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強大的共和國,包括三片大陸和整個海洋,所有國民都過著富足的生活”
“他們被餓死的!他們是白癡!”
“偉大的智者憑借潮汐雕刻海岸,引來寒風削平高山,融化堅冰灌溉沙漠成良田”
“撒謊!”
“人們通過十萬只魔鏡管理國家,他們都有一雙手和一張嘴。當人們想要在月亮上建立宮殿,他們就對魔鏡大喊,‘我們要把月亮變成宮殿’,于是一個世紀的時間里,月亮不再發光”
“騙人!騙人!”
“月神的死激怒了海洋,巨浪沖破堤岸,洪水退去后,只留下瘟疫和災荒。人們對魔鏡大喊‘給我們食物’,魔鏡卻交給他們犁和鋤頭。人們使用自己的嘴,卻忘了如何使用自己的雙手,他們高聲呼喊,人數卻愈發少了”
“國王呢?國王呢?”
“這時,一個啞巴發現了一頂金燦燦的王冠,環繞著常青藤和一條蝮蛇。他戴上王冠,蝮蛇在他耳邊低語,他就成了地上第一個國王。國王打碎魔鏡,讓荊棘刺破人們的嘴唇,用鞭子教他們使用雙手青綠色的苦麥戰勝了嚴寒和干旱,活過冬天的人們和著眼淚吃下第一爐面包。國王死后,王冠和蝮蛇被遺忘了,但是這一群沉默的人重新繁衍壯大,他們的子孫運用強有力的雙手,建立的國家被稱為‘羅森’。”
杰羅姆“啪”的一聲合起小書,對面的小女孩無聊地搖蕩著雙腿,打了個呵欠。
坐公共馬車不是他的主意。
杰羅姆第一百次埋怨地想,要是協會沒有這么多該死的規章,自己就可以躺在天鵝絨座位上胡思亂想地消磨時光了。問題是,協會不會支付豪華馬車的開銷。
所以他現在口干舌燥,只想快些看見東羅克高聳的城墻和角樓。對面的小惡魔正轉動眼珠,想盡辦法折騰他。
“再聽點什么好呢?”小姑娘不耐煩地亂翻,想從這本老掉牙的兒童讀物上找出些不該有的來。“就這個‘野蠻人的罪惡’好了!”
杰羅姆哼哼兩聲,裝作快要睡著地倚在車廂一側。小姑娘發出這年紀小孩特有的恐怖尖叫,見他不為所動,開始唱起歌來:
“白色的笨蛋學徒
有一雙白色、白色的長襪;
白色的漂亮姑娘呀
日夜地把他牽掛。
爬上那白色陽臺,
讓咱倆說那知心的話:
從早到晚的我呀
老想著白色、白色的長襪。”
學徒不敢想像,這些下流小調她是從哪里學來的,自己在這樣年紀時,連“長襪”什么樣都不知道。聽著荒誕的歌曲,他漸漸感到眼皮沉重,兒童尖銳的嗓音,變得縹緲起來:
“蒲公英,飄啊飄;
小男孩,快睡覺;
收苞谷,打豬草;
七月天,要起早”
杰羅姆枕著母親豐腴的手臂,奶水甜甜地膩著他,滋潤他,搖動他。綿延的荒地被一把野火點燃,蒲公英死了,冒出一片苦麥的海洋,這海洋由綠變黃,麥浪把他拋起又丟下。歡叫,四面傳來鳴蟲的歡叫。他被一口溫熱的乳汁嗆醒,抬頭看到蒂芬尼干枯的臉。
杰羅姆緩慢地睜開眼睛。
入秋以來,夢境變得和緩許多,不再有血淋淋的意象,或者高空墜落之類的情形。相反的,他開始夢到故鄉的麥田,兒時的場景;當然,總少不了蒂芬尼的影子,在每一個夢的角落閃現,被嫁接到任何陌生或熟悉的形象之上。他不再感到焦躁不安,但總像失去了一些重要的東西,心被撕扯的生疼。
學徒取出一個小瓶子,鉛灰色液體濃濃地盤踞其中,水銀一樣沿玻璃內壁滑動。
想起波伊德對他的警告,學徒猶豫片刻,喝下幾毫升。生腥味使眼淚不聽話地掉下來,再一次的,杰羅姆陷入死一般深沉的睡眠。
再醒來時,最后一抹陽光射進車廂里,對面的小惡魔已經睡熟,他松一口氣,這才發現馬車在緩緩前進,蹄鐵和東羅克礫石街道碰撞,發出清脆的碎響。
“你不下車嗎?”杰羅姆看著工人搬運旅客的行李,心不在焉地問。
小姑娘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我樂意坐馬車,要你管!”
