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生往前走去，他的目光看向了湖泊中的那棵參天古樹。</br> 他開口道：“無論陳某是否記得過往，應當都不會是姑娘口中的負心漢吧。”</br> 不管是忘記還是記得，陳長生始終都是陳長生。</br> 古樹之間的草木精氣涌現而出，凝聚而起，化作了一道身著淡黃長裙的女子，她的眼角有著一點淚痣，面容冷峻，總給人一種生人勿進的感覺。</br> 陳長生并沒有說錯，他并不欠狐鈺什么，無論從前，還是現在，都不曾欠下什么。</br> 陳長生見那一道身影，眉頭微皺而起。</br> 竟是殘魂……</br> 如今已是殘魂的狐鈺看著湖邊的陳長生。</br> 她冷眸輕佻，問道：“你若當真問心無愧，為什么又要來呢？”</br> 陳長生說道：“那些不曾斷絕的過往中，興許有陳某想找的答案。”</br> 狐鈺聽后神色忽的落寞下來，她似是自嘲一般哼哧了一聲，低下眉頭。</br> “原來不是找我的……”</br> 狐鈺身形晃蕩了一下，她冷聲笑著，往后退了數步。</br> 隨著一聲輕呵，她抬眼看向了陳長生，眼中皆是埋怨與憤恨。</br> “所以，你只是來做個了斷的？”</br> 陳長生見其落寞，他沉默下來，平靜的望著。</br> 狐鈺望著他，那道目光似是跨越數不清的歲月滄桑。</br> “六百年！”</br> 狐鈺盯著他，說道：“我等了你六百年，竟然就等來了一個了斷？”</br> 她忽的大笑了起來，笑的癲狂，但卻又掩蓋不住她的落寞與辛酸。</br> 陳長生站在湖邊，說道：“陳某時常糾結于過往，也時常問自己，過往的我與如今的我，到底算不算是同一個人。”</br> “但事實上，如今的陳長生已經不是過往的陳長生了，我非曾我，所以……”</br> “姑娘等的，或許并不是如今的陳某。”</br> 狐鈺聽后微微搖頭，說道：“我不相信！”</br> “我不信你全都忘了！！”</br> “過往三百年歲月，哪怕是零星半點……”</br> “都沒有嗎？”</br> 狐鈺說著眼眸也紅了起來，她追問著，想要得到一個答案。</br> 陳長生沉默著，有時候不答也是答了。</br> “沒有嗎？”</br> 狐鈺抿著唇，身形晃蕩著，在這一刻，她的魂魄也變得有些虛幻起來。</br> 仿佛馬上就要消散了一般。</br> 陳長生見此狀心中驚駭，探出雙指，只見一縷金光至那湖中的狐鈺而去。</br> 金光入體之后，狐鈺的魂軀也慢慢穩定了下來。</br> 她睜著那泛紅的雙眸，凝視著陳長生嘶吼道：“你滾！！”</br> 陳長生不為所動，只是平滑的看著。</br> 淚珠落下，她哭的是那樣歇斯底里。</br> 狐鈺的口中含糊不清的說著。</br> “你滾啊……”</br> 她終究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苦等了六百年，到了壽元將盡，到了化作殘魂，卻只等來了一個了斷。</br> 陳長生邁開步子，腳踏著湖面，朝著那湖中走去。</br> 那一襲青衫行于湖上，不泛半點水波，來到了狐鈺身前。</br> 陳長生坐了下來，看著面前的狐鈺，問道：“姑娘心中所想的再見，又是怎樣的呢？”</br> 淚水順著臉頰滑落，那一雙眸子映入了陳長生的眼中。</br> “至少……”</br> 狐鈺抽泣著，說道：“你會說一句還記得我吧。”</br> 陳長生說道：“陳某還記得你。”</br> 狐鈺聽后愣了一下，她搖著頭，覺得可笑。</br> 陳長生說道：“其實無論有沒有說方才那些話，你的反應都是一樣的，追問起來，陳某對那過往也說不出任何解釋，姑娘應該比陳某更明白。”</br> 狐鈺看著他，如今在她面前說話的這個人與她當時所見一般無異。</br> 盡管她分得清從前和過往，但當她見到、聽到過后，心中還是會想起當初的他。</br> 狐鈺說道：“就算是忘了，你也跟當初一般模樣，張口閉口都是道理規矩，眼中可以容下世間萬物，卻唯獨容不下某個人，我是一樣，玉萱也是一樣，竹柒也是……”</br> “我們三個……”</br> 狐鈺笑的尤為凄楚，隨著一聲悠長的嘆息，說道：“不過都是活在一場夢里罷了。”</br> 陳長生說道：“或許這也是有緣由的呢？”</br> 狐鈺冷哼一聲，說道：“天下蒼生都與你有著一場緣法，道邊的野草也能讓你多看兩眼，可我呢？我甚至不如道邊的野草，不如這蕓蕓眾生的任何一個，何來的緣由，又是何處找的借口？”</br> 陳長生聽后再次沉默了。</br> 他不知道那些過往，但無外乎與那蜉蝣詛咒有關聯。</br> 這條路上注定是孤獨的，任何人都沒辦法走在他的身旁的，所以到了最后，所有的事情成了過往云煙，但也因此鑄就了那些未解的緣。</br> 陳長生在想，若是他的話……</br> 或許會是同樣的結果。</br> 陳長生嘆了口氣，說道：“姑娘還是看清楚些好。”</br> 狐鈺不再落淚，她轉過頭去，情緒也慢慢平靜了下來。</br> 她時常被理性與感性所左右，但在陳長生面前的時候，她卻又總會拋棄那感性的一面。</br> 狐鈺心中明白，無論她再怎么歇斯底里，聽到這些話的人也不是當初的陳長生了。</br> 狐鈺長舒了一口氣，眼中沒了光亮。</br> 她輕聲呢喃道：“罷了……”</br> 狐鈺再次看向陳長生時，神色變得平靜，開口道：“你想問什么，便問吧。”</br> 陳長生聽后頓了一下，他再次覺得有些錯亂了。</br> 雖然口口聲聲說著自己已然不是過往的自己，但如今卻又在問著那些過往。</br> 陳長生糾結于那些因果之中，忽然間也分不清‘自我’的定義了。</br> 說到底，他也沒能做到與自己和解。</br> 陳長生沉默了片刻，將那腦海中的雜緒與糾結一并拋去，開口問道：“說說從前的我，是如何與你相識的……”</br> 狐鈺聽后頓了一下，她說道：“從頭說起？”</br> 陳長生點頭道：“從頭說起。”</br> 狐鈺回憶了起來，她想了許久，思緒越過了滄桑歲月，見到了曾經的自己。</br> “那一年冬月，人間飄雪……”</br> 年幼的紅狐在某個大雪夜里被一位青衫先生撿到，帶回了一個喚作‘南園’的小院內。</br> 紅狐撿回了一條命，也因此與那位先生結下了不解的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