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巴克和詹寧斯回到屋里。拉斯巴克看見梅仍然倒在沙發上,臉埋在雙手中。尼克不在她身邊。循著現磨咖啡的味道,拉斯巴克來到廚房。尼克在那里,站在咖啡機旁邊,等著咖啡煮好。拉斯巴克進來時,尼克抬起頭,又轉過臉去,很明顯,他想要醒酒,也許他感到不好意思。
令人尷尬的沉默。尼克的眼睛一直盯著咖啡機,然后平靜地問:“您覺得會有人找我們要贖金嗎?”
在拉斯巴克看來,這是個有趣的問題。乍一看,這一點也不像贖金案??档偌也⒉桓挥校鸫a表面如此。他很快就會更仔細地調查他們的財務狀況,但現在還不清楚,他對夫婦倆一無所知,除了顯而易見的事實:他們把孩子獨自留在家里,現在孩子失蹤了,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有點緊張,這位妻子可能有產后抑郁。到此為止,他只觸碰到了冰山一角。以他的經驗,在這種情形下,大部分夫妻馬上會懷疑他們的孩子被某個性變態——一個色狼綁架了,這種恐懼才是讓他們憂心忡忡的事。雖然這個孩子非常小,只是個嬰兒。
“您希望有人要贖金?”拉斯巴克問道。
尼克近乎憤怒地回應道:“我不知道該希望什么。我從沒碰到過這樣的事。”
這位丈夫不喜歡他,拉斯巴克看得出來。尼克拿起咖啡瓶,往柜臺長桌上的三個杯子里倒咖啡。拉斯巴克注意到他倒的時候手在顫抖。尼克遞給警探一杯咖啡,拉斯巴克欣然接受。
“您有惹眼的資產嗎?”拉斯巴克問他。也許他有錢,警方卻不知道。這位丈夫似乎另有所指,可能他知道些什么,但沒有說出來。
不過只一瞬間,尼克就輕蔑地搖了搖頭:“不,我們沒賺到什么錢。勉強維持生計而已,沒有別的了?!蹦峥穗x開廚房,端著兩杯咖啡回到起居室。
拉斯巴克一邊看著他離開,一邊思考著。他處理過幾起兒童綁架案。這種案子他最不喜歡,因為總會成為媒體的焦點,而這唯一的效果就是讓事情變得更難辦,并且結局基本都不好。
拉斯巴克自己加了糖和牛奶,拿著咖啡杯進入起居室。他重新在夫婦二人對面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尼克顫抖著雙手把杯子端向嘴邊,梅只是捧著杯子放在大腿上,仿佛暖和的杯子可以給她安慰。她看上去苦悶至極,或者說,她就像失魂落魄似的。
警車閃著燈開走了。法醫小組安靜而高效地忙活著。屋內的氣氛抑郁陰森,屋外媒體開始聚集。孩子失蹤時飛快啟動的復雜的報警機制發動了,任何事情都要直接匯報給拉斯巴克。
拉斯巴克面前有個棘手的任務。他必須向這對夫婦說明,他是在為他們工作,盡一切可能尋找失蹤的孩子。盡管他知道在大多數情況下,一個孩子這么失蹤,父母是脫不了干系的。顯然,很多因素讓他起疑,但他還得保持開放的心態。
“我很遺憾,”拉斯巴克說,“我甚至沒法想象,你們有多艱難。”
梅抬頭看他,他的體恤讓她立刻熱淚盈眶。
“誰會抱走我們的孩子呢?”她痛苦地問道。
“我們一定會查明的?!崩拱涂苏f。他把杯子放在咖啡桌上,拿出筆記本:“您有沒有注意到最近有人在附近轉悠,您不認識的人?有人對你們的孩子表示出興趣嗎?”
他們都搖了搖頭。
“有人想要傷害你們嗎?”他看了看梅,又看向尼克。
這對父母交換了一下眼神,兩人再次搖頭,都茫然不知所措。
“請想一想,”拉斯巴克說,“不要急。抱走的是你們的孩子,不是別人的。肯定有原因,總得有的——我們得查出是什么原因。”
尼克似乎想要說話,又改變了主意。
“什么?”拉斯巴克問,“別吞吞吐吐?!?/p>
“你的父母?!蹦峥俗詈笳f道,轉向他的妻子。
“我的父母怎么了?”她說,顯然非常驚訝。
“他們有錢。”
“然后呢?”
“他們有很多錢?!?/p>
有線索了,拉斯巴克想。
“也許會有人找我們要贖金。”尼克說。
梅看著他,似乎驚呆了。她也許是個出色的演員?!拔蚁脒@有可能?!彼f。拉斯巴克仔細地觀察著她?!澳鞘羌檬?,”她說著,抬頭看拉斯巴克,“不是嗎?如果他們想要的是錢,我就可以找回我的孩子了吧?他們應該不會傷害她?”
