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西洲，應(yīng)該是個很美的地方吧。
    ——————
    林執(zhí)白的家在豫州南。
    他一個人來安峪村的時候只花了不到六天的時間。此次回去因為要帶著沒有騎過馬的顧西洲——雖然他學的很快，不過長時間的騎行要做到還是很難——所以又多花了一點時間。
    林執(zhí)白的馬叫追風，是一匹有著油光順滑的漂亮深紅色皮毛的千里馬。顧西見它眼睛一直盯著自己，便試探地伸手摸了摸他濃密的黑色鬃毛，于是追風的蹄子在地上踏了兩下，腦袋蹭了蹭顧西的臉頰，溫馴的發(fā)出了“啾”的一聲。林執(zhí)白見追風與他投緣，便把馬讓給他騎，自己則去馬車鋪重新租了一匹馬。
    兩個人就這樣上路了，路上走走停停，大約在十天之后就到達了位于汝陽縣南的林執(zhí)白的住處。
    一路上，顧西洲默默觀察，見著林執(zhí)白衣食住行雖不奢侈，但買東西的時候卻并不十分在意價錢，偶爾路上遇到乞討的人，隨手就是一二錢的碎銀子，也多少能猜到他家中頗為富有。今日一見到這幢古樸中透著清雅的二進的四合院，便知道自己所料非虛。
    林執(zhí)白走到門口，掏出鑰匙剛想開門，卻見門前的鎖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見了。他輕輕地“咦”了一聲，一時間想不到是哪里來的賊竟然會偷到他的府上來。
    就在這時，門突然從里面被推開了。一個穿著一身紅衣的漂亮女孩子從里面探出頭來，見到林執(zhí)白，眉眼頓時帶著笑意彎起。她撲到林執(zhí)白的懷里，親昵地喊道：“爺爺，你可回來了。”
    林執(zhí)白那張從來都只有嚴肅的臉上也露出了幾分難得的喜悅，他右手拍了拍那女孩的背，神態(tài)明顯是十分的關(guān)心，說出的話卻還是那樣一貫的訓斥語氣。
    “那么大年紀了，又是個女孩子，一點也不穩(wěn)重，還這么愛胡鬧。”
    “爺爺你也是。總是這樣的老古板。”那女孩嘻嘻笑著，從林執(zhí)白的懷里跳下來，沒等林執(zhí)白訓她，她余光看見站在一旁的顧西洲，立刻笑著道：“這個小孩兒是誰呀？爺爺你帶回來的？他怎么被人打的五顏六色的？”
    她瞪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著顧西洲。距離他們離開安峪村已經(jīng)十天有余，顧西洲臉上的傷早就有所好轉(zhuǎn)。但是因為受傷的時間不同，恢復(fù)的程度自然也不一樣，所以一眼看上去紅的青的紫的淤青混成一片，熱鬧極了。
    只不過……女孩兒又細細看了他兩眼，耳朵尖卻不明顯的紅了，心中暗暗想道：“怎么能有人長得那么好看，就連五顏六色的都好看。”
    “什么五顏六色。亂用成語。”林執(zhí)白道，“你最近是不是又沒有用功讀書啊？”
    “噗，讀什么書啊。我又不考功名，有那個時間不如多練練劍呢！”女孩兒道，“正好，爺爺你來看看我的劍法是不是有進步。前兩天沈叔叔還夸我了呢。要是照我現(xiàn)在這個進度，明年去參加內(nèi)門的大比，進個前十應(yīng)該不成問題吧？”
    她拉著林執(zhí)白就往院子里走，顧西洲便自覺地跟在兩人的后面。
    林執(zhí)白道：“這是我孫女，林吹棠。從小拜在武當門下，偶爾回來我這里小住幾天。比你年紀大一歲，是你的師姐。”然后又對林吹棠道，“這是我新收的徒弟，顧西洲。西洲之前沒學過武，你在這里這幾天可以教教他基本功。但是要記得，切不可仗著你那三腳貓的功夫欺負他。”
    “誰要欺負他。”林吹棠嘟了嘟嘴不滿道。
