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狗進來時，梅動了動，掙出母親懷炮的庇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她看著馴大員：他帶著兩條狗，一言不發地上了樓。

她感覺尼克六她身邊靠攏過來。“他們帶了追蹤大來，”她說，“謝天謝地，現在也許能有一些進展。”她感到他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胳膊上，但她掙脫了：“狄想去看看。”

拉斯巴克警探伸出一只手攔住她。“您最好詩在這里，讓狗完成工作。”他溫柔地告訴她。

“您需要我去拿些她的衣服來嗎？”梅問，“她最近穿的，還沒有洗的衣服，我可以從樓下的洗衣房拿一些出來。”

“它們不是追蹤犬。”尼克說。

“什么？”梅說著，轉向尼克。

“它們不是追蹤犬，是尋尸犬。”尼克說。

這時她明白了。她轉向警探，臉色煞白：“您認為我們殺了她！”她幾乎歇斯底里。

她的爆發驚住了所有人，人人驚駭萬分。梅的母親用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她的父親就像遭了霹靂似的。

“這太不像話了，”理查德·威爾斯脫口而出，臉成了毛糙的磚紅色，“您實在不應該懷疑我女兒會傷害她自己的孩子！”

警探一句話也沒有說。

梅看著父親為她挺身而出。自她記事以來，他總是維護她。但現在他沒什么可幫她的，有人帶走了科拉。

梅看著他，意識到生平第一次，她看出繼父害了怕。看得出來，他很害怕。他是擔心科拉嗎？還是擔心她？他會認為是她殺了他的外孫女嗎？她不敢看她的母親。

“您得盡您的本分，把我的外孫女找回來！”繼父對警探說，他顯然試圖用敵意的態度掩蓋他的恐慌。

很長時間沒人說話，沒人說得出來，真是奇怪的時刻。他們聽著兩只狗在樓上走來走去，腳趾甲敲擊著硬木地板。

拉斯巴克說：“我們在竭盡全力尋找您的外孫女。”

梅無比緊張，好像一根快要折斷的線。她想找回她的孩子，毫發無損地找回來。讓孩子受苦、受傷，她根本無法想象。要是科拉已經死了呢？梅覺得要昏過去了，又倒在沙發里。母親馬上關切地用一只手摟住她，不肯再看那位警探。

兩條狗噔噔地從樓梯上下來了。梅揚起臉，轉過頭去看著它們。馴犬員搖了搖頭。兩只狗來到起居室，梅、尼克、理查德和艾麗斯·威爾斯全都一動不動，似乎不想吸引狗的注意。梅擔心地坐在沙發上，兩條狗嗅著空氣，沿著毯子跑來跑去，在起居室搜尋。接著它們靠過來，嗅著梅和她的衣服，尋找蛛絲馬跡，看她的孩子是否已經死了，是不是她殺了她的孩子。一位警官站在她身后觀察狗的行動，也許準備當場逮捕她和尼克。要是狗開始吠叫怎么辦？梅想。她滿心焦慮。

天翻地覆，她要暈倒了。梅知道，她和尼克沒有殺孩子，可她無能為力，心存恐懼。她知道狗能聞出恐懼。

還是個小女孩時，她經歷過一段備受困擾的時期。那時她相信別人可以看穿她的心思。看著兩只狗那人一般的眼睛，她又記起來了。狗嗅著她，嗅著她的衣服，她能感受到它們急促的呼吸，暖烘烘地散發著難聞的氣味，氣流沖到她的身上。她盡力屏住呼吸。狗撇下她，轉向她父母那里，然后去嗅尼克，尼克站得遠些。梅又縮回沙發里，看到狗似乎在起居室撲了個空，朝著廚房去了，她感到寬慰。她聽見它們的爪子抓著廚房油毯，然后輕快地跑向后樓梯，進入地下室。拉斯巴克跟著狗離開了房間。

其他人坐在起居室里，等著事情告一段落。梅誰都不想看，于是盯著壁爐架上方的鐘。每過去一分鐘，她就愈發絕望。她感到孩子離她越來越遠。

梅聽見后門開了。她想象著狗穿過后院、車庫和小路。凝視著壁爐上的鐘，她又看到車庫里那兩只狗，它們把打碎的陶罐和生銹的耙子翻了個遍。她僵直地坐著，等著，聽著狗的叫聲。她焦急地等著，又想起失靈的動感探測器。

最后拉斯巴克回來了。“狗什么都沒有找到，”他說，“這是好消息。”

梅感覺得到，旁邊她母親如釋重負。

“那么我們現在可以認真地找她了嗎？”理查德·威爾斯說。

警探說：“我們在認真地找她，相信我。”

“我們現在不是嫌疑人了，”尼克帶著一絲苦楚說，“接著怎么辦？我們能做什么？”

