塢幫的總舵就在離船塢不遠的一處小宅院，其簡陋程度遠超李非想象。</br> 李非二人隨烏洪父子進了客廳，分賓主坐好。</br> 那名帶路弟子沏上茶水后，便退了出去。</br> 李非先表達了一番對塢幫的感激之情，隨后說道：“因小店的事致使貴幫兄弟受損，實非貧道所愿，今日來此，便是想知會幫主一聲，小店與馬尾幫的恩怨，貧道自會解決，無須烏幫主再費心了?！?lt;/br> 烏洪看了李非一眼，道：“無根觀主切勿生出自責之心，更不必忍氣退讓，此事本來錯在馬尾幫，是他們無端到我塢幫的地盤生事在先，觀主放心，烏洪定會為你討回公道！”</br> 李非心想老子看起來就那么弱嗎？這個公道貧道自己就能討回，不過這話卻不便直接出口，只好淡笑道：“實不相瞞，貧道正準備把小店歇業一陣子，因此這事真的不用幫主費心了?！?lt;/br> 烏洪一怔，隨即嘆道：“觀主是得道高人，沖虛謙讓，胸襟令人拜服，如此一來，烏洪更感慚愧了，馬尾幫的確人多勢眾，他馬寧兒仗勢欺人，我烏洪偏不吃這一套，絕不會讓觀主的糧店在塢幫的地盤上關門！”</br> 李非搖頭笑道：“烏幫主別誤會，貧道是真的有事要出海遠游，此去少則一年半載，多則三年五載，林清那孩子還須得同行，因此這糧店是無法經營了，貧道此來，一者感謝幫主，二者正想從貴幫求購一艘海船，以做出海之用。”</br> 此言一出，連坐在一邊的無塵老道也吃了一驚，不過當著外人的面，他并沒有立即開口詢問。</br> “原來如此?！睘鹾槟黄?，苦笑道：“不瞞觀主，此事早已成了我們與馬尾幫之間的恩怨，即便貴店關門，雙方也難以善罷了。”</br> 接著又雙眉一揚，振色道：“不過這樣也好，沒了觀主這邊的顧慮，今晚跟馬寧兒商討此事，我更能放開手腳了！”</br> 李非心道原來兩幫要坐下談判了，難怪剛才的僚人說“今晚見”，可能談判就是由他主持，那人莫非就是僚幫幫主？</br> 只聽烏洪繼續道：“觀主要買海舶，塢幫自然歡迎，不知觀主準備買艘多少料的？”</br> 什么多少料的？</br> 李非一頭霧水，連說道：“貧道出身北方，對海船的事一竅不通，聽聞烏三爺造船之技登峰造極，貧道想先請教一二，而后再決定買何種船舶?！?lt;/br> 烏三爺起身道：“觀主客氣了，不如咱們到船塢里去，讓老朽一邊為觀主解惑，一邊選船，如何？”</br> “如此甚好。”</br> 李非與無塵也一齊起身，往廳外走去。</br> ……</br> 烏三爺造了一輩子船，一說起造船之事，立馬變得神采奕奕，滔滔不絕。</br> 李非隨他在船塢轉了一圈，雖然只聽了他一番簡要介紹，但心中也不禁對大宋的造船技術由衷佩服起來。</br> 造一艘船，從圖紙、選料到下料、組裝……以至下水，每道工序都有其嚴格的標準與要求，細到船體上的每一個構件，上面都凝聚了歷代船工積累的經驗與智慧。</br> 管中窺豹，在船塢走上一圈，足以看出大宋的造船技術，已經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系統化的工藝，而隨著船產量的不斷增加，這套工藝還在不斷的發展完善。</br> 經過烏三爺的介紹，李非也終于明白了烏洪口中的“多少料”是怎么回事。</br> 料，指的就是造一艘船所需的物料，而船的載重越大，用料自然就越多，因此“料”又跟船的載重量直接掛鉤了。</br> 用船工的行話說，船可分為“大料”和“小料”，以三千料為界。