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彩云易散琉璃脆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當我們班漸漸步入正軌,在閆銘的帶領下同心協力,勇攀知識高峰的時候,閆銘突然不見了。
曾經相似的一幕又重演了。依舊是下過課間操,第三節課的鈴聲響起的時候,武校長領著一位年輕的老師來到了我們班。
武校長依舊是春風和煦的樣子,“同學們,你們的閆老師是臨時借調到咱們班的。現在高三的學生更需要他,強烈要求學校讓他回去。學校經過慎重考慮決定安排尚永杰老師來擔任你們的新班主任。尚老師是咱們H大數學系的高材生,年輕有為,工作認真……”
我當時就傻了,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有眼淚無聲地爬過臉頰……
尚老師的第一堂課,我依舊像以往一樣目不轉睛地盯著黑板,可是我什么都沒有聽進去。我紋絲不動地坐在座位上,任眼淚洶涌奔流。我想吸吸鼻子,可是我怕同學們察覺到我的異樣。
正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邵偉把一包餐巾紙放到了我的桌子上,我一低頭,大顆大顆的淚珠就砸到了桌子上,鼻涕也流了出來。我急忙抽出紙擦了擦,看了看邵偉。邵偉若無其事地看著黑板,似是在認真聽課。我心里一陣溫暖,咽回了“謝謝”兩個字。
我擦干了眼淚,想要認真聽課,可是我一看到尚老師那張陌生的臉,想起那個讓我魂牽夢繞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淚水就像開了閘的河水一樣流個不停。
讓人備受煎熬的一節數學課終于結束了。尚老師一離開教室,同學們都沸騰了。
“憑什么啊!?高三需要閆老師,我們也需要對吧?!”
“就是啊!學校領導咋想的,閆老師在我們班待的好好的,說調走就調走!”
“我們聯名向校長抗議,向學校抗議!”
“班長,你寫一份抗議書,我們全班都簽名!”
“對!非要把閆老師給重新搶回來不可!”
“閆老師都還沒有和我們說再見呢,就這么突然消失了,你說這叫什么事嘛!”
“對啊!太不把我們當回事了!”
“馬蹄!你們幾個不是能鬧嗎?鬧去!把學校鬧得雞犬不寧!”
“對!閆老師不回來,高三也別想好好上課!”
……
同學們群情激憤,有的在罵,有的在笑,有的在鬧……班長在大家七嘴八舌的包圍中寫著抗議書,馬蹄他們幾個跟吃了興奮劑的老鼠一樣,在教室里蹦來跳去……我已經瀕臨絕望的心中有一顆叫希望的星星冉冉升起。
你能想象到從希望走向絕望的過程是多么痛苦嗎?即使已經過去了十年,我現在想起那段往事,心里面依舊被酸澀填滿,忍不住落下淚來。
馬蹄他們不負眾望地把抗議書送到了校長辦公室。班干部們一次次找學校領導抗議。尚老師就一次次地找班干部們談心,和班干部談完了就找學生談心。
一天晚自習的時候,尚老師把我叫出了教室,領著我在靜謐的校園中轉圈圈。我看到整棟教學樓的教室里都亮著燈,每一個教室里的學生都在伏案刷題,老師在過道里走來走去。
走到一處花壇旁邊,尚老師突然開口:“伊凡,你有什么心事嗎?”
我猛地扭過頭去看他,“什么意思?”
“為什么在我上課的時候,你總是走神?”
我默默地看著暗處的花草發愣,我要怎么回答這個問題?
“閆老師是不可能再回來帶你們了,你要盡快調整好自己的狀態。你想對閆老師說的話都可以對我說……”
我突然間非常惱火,“你以為你是誰?我對你無話可說。我不會給你惹麻煩,你也別來煩我!”我說完轉身就走。
“伊凡!你等一下!”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勇氣,置若罔聞地回到了教室。
重復的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閆銘沒有回來。我再也沒有在晚上三點爬起來讀書過,再也沒有和數學題糾纏的難解難分。我好像是又變回了曾經的那個我,心中已經沒有了希冀,只有心瓣上留下了一點紅痕。
馬蹄一連幾天沒有進教室上課,我以為他生病了。馬蹄是走讀生,生病了就會待在家里。那天早自習結束后,馬蹄突然走進了教室,開始收拾書包。
“伊凡,這支筆送給你留個紀念。”
我接過派克筆,不解地問:“怎么回事?你要去哪兒?”
