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縱按照嘉南給的地址,找到了她所在的小區(qū)和單元樓。
門敲開后,邱紅問他找誰。
陳縱在外面喊嘉南的名字,嘉南才從洗手間出來。
邱紅看著兩人,仿佛他們罪大惡極,不可饒恕,但是見陳縱身形高大,一臉兇神惡煞的樣子,又不敢真的說什么。
陳縱直接帶走了嘉南。
邱紅猜測陳縱指不定是在哪兒混社會的渣滓。背后啐了一口,但也沒阻人。
她心虛,剛才跟嘉南起了爭執(zhí)的事肯定要瞞著嘉輝,并且囑咐小志不準(zhǔn)亂講,就當(dāng)今天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
—
嘉南跟在陳縱身后下樓,出了小區(qū)。
她神情木訥地坐上車。
三蹦子的車頭空間有限,堪堪容納兩人,他們仿佛置身于一個封閉且狹小的殼里,飄浮在黑色的海洋上。
夜里的霓虹變成海上縹緲的燈火,一盞一盞,在風(fēng)中熄滅。
“去哪兒?”陳縱偏頭問嘉南:“回打碗巷嗎?”
嘉南愣了愣,又沉默地點頭。
路上遇到堵車,他們被困在最右側(cè)的車道上。車內(nèi)沒有燈光,陳縱借著折射進來的路燈,側(cè)目看了嘉南一眼。
陳縱以為嘉南哭了,因為在之前那通電話里,嘉南說話帶著厚重的鼻音。
但她這次沒有哭。
臉上干干凈凈的,沒有淚痕。膚色一如既往的白,昏黃的光在她眉眼上融化,卻沒有帶來一絲暖意。
只不過因為嘔吐產(chǎn)生的生理反應(yīng)尚未消退,眼睛里有血絲,看著有點兒可憐。
道路終于通了,三輪往前開。
經(jīng)過顛簸不平的路段,拖箱里的破銅爛鐵和塑料瓶碰撞,一路叮鈴哐當(dāng)。
嘉南跟著一起搖搖晃晃,她抓住車內(nèi)的把手,努力穩(wěn)住身體,突然說:“我想喝水,阿縱?!?br/>
這是陳縱接她出來后,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因為喉嚨澀痛,有異物感,她的聲音聽起來仍有些怪。
“叫我什么?”陳縱看她。
“阿縱。”嘉南重復(fù)道,泛紅的眼睛無辜地直視他,“你朋友就是這么叫你的,我不可以叫嗎?”
陳縱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可以,他把車停在路邊,問:“冷的還是熱的?”
嘉南模樣有些呆,“什么?”
“問你,要喝冷的,還是熱的?”陳縱重復(fù)了一遍。
嘉南沒想到還有選項提供給她,猶豫兩秒,得寸進尺地試探:“那我想喝溫的可以嗎?”
陳縱疑似發(fā)出了“嘖”的聲音,砰地甩上車門。
嘉南望著他跑遠的背影,消失在便利店的塑料門簾后。
陳縱出來時,手里拿著一次性紙杯。送到嘉南手上,真是溫的。
“謝謝阿縱?!奔文险f。
她之前經(jīng)常對他說“謝謝”,如今更上一層樓,還學(xué)會了加后綴。
陳縱覺得嘉南有時像個很會審時度勢的大人,有時又像一只背著重殼的笨蝸牛,爬行慢吞吞,偶爾會伸出觸角試探。
如果遇到危險,就迅速縮回去。
嘉南喝完水,喉嚨舒服了一點。她把紙杯捏癟,扔進垃圾桶里,想要把邱紅帶給她的壞情緒一并扔掉。
陳縱蹲在路邊抽煙,目視著前方的車流,煙絲安靜燃起白霧,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嘉南走近,他又將煙頭掐滅。
“為什么打電話給我?”他問嘉南。
“我沒有其他人可以找了?!奔文蠜Q定說實話。她的語氣那么真誠,仿佛陳縱天生就該站在她這邊。
“我只是試一試。”她又補充道。
試一試而已。下意識覺得,陳縱或許會來。
“那個女人是你媽?”
