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淮說十五分鐘后來接她,靜安說好，電話里一陣無聲后，對面先將電話掛了。</br> 手機屏幕自動暗下去，靜安收好手機回頭,鄭暮瀟看上去不像醉了,甚至低頭將那幾個空啤酒罐撿回了袋子里。</br> 他坐回去,然后將車鑰匙遞給靜安,“我在這兒坐一會兒,你可以開我的車走，不然就得打車了。”</br> 他臉色慘白,靜安接過鑰匙放回袋子里,又開了瓶水給他，“沈西淮來接我，待會兒先送你回去,車子暫時放這兒，改天你再來開走吧。”</br> 酒精讓人遲鈍，鄭暮瀟抬頭看她，反應了會兒才說：“給你們添麻煩了,我自己回去,你先走吧。”</br> 他說著往后一靠,直接撞在身后的瓷磚階梯上，隨即倒吸一口冷氣。</br> 靜安看著頭皮一跳,“要不要我給相宜打個電話？”</br> “別給她打！”他音調忽地抬高，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很快又低下聲去,“她出差去了,最近都很忙,在公司都看不見她。”</br> 他說著忽然笑起來，“你那天問我舍不舍得走，我當然不舍得，不過留下來也沒什么好，還不如一走了之，看不見說不定就不會難受了。”</br> “你這是在逃避。”</br> “我知道，你說過逃避沒有用，可還有別的辦法么？”</br> 靜安一時語塞，鄭暮瀟也不再說話，只是用手按著太陽穴。</br> 淮清的夜越來越冷，靜安搓了搓手，不過十來分鐘，就見一輛黑色車停在體育場外。</br> 車上下來的不止一人，沈西淮走在前頭，腳步很快，身上那件很薄的風衣在夜里揚起弧度。靜安想要過去，最終只是等著他過來。和他一起來的是他的助理，負責將喝醉的鄭暮瀟扶上車。靜安回頭去拿地上的袋子，有人比她更快，拎起的同時捉住她手，然后拉著她往回走。</br> 他步子愈發快，靜安拉住他手臂，“我要跟不上了。”</br> 沈西淮止步回頭，語氣和平常沒有兩樣，“再不快點要遲到了。”</br> 靜安原本只是想故意跟他搭話，現在被他一提醒，沒再說話，加快步伐跟了上去。</br> 剛在車上坐下，手又被他捉過去輕輕按在屏幕上，聽見他小聲說：“地址。”</br> 靜安看他一眼，低頭輸入鄭暮瀟媽媽的住址，車子旋即調轉車頭駛出學校。</br> 沈西淮戴上耳機在用英文跟人講電話，靜安刻意不去聽，又察覺到后排有動靜，回頭見助理正看著鄭暮瀟，而鄭暮瀟緊皺著眉，看著不太舒服。</br> 鄭暮瀟的胃有毛病，是以前硬生生餓出來的，起初是沒錢吃，后來是不記得吃，靜安不確定他有沒有徹底根治，所以不確定他這會兒是不是胃疼。</br> 正猶豫間，沈西淮的助理低聲開口：“估計是傷到胃了。”</br> 話落，他老板的電話也跟著掛斷。</br> 靜安則趁間隙回應助理，“嗯，可能是。”</br> “急性胃炎？”</br> 沈西淮問得突然，靜安回頭看過去，猶豫幾秒后回他：“估計是十二指腸潰瘍。”</br> 沈西淮沒說話，車子很快在前頭靠邊停下，他迅速去解安全帶，“我馬上回來。”</br> 靜安默默看著他下車，三兩步走進路旁的藥店，他先找柜員，順著指引的方向迅速找到藥回來，付款拎袋，再大步出門。上車后將藥跟水一并遞給后排助理，等重新系上安全帶，前后不過一兩分鐘。</br> 一路上再沒人說話，靜安提前給鄭暮瀟媽媽發了短信，那邊立即把電話打回來，等車子進入小區，遠遠就見門口有人等在了那兒。</br> 助理把人扶下車，靜安從袋子里拿了車鑰匙跟過去，剛說兩句話，就見他媽媽往她身后看。</br> 網上新聞無孔不入，大概也沒有媽媽不會悄悄看自己兒子的新聞。</br> “這……”他媽媽看了眼沈西淮，又看回身前的人，“靜安，喊上朋友跟阿姨上樓吃飯去，先前見不到你人，現在好不容易碰見，你不去吃阿姨可不干了。”</br> “阿姨，我們把人送上去就得走了，家里還在等我們回去吃飯。”</br> 鄭暮瀟媽媽先前就聽鄭暮瀟那兒聽說了陶靜安結婚的消息，眼下立即聽明白她的意思，也將眼前幾人的關系猜出個大概。</br> “那下回一定得來，你們都太忙了，這段時間我給相宜發消息，她都得老半天才回，暮瀟說她在出差，有時差，我也就不發了，下回我提前跟你們約好時間，你們一塊兒來。”