“哎!我爸要送我去俄國留學。”
“去俄國?學什么?”
馬蹄突然笑了,“學英語。”
我一愣,“去俄國學英語?為什么不去英國?”
“誰知道呢?大概我老爹腦子進水了。反正我在這里上學也挺沒勁的,什么也學不會,連談個戀愛都談不好。憋屈的很。”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換個地方說不定就時來運轉了,去國外見見世面也挺好。”
馬蹄把書包甩在肩上,燦爛地笑著,對我擺了擺手,“嗯。再見了!”
“我送你吧?”
“不用,我爸的車在下面。”
我看著前面空空如也的書桌,想著又走了一個有趣的人,心里無聊得發狂……
馬蹄走的那天是周一,學校照例有升旗儀式。第二節下課后,同學們都著急忙慌地往廁所趕,因為升旗儀式后還有紀律衛生評比等事情。往往等這些事情都結束后,上課鈴就該響了,誰想要去廁所就得再等上一節課。
我那天莫名其妙地不想去參加升旗儀式,所以不慌不忙地去了廁所。放完水之后,我一個人在操場上溜達。突然看到綠樹后面有一個穿著嫩綠色短袖的男生蹲在地上打電話。我剛想走開,就聽到姜老頭高音喇叭似的喊聲:“你是哪班的學生?!為什么不參加升旗儀式,有沒有一點愛國心?!”
我知道無路可逃,只好膽戰心驚地朝著姜老頭走去。穿綠短袖的男生也站了起來,無可奈何地走在我的旁邊。
沒想到和我犯同樣錯誤的人還不少,學生會的人很快就從廁所里趕出來十幾個人,有男生也有女生。一個個都愁眉苦臉地向我們這邊走來。“綠短袖”看著同伴越來越多,忍不住笑出了聲。我看了看他細碎的短發,額間的劉海未免太長了一些,都已經長過了眉毛。
“綠短袖”察覺到我的目光,沖我呲了呲牙。明亮的眼睛特別漂亮,他甩了甩頭發。我才看到他眼角上有一道細長的疤痕。“綠短袖”是那種能讓人眼前一亮的俊秀男生,穿著也特別好看。
“我叫張斌,二(四)班的,你呢?”
“伊凡,二(六)班。”
突然,姜老頭嘲諷地喊了聲,“呦呵!今天收獲不小啊!都給我帶到政教處去,寫檢查,挨個處分。”
我頓時驚慌失措,不是因為害怕寫檢查,受處分,是不想讓閆銘知道這件事,不想讓他聽到我的半點不好。然而,我們學校凡是受處分的學生,都會以廣播的形式進行全校通報批評。廣播是連到每一個班級里的小廣播,通常會在讀報時間段播報。
我不知道該怎樣彌補自己的這一過錯,堅持著不肯寫檢查。很多學生都乖乖地寫好交上去了,我還一個字都沒有動。
姜老頭怒不可遏,“你是哪個班的?叫什么名字?”
“高二(六)班。伊凡。”
姜老頭找出高二(六)班的花名冊。他肯定以為我是一名差生,所以一直在后面的名字里找,找來找去找不著,“你是不是說謊了?怎么沒有啊?!”
我走過去,翻到花名冊的第一頁,點了點我的名字。
姜老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優等生犯了錯也照樣得寫檢查。寫去!”
我坐在板凳上知道在劫難逃,想到閆銘,淚落如雨。
張斌看了看我,悄悄地拿走了我的檢討紙,幫我抄了一份他的檢討。
我看著張斌悄悄放回來的檢討紙,紙上檢討的內容就和他那狗爬字一樣亂七八糟。
我到底沒有幸免,晚上讀報的時間,小廣播里非常清晰地傳來姜老頭播報受到警告處分的學生名單。高二(六)班伊凡赫然在列。我知道閆銘一定聽到了,因為這個時間段,每一個班主任都會待在教室里。
那是我上學期間唯一一次寫檢查,受處分。我上學期間能夠讓我感恩的老師屈指可數,恨的老師也寥若晨星,姜老頭是我最恨的一個人。他是第一個把我的自尊撕的粉碎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