警探說：“我們得問你們兩人很多問題。有的事情你們也許知道，但還沒意識到，可能會對我們有幫助。”

梅猶疑地看著尼克：他們能知道什么？

拉斯巴克補充說：“你們可以跟媒體交流一下。我們得帶你們出去，請大家提供信息。我們需要引人注目的高姿態。或許有人之前看到過什么，也可能如今看見了什么，得把事情擺在他們面前，否則他們不會把它串起來。”

“好。”梅表示同意。盡管害怕接觸媒體，她仍會不遺余力地找回孩子。尼克也點頭同意，不過看上去有些緊張。梅想起她凌亂的頭發，還有哭腫了的臉。尼克抓住她的手，攥得緊緊的。

“酬金呢？”梅的繼父建議道，“我們可以給提供信息的人酬金，錢由我出。如果有人看見了什么，又不想站出來，如果錢夠多，他們或許會再考慮考慮。”

“謝謝你，爸爸。”梅輕聲說。

梅緊緊地握住尼克的手。跟媒體見面之前，她有些呼吸急促。她不得不坐下來，把頭放在兩膝之間。現在是早上七點，科拉被抱走才幾個小時。媒體等在街上，就像一群豺狼。梅是個孤僻的人，媒體曝光對她來說是可怕的。她從不希望吸引別人的注意。她非常害羞，生性多疑。但是梅和尼克需要媒體來吸引公眾興趣，他們要把科拉的照片刊登在報紙的各大版面，發布在電視和網絡上。肯定有人看到過什么。在某個地方，肯定有人知道些什么。午夜時分從別人家里抱走一個孩子，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是不可能的。社區很熱鬧，會有人站出來提供信息。梅和尼克必須這么做，即使明知道一旦報道出來，他們會遭到某些低俗媒體的嘲笑。身為父母，他們拋棄了自己的孩子，把她——一個嬰兒獨自留在家里。現在，有人把她抱走了。他們成了備受關注的對象。

坐在咖啡桌旁，憑著拉斯巴克警探的幫助，他們事先擬了一份聲明。聲明沒有提及被綁架時孩子是獨自在家，不過這總會曝光出去，梅深信不疑。怎么能阻止得了呢？他們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她有一種感覺：一旦媒體侵入生活，他們就將永無寧日。私密不復存在，想阻止泄密，就像試圖把魔鬼放回瓶子里，絕無可能。她害怕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她和尼克聲名狼藉，超市的通俗小報上印著他們的臉。但他們必須繼續下去，不管有多艱難。為了科拉，他們得堅強。為了找回科拉，他們得竭盡所能。

梅和尼克走出前門，來到門廳，兩側守著警察，拉斯巴克警探在梅身旁，詹寧斯挨著尼克。梅緊緊抓住丈夫，仿佛她要摔倒似的。他們同意由尼克來讀聲明——梅根本做不到，仿佛一陣強風就會把她吹倒。尼克向前走去，注視著人群，似乎想要退縮。他低下頭，看著手中那張抖個不停的紙。相機頻頻閃動。

梅抬起頭，驚訝不已。街上滿是記者、汽車、電視攝影機、技師、設備和電線，人們把麥克風舉到他們那表情極不自然的臉旁。這樣的場景她在電視上早就見過，但現在，她成了關注的焦點。她覺得很不真實，就好像她并非身陷其中，而是置身事外。她感到奇怪，靈魂似乎出了竅，仿佛她一面站在門廳朝外看著，一面又從左上方的位置看著這一幕。

尼克抬起一只手，示意他要說話。人群安靜下來。

“我要讀一份聲明。”尼克咕噥道。

“大點聲！”有人在草地上喊道。

“我要讀一份聲明。”尼克說，聲音變得更大也更清楚。他讀起來，聲音越來越洪亮：“今天凌晨，十二點半到一點半之間，我們漂亮的小女孩科拉，被人從嬰兒床上抱走了，目前尚不清楚作案的人數和身份。她六個月大，金黃色的頭發，藍色的眼睛，大約十六磅重，穿著紙尿褲和樸素的淡粉色連體衣。她沒有胎記。嬰兒床里的一條白色毛毯也不見了。”

“我們愛科拉勝過一切。我們想把她找回來。誰抱走了她，拜托，拜托請把她毫發無損地送回來。”尼克的目光離開那頁紙，抬起頭來。他哭了，不得不擦干眼淚再繼續讀。梅在他旁邊輕聲啜泣，沒法面對人山人海。

“我們不知道是誰偷走了我們美麗天真的小女孩。我們向你們求助：如果有誰了解或者看到過什么，請給警察打電話。我們會向提供重要線索的人支付巨額賞金。謝謝你們！”

尼克轉向梅。鎂光燈越發閃個不停，他們倒進彼此的懷抱。

“賞金是多少？”有人缺心眼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