    三人從大門進來，沿著一排倒座房走了不到十來步，從垂花門走進去，繞過一幢刻著八卦圖的影壁，內(nèi)院的全部景色便可以一覽無余了。
    此時正有一個人坐在園中，身穿一身金絲鑲邊繡祥云的黑色道袍，頭上頂著個斗笠，席地坐在院子中間的池塘邊。他手里舉著個竹竿，似乎是在釣魚。但是右手卻托著腮，歪著頭閉著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聽到他們走進來的腳步聲，男子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邊睜開眼睛邊笑著道：“師兄，你回來了。”
    顧西洲沒想到眼前這個也就二十來歲的男子，竟然和林執(zhí)白是同一輩的人。
    “爺爺，”林吹棠指著沈湘月對林執(zhí)白告狀道，“沈叔叔又中邪了，守著那個池子坐了兩天了，我告訴他里面沒有魚他還不信。”
    “小丫頭，你懂什么。”沈湘月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搖了搖頭，“就算這里有魚，我釣它，它就會上鉤了嗎？有魚但是魚不上鉤，跟沒有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沈叔叔就知道講歪理。”林吹棠也笑道。
    “什么歪理？倘若這池子里真的有魚，我釣了上來又不吃，還要把它放回去，豈不是多費一重功夫，它也多遭一重罪。我現(xiàn)在這樣，既享受了釣魚的樂趣，又免了很多麻煩，難道不是兩全其美？這叫無不礙有，懂不懂。”
    沈湘月站起身來，看見站在林吹棠后面的顧西洲，“咦”了一聲，道，“這是師兄從哪里撿回來的小徒弟，看上去還挺可愛的嘛。”他想給顧西洲拿點見面禮，但是渾身上下摸了個遍也沒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最后勉強從懷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放在顧西洲的手里，道，“你沈師叔比較窮，沒什么好東西能給你。這把匕首是當年我花了五兩銀子在山下打鐵鋪的老王手里買的，就送給你，當作見面禮吧。”
    顧西洲拿著匕首看了一眼林執(zhí)白，見他點頭了才把匕首收起來，乖巧地道：“多謝師叔。”
    林執(zhí)白道：“吹棠把東廂房騰出來一間，帶你師弟過去安頓一下。湘月跟我來。”
    沈湘月只好把連魚鉤都沒有的魚竿放在岸邊，跟在林執(zhí)白的后面向著正房走去，順便還趁著林執(zhí)白不注意，回過頭來，跟林吹棠和顧西洲做了個鬼臉。
    林吹棠被他逗得“咯咯”直笑，見二人走遠了，方才轉(zhuǎn)過來拉顧西洲的手，對他說：“走吧，我?guī)闳|廂房，你就住在我隔壁，咱倆一起玩……不是，一起練功也方便些。”
    顧西洲對她的話未置可否，禮貌地笑了笑，任由她拉著走進了房間。
    林吹棠看起來開朗活潑，行事又特立獨行，實在是不像林執(zhí)白的孫女。顧西洲想。
    ——————
    “你多大了？幾月的生日”
    “馬上九歲了。七月的生日。”
    “那我也就比你大半年嘛。”林吹棠看上去有些開心，接著問道，“你之前家住在哪里？”
    “幽州東邊的村子里。”
    “那你住的那個地方，有武功厲害的人嗎？”林吹棠問。
    顧西洲被她逗笑了，直搖頭道：“我們那個地方偏僻貧窮，大家種田打獵維持生計都來不及，哪里有人會什么武功。倒是師姐，之前在武當山上的時候，每天都做些什么呢？”
    “做什么？”林吹棠想了想，“早上起床上先練基本功，然后吃早飯，上早課。上午的話要誦經(jīng)讀書。下午的話就練拳法劍法。”
    提起武當派，林吹棠的興致明顯高了不少，話也多了起來。
