳶等他走了才慢悠悠出來,約定的地點離這里不遠,她并沒有叫車,打算走著過去。
她住的酒店距離長安街不遠,剛好可以看一看這里的夜景,也剛好可以捋一捋思路。
等會兒見了面,該說什么,要是那人不配合怎么辦?
走著走著,聽到熟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