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皺眉思索了一會，慢慢說道：“其實自道長離開后，小的便一直謹慎行事，盡量不去染指內坊的米糧生意，至多偶爾往城內兩家酒樓送點小麥面粉，但每月絕不會超過百斤之數，這點份量，可說是微乎其微了。”</br> 李非道：“如此說來，咱們并未搶走城內糧商多少生意了？”</br> 林清緩緩搖頭道：“也不盡然，咱們的稻米價格比內坊低，雖然摻了沙石草屑，但仍有不少城內人到外坊來買咱們的稻米，這也算是搶了他們些許生意吧。”</br> 李非冷笑道：“些許生意……他們就下如此黑手，還真夠狠的?！?lt;/br> 林清沉吟道：“此事是有些奇怪，馬尾幫的人最初來鬧事時，確是喊著為城內糧商打抱不平的名頭，后來小的與他們商量，愿意抬高糧價，再每月多給馬尾幫一份供奉，誰知他們還是不依不饒?！?lt;/br> “你懷疑馬尾幫另有目的？”</br> 林清點頭道：“他們有個頭目折磨我的時候，曾逼我說出店里黃豆的供貨來路，這黃豆是糧店獲利的大頭，別說小的無法說出來路，就算小的手里真的有來路，也絕不會透露半點的！”</br> “看來這馬尾幫貪心不小??！”李非冷哼一聲：“你可知道馬尾幫的總舵所在？”</br> “知道。”</br> “好，等你養好傷，咱們就去拜會下馬尾幫的幫主，凡是打過你的人，貧道定讓他們十倍奉還?！?lt;/br> 林清雙眼一熱，躬身道：“小的多謝道長！”</br> 李非又問：“塢幫那邊，有什么動靜？”</br> 林清道：“烏老大還是很仁義的，從馬尾幫的人第一天來鬧事起，他便派了幾個塢幫兄弟來店里照看，只是馬尾幫人多勢眾，總有防不勝防的時候，小的受傷關門之后，聽說烏老大十分惱火，已經帶人跟馬尾幫火并過三次了，雙方各有損傷?！?lt;/br> “這烏洪倒也算條漢子?！崩罘屈c頭贊許道：“每月僅僅二兩的供奉銀子，能做到這份兒上，也算不錯了?！?lt;/br> “塢幫的名聲在福州城向來都是最好的。”林清頓了頓，問道：“道長此次外出采藥，一切可還順利？”</br> 李非想到這一趟的收獲，點頭笑道：“總算是不虛此行！”</br> 林清跟著笑道：“小的恭喜道長了！”</br> 李非問道：“無塵師兄去哪了？”</br> 林清道：“無塵道長進城去了，觀里有位香客是城中的大酒商，無塵道長想托他探探城內糧商的口風，再打聽下馬尾幫的消息。”</br> “師兄這是打算息事寧人？”</br> 林清微微點頭：“塢幫與馬尾幫這么火并下去，決非長久之計，何況咱們的糧店若想再開張，總要把此事了了才行。其實無論哪一行，新開張的店總會受到老店的打壓，只要新店立住了，雙方遲早會慢慢妥協，老店納新店入行會，統一商定市價，以后各憑本事賺錢即可，只是這一次，小的只怕馬尾幫不會這么善罷甘休。”</br> “哼！這次該是他馬尾幫問問我們，肯不肯善罷甘休才對！”</br> 林清微微一怔，他明顯感覺出，“神仙”道長出去一趟后，比之前要霸氣了很多，仿佛換了個人似的。</br> 這時，兩個道童把煎好的藥端來了。</br> 林清把藥吃下，李非讓他繼續臥床休養，又命兩個童兒好生照看，隨后出了道觀，往城南街市走去。</br> 半路上遇到了進城回來的無塵。</br> 二人久別重逢，無塵心中歡喜，跟李非一同往城南而去，一路講述著自己在城內打探的訊息。</br> 事情跟林清所料差不多，一開始的確是城內糧商想打壓一下新店，后面卻變成了馬尾幫自作主張，如今城內糧商就算想罷斗，也早已由不得他們了。</br> 一路說著，二人來到糧店處。</br> 門戶緊閉，店面倒沒什么大的損傷，兩個塢幫弟子守在旁邊，來回巡邏。</br> 兩名幫眾認得無塵老道，主動上前問好，得知李非是新任觀主后，對他也十分尊敬。</br> 李非一番好言相慰，感謝他們守衛糧店，隨后提出想去拜見下烏老大，親自向他道謝。</br> 兩名弟子欣然同意，其中一個當即領著李非、無塵二人往塢幫總舵走去。</br> 不一會，三人來到閩江邊上。