“繼母?!奔文匣卮鹫f。
陳縱看不出她是不是在難過,又聽見她說:“我以后會有自己的家人……自己選擇的家人。”
她眼睛里的紅終于褪了,變得澄澈,所有的傷心都被迅速收斂了起來。
陳縱“嗯”了一聲。
再次回到小三輪上,嘉南終于想起來問:“三輪是誰的?”
“借了黑皮的。”
“你的摩托車呢?”
“……暫時借人了。”
嘉南進門的第一件是洗澡,她覺得自己身上沾到了嘔吐物,盡管用水沖洗了,心理原因作祟,還是怕有味道。
剛才她和陳縱待在一起,她有點擔(dān)心他會聞到。
嘉南擠了幾泵沐浴露,揉出許多泡沫,熱水沖刷,讓身體回暖。
她洗完澡出去,發(fā)現(xiàn)手機上收到了一條轉(zhuǎn)賬信息,嘉輝給她打了研學(xué)要用的錢。
—
月考成績出來,嘉南的成績?nèi)缢?,并不理想?br/>
盡管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等看見了試卷上的分?jǐn)?shù)和年級排名,還是不可避免地感覺到失落。
午休時間,班主任分批次找人談話。
嘉南被叫去辦公室。
班主任對她說:“最近也有別的科任老師向我反映過,你上課不認真,經(jīng)常出現(xiàn)走神開小差的情況,你自己有意識到嗎?”
嘉南知道班主任說的沒錯,她確實越來越難保持長時間的專注,課上沒聽懂的部分,課下也難補回來,又被舞蹈分去了部分精力,成績一直處于下降狀態(tài)。
她聽病友群里的一個病友分享過自己的經(jīng)歷,當(dāng)初因為藥物副作用,他出現(xiàn)了記憶力衰退的情況,并且癥狀在短短半個月內(nèi)持續(xù)加重。
他經(jīng)常忘記自己上一秒在干什么,走在路上,忘記自己要去哪里。
生活當(dāng)中的麻煩也隨之而來,剪指甲找不到指甲刀,出門找不到鑰匙,喝水找不到杯子……
嘉南被描述的這種恐慌抓住了。
“嘉南!”班主任的聲音變大了,臉色不悅,“我在跟你分析問題,你也能走神嗎?”
“對不起?!奔文细杏X抓不住自己的思緒。
班主任大概覺得她孺子不可教。
談話的時間有限,在嘉南做出“下次考試總分至少提高30分”的保證后,班主任終于放過了她。
“把這個發(fā)下去。”嘉南走之前,班主任交給她一沓表格?!白尠嚅L最晚明天中午之前收上來給我?!?br/>
那是研學(xué)情況統(tǒng)計表。
嘉南把表格按組發(fā)了下去。她花了將近一節(jié)自習(xí)課的時間調(diào)節(jié),讓自己從月考失利的挫敗中走出來,給自己制定了接下來兩周的學(xué)習(xí)計劃。
她看著列出的詳細計劃,覺得可行,慢慢趕跑了心中的不安與惶惑。
這才有功夫拿出那張研學(xué)統(tǒng)計表出來填寫。
——“是否自愿參加本次校外研學(xué)活動?”
嘉南在“是”字下面畫了勾。
——“請選擇本次研學(xué)活動目的地?!?br/>
選項有三:曲藝之鄉(xiāng),千年鹽都,和塢瞿。
塢瞿是上京市旁邊的一個旅游小城,依山傍水,風(fēng)景秀美,有千年佛寺和古建筑遺址,可以觀賞和游玩的地方很多。
嘉南用手機上網(wǎng)查了查,網(wǎng)友說塢瞿的生活節(jié)奏慢,物價也不算高。
嘉南愈發(fā)覺得塢瞿是個不錯的選擇。
但她沒有立即勾選,把表格壓在書本下,打算更明天再交。
整個下午,教室里討論要去哪里的聲音沒斷過。那些平常玩得好的,自然想要去同一個地方,但每個人的意見又不統(tǒng)一,主意變來變?nèi)ァ?br/>
體育課集合,孫汝敏站在嘉南的前排,她詢問了旁邊的幾個人之后,回頭向嘉南打聽:“嘉南,你研學(xué)打算去哪里?”