    “你知道嗎？我們武當山的太極劍法，在整個江湖會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而且凡是拜在我們門下的弟子，上至掌門下到外門弟子，學得都是一樣的心法一樣的劍法。能發(fā)揮出幾成的功力全憑個人在武學方面的天賦。不跟有些小門小派似的，因為怕徒弟超過師父，所以有好的功法都緊著什么掌門長老去學，門派一輩子也發(fā)展不起來。”
    顧西洲見她說到別的門派，臉上頗有幾分倨傲之色，像是武當在江湖中的地位——亦或者是她在武當?shù)牡匚唬o了她不少的底氣。但顧西洲只是微笑著道：“師姐說的是。這兩天我也一直在想，我能拜在師父門下，跟著師父學習武功，真的是何其有幸。原以為我總是比別人倒霉些，但此刻再看，能夠把運氣都用在這上也算是值得了。”
    林吹棠被他這么一捧更添了幾分自得。知道顧西洲跟著林執(zhí)白的這小半個月以來還未曾學過一招半式，便迫不及待地拉著他走到院子里，要給他展示武當最有名的三十二招太極劍。
    林吹棠在武當派出生，父母爺爺在武當派都是排的上名號的，她的天賦自然也不會差，自從四歲開始習劍，如今已有五年了，莫說是在同齡人中罕有敵手，就算是對上一些成年人也有一戰(zhàn)之力。
    顧西洲看著她的劍招，起初他看不懂，也并無意去記什么，但是很快他的腦海中卻不受控制地蹦出了那個他在城隍廟學習奔雷拳時出現(xiàn)在腦海里的小人兒，又一次地開始在他的腦海中重復(fù)拆解著林吹棠映在他眼中的招式。顧西洲越看越專注，一時間渾然忘記了此時此刻，學著林吹棠的呼吸吐納，手臂也跟著動了起來。
    林吹棠一套劍招打完，深吸一口氣，收勢將劍收回劍鞘。扭頭去看顧西洲想聽他夸自己兩句。卻見顧西洲雙眼盯著他手中的劍眼神像是凝住了，手中還不斷比劃著劍招。她莞爾一笑，對林吹棠喊了句“接著”，便把劍扔給他。
    “怎么樣？學會了幾招？耍來看看。”林吹棠道。
    “師姐別開我玩笑了。”顧西洲尷尬地抓了抓頭發(fā)道，“我哪里會什么劍招。不過是看師姐劍練得好，看入迷了罷了。”
    林吹棠笑道：“不礙事的，你耍幾招我看看。你第一次練，我又不會笑你。有不會的地方我還能指點你一二呢。”
    顧西洲無奈，只好拔出劍來。可他照貓畫虎，起勢都做得勉勉強強，后面不是分不清左右，便是收腳邁腳做了個相反，勉勉強強做到探海勢之后，便再也練不下去了。只好苦笑著跟林吹棠道，“師姐，就到這里吧，我實在是記不住了。”
    林吹棠看他耍的這兩招劍招只想笑，卻又因為答應(yīng)了顧西洲不嘲笑他，只能忍回去。
    她是實在沒想到他這位小師弟的武功能差成這樣——只怕她四歲剛習武時都要比他好些。她想不明白爺爺難得收徒，為什么不收一個有天賦有基礎(chǔ)的徒弟，反而選了這樣一個。不過……
    林吹棠又盯著他的臉看了看。
    反正要是她的話，也會收他做徒弟的。
    林吹棠“嘿嘿”一笑，又在顧西洲不解的目光中回過神來，輕咳了幾聲調(diào)整好表情，走上前去從顧西手里接過劍，道：“你剛學武，又只看我演示了一遍，能記住幾招已經(jīng)不錯了。后面只要勤加練習，雖追不上我，跟普通弟子交手總是沒問題的。你看。”
    她一邊說著，一邊又給顧西洲演示了一遍。“預(yù)備式其實并不是招式，對敵的時候也用不上。這是要你養(yǎng)成凝神靜氣的習慣，放松身體的同時，讓真氣游走全身……”
    她正講得認真，忽聽林執(zhí)白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
    “吹棠，不要教他太極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