</br> 天色漸晚，半個日頭已經沒到山下，晚霞映在江面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br> 沿江走了一段，江邊開始出現大小不一的船塢，里面有船工在忙碌。</br> 又走一會，那弟子指著不遠處一座格外大的船塢，笑道：“前面就是了?！?lt;/br> 船塢外面正站了群人，當中身材最高大惹眼的漢子，正是塢幫幫主烏洪。</br> 烏洪身旁是一位頭發灰白的老者，正跟身前的四個僚人說著什么。</br> 那老者雖比烏洪矮了半頭，但自具威勢，氣場明顯比烏洪強大，看神情倒像是在訓斥那幾個僚人，可惜相距過遠，難以聽清在說些什么。</br> “那位長者是何人？”李非問道。</br> 弟子答道：“那是我們老大的父親，人稱烏三爺，二位道長慢走，小的先去通報一聲。”</br> 說完，快步跑了過去。</br> 李非與無塵慢慢向前走去，他邊走邊潛運內力，功聚雙耳，凝神聽去，烏洪等人的交談頓時變得清晰起來。</br> 只聽一個僚人道：“貴幫與馬尾幫眼下勢成水火，我們僚幫愿做居中調停，看在此事的份上，烏三爺不再思量思量？只是在船塢安排三五個學徒而已?！?lt;/br> 漢語說得十分流利，語氣也很客氣。</br> 烏三爺道：“不必思量了，還是那句話，你們僚幫想買船可以，學徒的事就不必想了！”</br> 那僚人默然片刻，語帶威脅的沉聲道：“烏三爺，馬尾幫乃福州第一大幫，塢幫與其這么斗下去，不知誰生誰死呢？生死存亡之時，烏三爺最好思量明白，不要把朋友變成了敵人！”</br> 烏三爺冷哼一聲，道：“我烏三向來不受人威脅，今日就把話跟你說明白了，就算我塢幫沒了，我父子倆命喪馬尾幫之手，你們這些番邦異族也休想從老夫手里學到半點造船之技！”</br> 說完擺出一個“請”的手勢，冷冷道：“諸位，恕不遠送！”</br> “爹……”</br> 烏洪一臉為難之色，想勸烏三爺，哪知對方手臂一揮，轉過身去不再看他。</br> “烏幫主，咱們晚上見?！蹦橇湃碎L嘆一聲，對烏洪抱了抱拳，領著手下轉身離去。</br> 烏洪連忙追上相送，說了些寬慰的話，隨后回到烏三爺身邊，輕聲道：“爹，咱們何苦在此時得罪僚幫？只是收幾個學徒，可以先讓他們進來干些雜活，大不了等跟馬尾幫的事了結，再找個借口打發他們走就是了?！?lt;/br> “哼！我烏三教授學徒，何時可曾藏著掖著過？”</br> 烏三爺瞪了兒子一眼，低喝一聲，聲音渾厚，威怒內蘊。</br> “洪兒，做人最要緊的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凡是進了我烏三的船塢的，我必定悉心教導，絕不藏私，這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不收僚人做學徒，為的是不讓大宋造船之技從我手中流傳到番邦異族中去，這也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你明白嗎？”</br> “爹教訓的是，孩兒失言了！”烏洪見父親發怒，連忙低下頭，躬身聆教。</br> 烏三爺語氣轉溫和：“我烏三這輩子能在造船之道上有點成就，靠的也是自己的這顆良心，心至純，技藝方能爐火純青，而后才能技進乎道?！?lt;/br> “孩兒記住了！”</br> 烏三爺繼續道：“我知道你這個幫主做的不容易，肩上擔著數百人的身家性命，馬尾幫的事，能抗則抗，事不可為，大不了帶兄弟們遠走高飛，有這造船技藝傍身，到哪還沒口飯吃？但大宋造船之技絕不可由我等手上流出，這是大節！那僚幫這么多年來一直在打我們造船技藝的主意，你以為放進幾個打雜的無關大局，哼！說不定他們在船塢里看上幾個月，就能解掉心中多年的疑惑，番邦造船之技從此大進。”</br> 烏洪額頭已有冷汗滲出，惶恐道：“是孩兒思量不周了！”m.</br> 這時，那名弟子已奔到二人身邊，父子二人隨即閉口不談，一齊望了過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