“還沒確定?!奔文险f。
“那三個地方里沒有你特別喜歡的嗎?”孫汝敏說。
嘉南猶豫了兩秒,告訴她:“我可能會選曲藝之鄉(xiāng)吧?!?br/>
“你去哪里?”嘉南難得客套地反問了一句。
孫汝敏露出糾結(jié)的表情,說:“我也還在考慮……個人比較喜歡千年鹽都,那里有蠻多好玩的地方?!?br/>
體育老師適時宣布了自由活動,眾人散開,各有去處。
男生大部分奔向了籃球場和足球場,女生有的打羽毛球,有的練排球。
嘉南沿著操場走了走,兜一圈,回到了教室。
有幾個同學(xué)比她先到,關(guān)上門窗,打開了投影儀,準(zhǔn)備在教室偷偷看幾集動漫。
嘉南摸出那張意見表,勾選“塢瞿”兩個字。
她寫完了當(dāng)天的英語作業(yè),原本只能打三分的心情變成了五分。走出教室,外面還有太陽可曬,靠在欄桿上,看陪著自己的影子。
她在心里默默盤算著。
研學(xué)在外待一周,這一周里她不需要去文化宮打卡,也不用再面對突然出現(xiàn)的魏春生。
而且擁有正當(dāng)?shù)睦碛伞?br/>
等研學(xué)結(jié)束回到洛陵的第二天,就是她十八歲的生日。她可以聯(lián)系王律師,拿到柳曦月曾許諾的那筆錢。
她有堅持服藥,最后也一定能痊愈。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fā)展。
開心一點,嘉南,她在心里哄自己。不好的都會過去。
—
轉(zhuǎn)眼就周五。
最后兩節(jié)課進行大掃除,嘉南離開學(xué)校的時間比往常早,在路邊的書店逗留了一會兒,才去文化宮。
門衛(wèi)室里,黑皮搭著二郎腿聽收音機,搪瓷缸里的泡著茶葉,很像老大爺,跟他兇悍的外表完全不符。
陳縱沒見人影。
這兩個人,好像總有一個在摸魚,上班態(tài)度極其不端正。
“接電話去了,這兩天他電話特別多,老有人找。”黑皮說,“要不等等吧?應(yīng)該馬上就回了。”
嘉南搖頭,說:“我沒什么事,先去樓上練舞了?!?br/>
她邊走邊打量四周的一草一木,心底沒有不舍,只是像將這里仔細看過一遍。
舞蹈室暫時人不多,有的在跳舞,有的玩手機。
蘇薔趴在窗戶邊跟人煲電話粥。嘉南剛練完幾組動作,蘇薔的電話才聊完。
嘉南從蘇薔甜蜜的語氣中判斷出她又找到了新男友。
“我本來是真的想等陳縱,可惜攻略不下來,人家看不上我,我能怎么辦,青春短暫,總不可能耗在他一個人身上……我只能換目標(biāo)了。”蘇薔對嘉南說。
嘉南問:“你每個月的電話費是不是很貴?”
蘇薔笑話嘉南沒談過戀愛,“你不知道有情侶套餐這種東西嗎?或者直接打微信語音電話也可以啊?!?br/>
嘉南聯(lián)系的人本來就少,還真是第一次聽說情侶套餐。
蘇薔突然想起嘉南在走廊上的那通電話,怎么也忘不了“財神爺”這個備注,她調(diào)侃道:“跟你的財神爺去辦一個唄?!?br/>
嘉南當(dāng)做沒聽見,接著練舞了。
—
二十分鐘后,陳縱找來舞蹈室,他沒進門,只在走廊上隔著窗戶搜索嘉南的身影。
他的出現(xiàn)引起了小小的轟動。
嘉南發(fā)現(xiàn)周圍的人不約而同朝外張望,轉(zhuǎn)過頭,看見了黑色的保安服,腰帶勒住那一截勁瘦腰身,更加襯得陳縱身高腿長。
嘉南腦海中毫無征兆地冒出了蘇薔剛才所說的“情侶套餐”四個字。她走出舞蹈室,短短幾步,有種時間被刻意拉長了的錯覺。
“黑皮說你找我?”陳縱問。
嘉南故作鎮(zhèn)定道:“想請你吃飯。”
陳縱聲音里夾雜著輕笑,“撿錢了?”