她口氣中的希望讓人心碎。拉斯巴克幾乎確信她跟這件案子無關。
“她肯定非常害怕?!泵氛f,接著她肝腸寸斷,不能自抑地哭起來。
拉斯巴克想問問她有關她父母的情況。在綁架案中,時間就是生命??伤龥]法說話,他不得不讓她盡情哭泣。
“她父母叫什么名字?”拉斯巴克問道,轉向尼克。
“理查德和艾麗斯·威爾斯。”尼克告訴他。
拉斯巴克在他的筆記本上寫下來。
梅終于又控制住了自己,說:“我父母有很多錢。”
“有多少?”拉斯巴克問道。
“具體多少我不清楚,”梅說,“但我估計他們有兩千萬美元的財產,也許更多。不過不是人人都知道這個?!?/p>
拉斯巴克看著尼克。他的臉上毫無表情。
“我想給我媽媽打電話?!泵氛f。
梅跟她父母的關系很復雜。尼克和梅經常跟她父母鬧矛盾,每當這時,尼克就對梅說,她跟父母的關系一塌糊涂。也許這是真的,但他們是她的父母,她需要他們。她盡力想把事情理順,但沒有那么容易。
尼克的家庭背景完全不同。他來自一個吵吵嚷嚷的大家庭,親人們彼此相見時和善地叫嚷,不過他們并不經常見面。他的父母在尼克出生之前從意大利移居過來,開著一家干洗裁縫店。他們沒有掙到什么錢,但還能勉強過活。他們沒有像梅有錢的父母那樣過度干涉尼克的生活,尼克和四個兄弟姊妹很小的時候就被推出了巢,自己謀生。從十八歲開始,尼克一直靠自己和他的小圈子生活。他供自己讀書,偶爾見見父母,但他們只是他生活的一小部分。準確說,他并非來自貧民窟,可在花崗巖俱樂部,梅的父母和他們殷實的朋友偏這么認為。尼克來自中產階層一個安分守法的勞動家庭,他們做得不錯,但也就如此而已。梅大學的朋友們沒人認為尼克來自貧民窟。
只有貴族世家會那么看他。梅的母親就來自貴族世家,她的父親——實際上,那是她的繼父,她四歲時生父就死了——是一位成功的商人,而她母親有數百萬資產。她的繼父起步時身無一物,白手起家。他喜歡把揮霍無度的生活歸功于他生意上的成功,但其實并不全是這樣。他是因為錢才結的婚——很多錢。
她的繼父以白手起家成為百萬富翁為榮。他喜歡他的錢、他有錢的朋友們、羅斯戴爾的房子、花崗巖俱樂部的會員身份、美好的假期和上層階級的標簽。他把梅送到私立女子學校,然后上了一所好大學。繼父年紀越大,越喜歡假裝所有錢都是他掙的。他給名利沖昏了頭腦,總有點自吹自擂。
梅跟尼克交往時,她看父母的表現,就好像世界末日要到了。的確,尼克這種人看上去對哪個父母都像是一場噩夢。他帥氣得幾乎危險——作為意大利人,他可謂皮膚白皙,長著一頭黑發、一雙沉思的眼睛,外表有點桀驁不馴,尤其在他沒刮胡子的時候。但看見梅時,他的眼睛熱情地亮了起來,簡直是一笑值千金。他就這么笑著,管她叫寶貝。他第一次騎著摩托車出現在她父母房前,接她出去約會,那成了梅青年時期決定性的時刻之一。她當時二十二歲。母親向她提起一位年輕的棒小伙,是位律師,朋友的兒子,他愿意見見她。梅有點不耐煩地解釋道,她在跟尼克交往。
“沒錯,但是……”母親說。
“但是什么?”梅說著,雙手交疊在胸前。
“你不能跟他來真的?!蹦赣H說。
梅仍然記得母親臉上的表情:灰心、尷尬。她考慮的不是梅的幸福,而是面子。想想看,女兒交上了一個騎著摩托車在意大利移民區當酒吧伙計的年輕人,她該怎么向她的朋友們解釋?母親就是這么看待尼克的。她忘了尼克是跟梅在同一所大學拿到的商業學位,配他們的女兒足夠了。他靠晚上做酒吧招待供自己讀完了大學,他們才不覺得這令人欽佩。也許沒人配得上她父母的小姑娘。
那時一切都很完美:尼克的杜卡迪摩托轟鳴著,梅從屋里跑出去,撲進尼克的懷抱,她的母親在窗簾后面觀望著。他仍然跨坐在摩托車上,狠狠地吻她,遞給她一個備用頭盔。她爬了上去,他們呼嘯而去,削平的礫石向后飛濺開去。就是那一刻,她確定她戀愛了。
可你不會永遠二十二歲。你會成長起來,事情總會變化。
“我想給媽媽打電話。”梅重復道。距離他們回到家,發現嬰兒床空空如也,居然才過了一個小時?可是竟發生了這么多事。她還沒給媽媽打過電話。
尼克把電話遞給她,交叉著雙臂坐回沙發上,看上去很緊張。
“梅?”
“媽媽?!泵氛f著,哭得語無倫次。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媽媽立刻警覺起來。
她終于說了出來:“有人偷走了科拉?!?/p>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現在是午夜。”媽媽說。
“警察在這里,”梅告訴她,“你能來嗎?”
“我們馬上到,梅,”媽媽堅定地說,“你等一下。你爸爸和我就來?!?/p>
梅掛斷電話,哭個不停。她父母要來了。他們總會幫她,即使他們對她發著火。他們現在也肯定惱著她和尼克,但主要是尼克。他們愛小科拉——他們唯一的外孫女。聽說了她和尼克做的事,他們會怎么想?梅感覺自己墜入了黑洞。
“他們馬上來。”梅對尼克和警探說。她看著尼克,然后轉過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