</br> 據烏三爺介紹，三千料的船可乘二百人、載貨四千石，李非換算了一下，相當于二百多噸，這個承載量在古代來說，已經很可觀了。</br> 由于官方限制民間船塢的規模，私營船廠只能造小料船，超過三千料的大船，多是用于漕運的綱船、運兵的戰船等等，只能由官營船廠建造。</br> 烏三爺的船塢，在私營船廠中算是極大的了，最多可造三千料的船，不過，一般商人用的海船，兩千料已經算大的了，很少能用到三千料的。</br> 當然，若是官方督造的海外貿易船隊，有幾艘三五千料乃至更大的，也不稀奇。</br> 李非知道大宋商船不能隨便出海，需要船引之類的東西，對于到底該如何出海、選用多大的船，一時也無從判斷，心想這事最好還是回去跟林清商量妥了再定。</br> 于是便說要回去商議一下，不出三日，定然再來選船，烏家父子聽了，滿心歡喜的把二人送出了船塢。</br> 此時天已漸黑，眼前景物變得朦朧起來。</br> 二人剛走出塢幫總舵所在的街道，只見到一個人影在街角瞥了他們一眼，隨即一閃而逝，行蹤鬼祟。</br> 李非眼力早已非比尋常，一瞥間就把那人面目看的清清楚楚，轉頭低聲對無塵道：“是僚幫的人，剛才那四人之一?！?lt;/br> 無塵沉思一會，也低聲道：“僚幫看來不懷好意?！?lt;/br> 李非冷哼道：“一幫鬼祟小人！”心中卻想，這次糧店的事，可能并非只是表面這么簡單。</br> 無塵沒再言語，只是低頭趕路，顯然不太想談論幫派的事。</br> 一離開塢幫范圍，無塵便迫不及待的問道：“師弟，你真的要出海遠游？所為何事？”</br> 李非點頭道：“不錯，一直沒來得及告訴師兄，小弟出海是為了尋找幾樣藥材，而且要去的還是好幾處番邦異域，林清這孩子通曉異族番話，到時還得要他陪我跑一趟了?！?lt;/br> 無塵蹙眉道：“我聽林清說，你之前出去便是為了尋藥，如今剛回來又要走，我看師弟氣色健旺，比剛到福州時強了很多，為何還要這么急著煉藥？”</br> 李非略微沉吟，答道：“不瞞師兄，小弟前幾年練功出了點岔子，身有內傷暗疾，這么著急尋藥，也是想早點把身子調理好了?！?lt;/br> “原來如此。”無塵手捻胡須，依舊一臉擔憂：“師弟你還差哪幾味藥？說出來，讓我也幫你一起尋訪。”</br> “告訴師兄也無妨，尚缺龍涎香與黑珍珠兩樣，所需份量還都不少。”李非苦笑道：“這兩種藥材我早已找遍了福州城，若是有其他辦法，小弟也不愿出海漂泊的?！?lt;/br> “這龍涎香我倒是聽過，那黑珍珠可真是聞所未聞了，唉……”無塵眉頭緊皺起來：“可是，那大海茫茫……師弟，你、你出?？捎邪盐?？那內傷就沒有別的法子了么？”</br> 李非見這老道對自己一片真誠，心下不禁感動，誠懇說道：“不敢說有十足把握，八成還是有的，只是所需時日可能會長些，這期間就有勞師兄主持觀內大局了，不過師兄放心，不管事成與否，小弟定會安然回來，到時再替師兄分憂。”</br> 無塵見他心意已決，思索片刻后，眉頭一聳，決然道：“既是如此，那我們便回去早做準備，也盼師弟能早去早回，也不知林清那孩子的傷勢如何了？”</br> 一邊說著，一邊加快了腳步。</br> “師兄不必擔憂，小弟已幫他看過傷勢了，相信很快便會好起來的?！?lt;/br> 李非微微一笑，在老道身后緊緊跟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