嘉南表達得比較含糊:“為了慶祝……和表達感謝?!睉c祝她即將重獲自由。感謝陳縱出現(xiàn),他幫了她好多次。
“那你今晚有時間嗎?”嘉南問。
“有啊?!标惪v指了指門衛(wèi)室的方向,“我翹班,黑皮善后。”
黑皮聽說之后,表示非常樂意成人之美,并祝兩位約會愉快。
黑皮說約會,其實是嘴瓢,但陳縱也沒有第一時間否認,像是覺得沒有必要。
陳縱走后,蘇薔把嘉南堵住,問:“你什么時候跟陳縱混熟了?”
她思索道:“之前我怎么沒看出來啊?!?br/>
蘇薔串聯(lián)起腦海里的信息,發(fā)生過的一幕幕重現(xiàn):
陳縱掀手機那次,手機上出現(xiàn)的是嘉南照片,師仁嘴里說話不干不凈,陳縱找?guī)熑事闊镜杲鈬文弦苍凇?br/>
或許還有許多旁人不知道的時刻。
陳縱的出現(xiàn),是因為嘉南在場。
蘇薔恍然大悟。
仿佛解開了未解之謎。
“說說看吧,你們倆的故事?!碧K薔撞了撞嘉南肩膀,“放心,我不跟你搶人,我都有新目標(biāo)了。”
嘉南守口如瓶。
“沒意思了啊?!碧K薔打量嘉南平淡的不肯泄露情緒的眉眼,“你也太悶了,這樣不討人喜歡的,很難找到情侶套餐的另一半?!?br/>
“你應(yīng)該不會撒嬌吧?”蘇薔說。
“會?!?br/>
“我不信。撒個給我看看?!?br/>
“不?!?br/>
蘇薔又說了一遍“沒意思”。她換上衣服,去赴今晚的約,朝嘉南搖了搖手里新折的桃花枝,說:“我先走一步啦。”
嘉南今天的練習(xí)時間也結(jié)束了。
她整理遺留在置物柜里的東西,備用舞鞋,頭繩,發(fā)卡,創(chuàng)口貼,用空了的藥油瓶,紙巾,一些發(fā)下來的舞蹈雜志。
有的扔進垃圾桶,有的裝進書包里帶走。
置物柜清空,東西收拾妥當(dāng),她就背著書包下樓了,沒有跟任何人告別。
月色澄明,陳縱在樹下等她。
她跳了兩個臺階,有些雀躍和迫切走到他身邊,然后他們一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文化宮。
—
走在路上,陳縱摘掉了嘉南雙肩上的書包帶,背到了自己身上。
書包是黑色的,跟他一身反倒很搭。
嘉南看著他,不由地去想陳縱穿校服、背書包走在校園里的樣子,他的數(shù)學(xué)很好,輔導(dǎo)她完全沒有問題,其他科目呢,是不是一樣出色?毣趣閱
補租房合同時,嘉南看過他的身份證,才二十歲。
這個年紀(jì),他為什么孤身來洛陵,為什么沒有繼續(xù)讀書?
嘉南有過很多猜測,但沒有開口問過。
“在想什么?”陳縱的聲音喚回嘉南的注意力。
“對不起,”嘉南下意識地道歉,班主任批評她的話還響在耳側(cè),她主動承認錯誤,“我太容易跑神了?!?br/>
“我有批評你嗎?”陳縱捕捉到了她細小的情緒變化?!案陕锏狼浮!?br/>
嘉南低低嘆了口氣。
迎面走來一個賣糖葫蘆的男人。陳縱問嘉南:“要不要糖葫蘆?”
嘉南有點想要,但又遲疑,她提出了奇怪的要求:“能不能只看不吃?”