說著去看自己兒子，嘆了口氣，“以前喝一點也就算了，現在倒好，還得麻煩你們給送回來，都要成家的人了，倒是越來越不懂事兒！”</br> “他那是工作需要，我們先上去吧。”</br> 他媽媽擺手，“我自個兒能行，你們趕緊去忙自己的。”</br> 旁邊助理這時回頭去看他老板，得到眼神示意后，主動將送人的任務攬了過來。</br> 三人進了大樓，剩下兩人則坐回車里。</br> 靜安想說話，可壓根沒有機會，沈西淮電話那頭的人似乎還是上一個，他仍然講英文，語速很快，在車子駛入潮北2號院時才將將結束了這通電話。</br> 院門前已經停了輛白車，車子的主人正在院子里跟binbin玩兒。binbin兩只腳扒拉著要去開那籬笆門，可好一會兒也沒能成功，最終是靜安過去幫了忙。</br> binbin在靜安跟前賣了一會兒萌，緊跟著去后頭找他舅。</br> 西桐跟蘇津粵最終分了手，binbin最終也留了下來。</br> 靜安去看西桐，她一改先前的消沉，正霸道地跟她哥搶binbin，也算不上搶，因為另一個人壓根沒上手，binbin搖著尾巴，茫然地看了一會兒，拔腿就往屋里跑，西桐踩著高跟緊隨其后，嘴里罵著“狼心狗肺的狗崽子”。</br> 靜安在旁邊站著沒動，等沈西淮過來，她伸手拉住他，他反手將她手握住，在她開口之前小聲說道：“進去吧。”</br> 靜安望住他幾秒，很快點了下頭。</br> 西桐的聲音從屋里斷斷續續傳出來，最后一句尤為清晰：“裴致逸你快別打下手了，趕緊來給我抓狗！”</br> 裴致逸正在廚房幫忙，柴碧雯要他出去歇著，“可別抓binbin了，先把沈西桐那大嗓門給治了才是正經事。”</br> 裴致逸開玩笑，“治了二十多年也沒治好，一時半會兒是指望不上了。”</br> 柴碧雯被逗笑，她正按照兒媳婦的菜譜做最后一道木槿煎，先前被雨淋過的木槿花剩下一小半，現在被她全拿出來用了。</br> 西桐第一個嘗，她鮮少這樣細嚼慢咽，“很香，不過還是嫂兒做的飯更好吃。”</br> 柴碧雯很久沒下廚，眼下作勢生氣，“那您請外頭下館子去，我這兒可容不下刁鉆的評論家。”說著嗔怪一聲，“就沒句好話說給你媽聽呢？”又轉頭去看靜安，“靜安你嘗嘗，要不是你說了，我還不知道能這樣做著吃。”</br> 靜安應聲去嘗，對面西桐不服氣，“那個電影怎么說來著，做不了藝術家才成了評論家，就跟做不了軍人才成了告密的人一樣，嫂兒會下廚，我不會，那還不興我說一說了？”</br> 柴碧雯笑了，“都什么跟什么，我看你評論不會，告密倒是一頂一的厲害。”</br> “我還厲害？這家伙才最會告密吧，”西桐看向裴致逸，順手就把手邊不太想喝的湯挪到他面前，“以前我以為我是個包打聽，可哥他們被女孩子追的事兒全是從他那兒聽來的。”</br> “你聽完就告訴給柴阿姨了，還添油加醋，把假的說成真的。”裴致逸說完喝下一口湯，皺眉的微動作幾不可察。</br> “哪里有？”西桐也笑了，緊跟著看向對面，“嫂兒，高中的時候我確實不確定，不過大學那會兒我們去倫敦看哥，不少女孩兒都在追他呢。”</br> 靜安并不八卦，可沈西淮的除外，她看一眼旁邊不說話的人，又笑著看回西桐，“是么？然后呢？”</br> 柴碧雯原本要阻止，可最終還是沒說話，任由西桐說下去，“他們學校外號叫倫敦女校，女生特多，附近還有不少劇院，有一回我們過去，好像是要演《悲慘世界》，哥他一個晚上就收到三張一樣的票，是三個不同的女生送的！不過他都沒要，帶我們去看了《控方證人》，我們出來時碰到他女同學，他同學以為我是哥他女朋友，氣呼呼地走了。”</br> 她說著去撈了一勺子雞丁，見里頭有不少辣椒，皺著眉送去了裴致逸的盤子里，轉而再去撈了一勺新的，可還是夾了不少辣椒，她煩躁地送去給裴致逸，“都給你了！”</br> 靜安默默看著，腦袋里還在回憶剛才西桐說的話，她覺得這些事都很新鮮，沈西淮不講，她只好趁機再聽一些。</br> 西桐也十分樂意講，“他們學校有個宣傳吃素食的組織，總在圖書館門口發放免費的素食午餐，我那時候體驗完了他們學校的圖書館，也想體驗那個素食，就讓哥跟我一塊兒去排隊，明明是同一個人發，哥他能拿兩份，我就只有一份，憑什么呀？”</br> 柴碧雯在旁邊笑，“難道不是因為你哥吃得多，多要了一份？”