好在陳縱并沒有質(zhì)疑和笑話她,他稀松平常地說:“都可以?!?br/>
男人從草靶子上拔出一根糖葫蘆給嘉南。
嘉南還是忍不住撕開那層薄薄的塑料膜,舔了口亮晶晶的糖衣。就一口,她嘗到了甜味。
沒走幾步,他們又遇到了賣氣球的人。五顏六色的氣球飄在上空,擠在一起,像把輕盈的巨傘。
“要不要氣球?”陳縱問嘉南。
這次嘉南說:“不要了?!彼a充道:“我馬上就十八了?!?br/>
他們與賣氣球的人錯身而過,花花綠綠的巨傘從頭頂緩緩飄走。陳縱收回視線,“沒有誰規(guī)定氣球和糖葫蘆只屬于小孩,大人也可以擁有。”
嘉南略微想了想之后,忽然反問他,語氣真摯地說:“那么阿縱,你也想要一個氣球嗎?”
不待陳縱回答,嘉南追上了賣氣球的人。
她仰著脖子,就著月光和路燈,在無數(shù)個氣球中挑花了眼,終于選出一個恐龍造型的氣球。
恐龍氣球綠綠的,眼睛是紅色,張大嘴巴露出獠牙。
嘉南把白棉線纏到陳縱手上,違心地說:“好看?!闭f完大概覺得不能信服,自己先笑了。
“丑死了。”陳縱評價說。但他沒有扔掉,任由白棉線綁在手腕上。
在陳縱給嘉南買了糖葫蘆,而嘉南給陳縱買了氣球之后,他們到達了居酒屋。
地方是嘉南訂的。
她喜歡這家店的風(fēng)格和布置,溫馨舒適,播放的音樂也動聽。
先前從門口路過,她總要朝里張望兩眼。偶然可以看見店主養(yǎng)的英短銀漸層,盤著身子在散尾葵下舔毛。
但因為價位偏高,嘉南很少進門光顧。
這次要請陳縱吃,就不一樣了。既然決定要請客,便不能吝嗇。
嘉南把菜單給陳縱,“你點吧。”
她自己則成功摸到了小貓的尾巴,店主給她一個小小的按摩工具,戲稱為“靈魂攝取器”。
“拿這個輕輕撓它的頭,它很喜歡?!钡曛鹘碳文衔?。
“嘉南,”對面的陳縱叫她的名字,“你要吃烏冬面嗎?”
嘉南覺得可以,“但一大碗我肯定吃不完。”
“我們一人一半?!标惪v說。
店里滿座,沒有人大聲說話。低聲細語,像手機里的白噪音。
嘉南洗完手回來,面已經(jīng)上桌了。
她嚼面條的時候臉頰微微鼓起,燈光照射下,有種茸茸的質(zhì)感,看上去柔軟而細膩,應(yīng)該很好捏。
“好好吃?!奔文细袊@說。
她居然不由自主地贊嘆了食物。等下次見到杜明康醫(yī)生,她要告訴他這件事。
她又嘗了一點金槍魚和牛油果沙拉,覺得沒有烏冬面好吃。
今晚居酒屋搞活動,他們獲得了一次抽獎機會。
嘉南運氣非常好,抽到了免費贈送的店主釀的青梅酒。
她嘗了一小口,青梅的清香與酸甜被勁酒包裹著,比想象中要烈,尾調(diào)是苦的,不合嘉南胃口。
陳縱似乎很喜歡,喝了好幾杯。
吃完,嘉南搶先掏出錢包,用現(xiàn)金付款。店家找了零,她把零錢捋平,整齊地放入錢包中。
陳縱在旁邊等她,服務(wù)生送來一盒薄荷糖,陳縱撿起兩顆。
出了小店,兩人散步消食。
他們路過擺攤的集市,又經(jīng)過大片小孩逗留的露天蹦床,路邊有賣蜂蜜的爺爺和賣花的奶奶,面前手工編織的竹籃里盛放著海棠和梔子花。
嘉南留心著這些平常的,往日卻沒有時間看的風(fēng)景,告訴陳縱:“我明天要去參加研學(xué)活動了,走一個星期,去塢瞿……早上六點半就出門。”
前方道路變窄,只能容納一人通過。
嘉南殿后,被陳縱擋住了光線,踩著他的影子。
陳縱知道她在背后玩兒,沒回頭地說:“我也要離開幾天。”
嘉南想到黑皮說的,他這幾天老有人找,總接電話,估計有事情要忙。
嘉南想問他離開去辦什么事,又覺得不好打聽他個人隱私,換了個問題:“那什么時候回呢?”
“應(yīng)該比你先?!标惪v說。
“那你要記得帶鑰匙?!奔文险f。
前方拐彎,陳縱的影子從她腳下溜出去。
“我以后不會再去文化宮跳舞了。”她又說,仿佛只是感慨了句今晚月色真好。
陳縱驚訝,情緒沒有表現(xiàn)出來。
“你打賭的期限有多久?。俊奔文鲜冀K沒忘記,陳縱說因為打賭輸了才來文化宮當(dāng)保安。
“馬上就到期了。”陳縱說。
嘉南看著他,有點疑惑,又好像猜到了什么。
點到即止,沒有再問下去。
前方的天橋下,賣藝的老人在拉小提琴,悠長繾綣的調(diào)子,是首很老的歌,《MyOwnTrueLove》。
嘉南和陳縱駐足聽了一會兒,然后坐公交車回去。
經(jīng)過樓下雨棚,嘉南四處看了看,說:“小綠怎么又不在?”
陳縱:“小綠?”
嘉南:“你的摩托車?!?br/>
嘉南對陳縱的摩托車印象深刻,造型炫酷,通體漆黑,車身上有兩道狹長的熒光綠,像劈過的劍刃。
她在心里管它叫小綠。
“借給朋友了。”陳縱說。
“哦?!奔文先粲兴?,說:“小綠真的失寵了?!?br/>
陳縱被她的說法笑到了。
嘉南回到屋子里,把明天要帶走的行李箱收拾好,洗完澡,寫了一頁日記,記錄今天的服藥情況。
忙完所有事情,她坐在床上,開始不斷回想和陳縱一起度過的這一晚,從他們走出文化宮開始,吃飯,散步,路過的風(fēng)景,都在腦海中慢慢回溯。
目前為止,那些成為了嘉南為數(shù)不多的值得紀(jì)念的時光之一。
嘉南總結(jié),這是個稀有的令人愉快的夜晚。
她在網(wǎng)上找到了小提琴版本的《MyOwnTrueLove》,感覺并沒有她跟陳縱在天橋旁聽到的曲子好。
不過聽起來也非常舒服。
—
陳縱睡前再次接到了陳熙然的電話。
他本來打算掛掉,結(jié)果手指誤觸,反而接通了。
“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回來給奶奶過壽了,你能不能別再打電話來了。”陳縱冷漠地說。
“陳熙然,你有這功夫多給你女朋友打幾個電話不好嗎?!?br/>
陳熙然穿著睡袍在書房里趕論文,剛剛收尾,他把文件拖進導(dǎo)師的郵箱里,手機放在桌上,開了外放。
“我只是向你再確認一遍?!彼f:“避免你在當(dāng)天不出現(xiàn),惹奶奶傷心?!?br/>
“還有,”陳熙然說:“我沒有女朋友。”
“哦,”陳縱說,“被甩了?!?br/>
陳熙然糾正他:“是和平分手?!闭f話的時候,對面的書房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
接著,陳縱聽見了電話那頭蘇和紛的聲音,她對陳熙然說:“兒子,我燉了湯,給你盛了一碗?!?br/>
她說完又問:“你在跟誰打電話?”
陳熙然沒有說話,陳縱也沉默著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同時陷入一片死寂。
過去三兩秒后,陳熙然說:“是弟弟?!?br/>
“你哪里來的弟弟?”