</br> “才不是！哥他當時都沒說話！”西桐看向始終一言不發的人，“你倒是證實一下，我說的是不是真的？”</br> 靜安也跟著看向沈西淮，他幾乎沒有動筷，下一刻忽然在幾道視線注視下站了起來，“你跟我過來。”</br> 西桐指著自己，“我？”</br> 柴碧雯看向那道帶著怒氣的身影，“有什么話不能吃完飯了再說？我們可不等你。”</br> 西桐見她哥頭也不回，認命地站了起來，“我也沒說錯什么……嫂兒，待會兒哥他要是揍我，你千萬得救我！”</br> 柴碧雯打她手背，“說什么呢？你哥什么時候揍過你？”</br> 西桐跺腳，“我夸張還不行么？就他那眼神，還不如揍我呢……”</br> 靜安默默將視線從那道背影收回來，安慰西桐：“他應該是有工作的事兒要跟你說，剛才一直接工作電話呢。”</br> 西桐當然知道不可能是因為工作的事兒，可腦袋瓜子轉了幾圈，也想不起剛才說的哪句話惹著他了。</br> 她想帶上binbin一起出去，不過binbin還沒來得及跟上，門就被她哥給掀上了。</br> 她暗暗打了個激靈，面上如常，“干嘛？嫂兒她明明聽得很有興致，況且我說的都是實話，不也說了你都拒絕別人了嘛，這也要生氣？”</br> 西桐說著故意撒起嬌來，伸出手去拉她哥，卻立即被他冷著臉拂開。</br> “你跟蘇津粵分手了。”</br> 西桐臉色霎時一斂，“你提他做什么？”她哼了一聲，“你不是不喜歡他么？我跟他分手你不得高興死了？”</br> 沈西淮有一瞬的不忍，“我沒有不喜歡他。”</br> “那你想說什么？”</br> “我知道你現在很難受，但你難受可以告訴家里，沒必要扯上別人。”</br> 西桐一臉不解，“我扯上誰了？”又猜測著問：“裴致逸？”</br> 沈西淮不置可否，“致逸對你什么心思你很清楚，你不該把他喊回來吃飯。”</br> 西桐忽然笑了，“你就因為這個生氣？”</br> 沈西淮的臉色愈發冷下去，聲音也一并往下沉，“就因為？你把他當什么了？以前你們關系好，可以把不喜歡吃的東西給他，現在你剛分手，不……”</br> 西桐少見地打斷他，“我知道我分手了！你不需要跟我強調那么多遍！”</br> “重點不是蘇津粵，我問你為什么要喊致逸回來吃飯？”</br> “你以為我是為了什么？”</br> “你自己心里清楚。”</br> 西桐一口氣卡在喉嚨口，好一會兒才冷嗬一聲，“你是我哥，你就是這么想我的？對，我是難受，我跟蘇津粵從高中就在一起，一開始鬧了很多不愉快，可是后來身邊人都知道我們感情很好，大學我想出國，為了他我考去了南京，他不想讀研，好，反正我也不愛讀書，那就工作，如果他想讀研，我確實也會考慮跟他一起，因為我覺得我們就該共進退，我覺得我們就該一直在一起！我經常會想他打算什么時候跟我結婚，我也想過，不結婚也可以，只要我們倆在一起。可是……可是他去跟別人相親，跟別人約會……”</br> 西桐的眼淚掉下來，她迅速抹掉，新的又往下砸，她忽然笑了，“現在大家都知道了，宇宙無敵沈西桐被拋棄了，我成了一個笑話，我不在乎別人怎么看，隨別人怎么想我，但現在我哥也認為我因為太傷心，需要通過別的男人來轉移注意力。”</br> 西桐的語速很快，沈西淮幾次想打斷都沒能成功，他伸手要去給她抹眼淚，半道上又因為她下一句話忽然停下。</br> 西桐繼續說道，“那你想對了，裴致逸就是備胎，我就樂意找他來家里吃飯，我就喜歡把我不喜歡吃的東西給他，有什么不可以么？”</br> 沈西淮的手仍懸在空中，臉色再度冰到極點。</br> “我已經跟蘇津粵分手了，我一沒有同時跟兩個人約會，二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我愿意跟誰在一起都是我的自由！”</br> 西桐用力將她哥的手揮開，一字一句說道：“裴致逸就是我找來的蘇津粵的替代品，他看上去也比任何人都樂意給我當替代品。”</br> 沈西淮長時間屏住呼吸，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br> 他站著沒動，聽見西桐輕聲問他：“這樣說你滿意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