“是小縱?!?br/>
陳縱聽見自己的名字從陳熙然嘴里蹦出來,主動掛斷了電話,根據(jù)當(dāng)年經(jīng)驗推斷,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概率,蘇和紛的尖叫聲會在一秒后響起。
陳縱不想那種尖叫聲出現(xiàn)在自己夢里。
但他這天睡著之后,藏在記憶角落里的舊事還是出現(xiàn)在了他的夢里,帶著灰塵的味道。
那天下著連綿的雨,蘇和紛的心情卻很好,她穿著長裙站在樓梯上,問陳縱要不要跟她出去旅游。
蘇和紛是名攝影師,陳家的墻上四處可見她的攝影作品。
那時候陳縱剛來陳家不久,身份尷尬,對陳家也還抱有著一絲好奇與隱秘的期待。
他跟著蘇和紛登機,以為自己在逐漸被接納。一路看著舷窗外的云,帶著不該有的期待,開啟了那一年的暑假。
然后他被蘇和紛留在了南美洲的圣地亞哥。
蘇和紛帶著她的攝影團隊拍攝完圣地亞哥貧民窟的景象,給路邊乞討的男孩分了一袋面包后,將陳縱撇下。
十歲的陳縱身無分文,語言不通,在充斥著垃圾、黑色積水、暴力的街頭,聽見了幫派混戰(zhàn)的槍聲,倉皇地尋找蘇和紛的身影。
他一無所獲。
獨自滯留在太平洋彼岸,自生自滅。
直到五天后他想辦法聯(lián)系上少年班的負責(zé)人傅梁教授。
除了陳縱自己,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在那片“無主之地”度過120多個小時的。
傅梁帶著他從那片廢棄的漁港離開時,他聞到了強烈的魚腥味,撐不住吐了。
視野中,水面變成了黑色。
夢里的場景變換很快,突然出現(xiàn)一座寺廟。陳家老太太跪在佛前誦經(jīng),嘴里念念有詞,求家宅平安,萬事順?biāo)臁?br/>
陳縱坐在旁邊的蒲團上,百無聊賴地等著。
雨打在棚頂上,啪嗒啪嗒。
天光黯淡,水霧中的樟樹葉被洗凈后透著幽深的綠意。
老太太念完經(jīng),拉著他的手說讓他原諒蘇和紛,還說蘇和紛生病了,讓他不要跟病人計較。
他覺得自己并未計較什么。
那時的他已經(jīng)十五歲,馬上就要跟少年班的其他成員一起出國留學(xué),離開并沒有任何舍不得的上京市。
未來坦蕩,他也沒有期待什么。
他像一個永遠找不到故土的異鄉(xiāng)人,幾經(jīng)流轉(zhuǎn)之后,放棄了尋找自己的國度。
寺廟建在湖心小島上,常有白鷺棲息,陳縱數(shù)完了從窗前掠過的白鷺數(shù)量,對老太太說:“您多保重?!?br/>
他從小島上的那條路走出去,走了很久,一直看不見盡頭,他只能腳步不停地一直走下去。
陳縱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身在打碗巷。
他的十歲和十五歲停留在了過去。
他現(xiàn)在住的主臥視野好,從窗口可以看見遠處的群山像巨型的蛋殼,靜靜孵在灰藍色的天空底。
陳縱打開房門,發(fā)現(xiàn)客廳有人。
從陽臺漫進來的月光把小房子照得蒙蒙亮。凌晨四點,早醒的嘉南裹著她的小花被縮在坐墊上,背對他,一動不動地望著天空飄移的云。
她耳朵里塞著耳機,不知在聽什么歌。
陳縱走過去,安靜地坐在了嘉南身邊。他們像兩個飄蕩無所依的游魂,在人間相遇了。
過了許久,大腦鈍痛的嘉南動作滯澀地打開了她的小花被,搭在陳縱膝上,分給了他一半。
恐龍氣球綁在茶幾腳上,沒吃完的糖葫蘆放在餐桌上的碟子里。
他們共享了昨晚的快樂,又在今日凌晨碰觸到了彼此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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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xí)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zhèn)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wěn)定的一個機構(gòu),主要的職責(zé)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dāng)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yè)。
可以說。
鎮(zhèn)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dāng)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yīng),可久而久之也就習(xí)慣了。
鎮(zhèn)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zhèn)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zhì)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zhèn)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yè),一為鎮(zhèn)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zhèn)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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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zhèn)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zhèn)魔司中的一個見習(xí)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zhèn)魔司的環(huán)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zhèn)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zhèn)魔司中,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huán)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zhèn)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