學徒接過遞來的行李,拉開布滿透氣小孔的箱口,汪汪耷拉著腦袋慢吞吞爬出來。這段旅程它只能呆在行李車廂,雖然它會自己打開木箱透氣,但顯然很不舒服。
“汪汪,馬車討厭!”汪汪嘟噥著說。
看到小姑娘瞪大的眼睛,杰羅姆暗暗踢了汪汪一腳。
“它,它,它”
“它是一只狗,我知道。”學徒把一個頸圈套在汪汪脖子上,面不改色地說,“怎么了?好像它會說話似的。”
“可是它”
不等對方說完,杰羅姆已經領著汪汪匆忙跑掉了。
******
賈斯汀·費舍長滿胡茬的下巴恰到好處地卡在啤酒杯上,他半睜著兩眼,不時打個酒嗝,看起來和酒館里其他醉客如出一轍。但是他遠沒有看起來那么醉至少他自己這樣覺得正像灌木叢里的獅子似的、盯住每一個進出酒館的客人,橫放在大腿上的短刀也沒有他的眼神銳利。
一群窮鬼。
他暗罵一聲。從午飯時開始,這家熱鬧的小店盡是招待些個三流角色,沒有他等待中的合適對象。費舍吐出嘴里的嚼煙,摸摸口袋里的幾枚銅幣,他決定小睡片刻,再為明天的生計發愁。
忽然,盯著前門的費舍警覺起來。一個牽著條雜種狗的家伙出現在門邊,先是對酒館里的氣味皺了皺眉,才遲疑地踏進來。那人慘白的臉色像極了溺死不久的尸首,費舍在穆倫河戰役中見慣了淹死的人,對方的臉色勾起他一段不快的記憶。
這下好了。
賈斯汀·費舍老練地打量這人:身量中等,穿著灰色的舊長袍,一副病殃殃的表情;肩上的小牛皮挎包可是上等貨,里頭沉甸甸的,看來份量不輕。
正在慶幸自己的運氣,費舍被酒精麻醉的腦子里,一根弦驀地緊繃起來:這個看起來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家伙有些不對勁!
費舍一動不動,眼珠子盯住來人。
那人一只腳踏進門口,冷電似的眼神環視一圈:先掃一眼三三兩兩的客人,眼光特別留意一下客人的鞋子,費舍馬上把自己那雙舊軍靴往后挪了挪,希望沒有引起對方的注意;接著,那人用眼角余光估量著能藏人的暗角、掛毯后邊和門窗、粗木柱的位置,似乎用眼光試探一下木板窗的強度;緊接著才把另一只腳跨進來,一面走,一面有意無意地往費舍放在桌子下面的雙手看過來。
費舍只把眼睛睜開一條線,座位周圍的黑暗讓他稍微感到一些安慰。直到對方的目光轉向別處,他才發現那人走的是緩速行軍的“標準步”,步幅比最優秀的斥候還要精確費舍在軍隊里學過的第一課,就是三種不同的行軍步伐。他重新考慮一下動用短刀的念頭,對方那不時緊握的右手顯然慣用刀劍,暗算一個有錢的平民是一回事,對付一個老練的軍人就不那么保險了。
酒保疑惑地打量著來客,直到對方取出一枚細小的別針,才微微點頭,打開背后酒窖的門。費舍自信已經了解了對方的身份一個往來于羅森東部邊境地區的走私販子,不少退役軍人在干著這一行當。等那人走下樓梯,門被再次關上,費舍又等了十分鐘,然后不慌不忙地走向吧臺。
“冰麥酒,記在我帳上。”
酒保冷淡地說:“費舍,我這可不是借高利貸的。”
費舍把最后幾個硬幣拋起又接住,“和你比放債的簡直是圣徒!”呷一口酒,他左右觀望著說,“你那瓶‘冠軍’葡萄酒還在吧?”
酒保吃驚地看他一眼,“你剛干掉一個稅務官?還是喝太多了?”
“稅務官只配舔我的靴子!”他扯下脖子上的銀鏈,一只雕琢精美的圓形徽章掛在鏈子盡頭,刻著一把常青藤和蝮蛇纏繞的短劍。“多少?”
酒保猶豫地說:“你喝多了,回去睡一會兒吧!”
“多少?”費舍不依不饒地問。
“這年頭禁衛軍不吃香了,禁衛團長的腦袋在城墻上掛了五個多月。”
“這他媽的是純銀!”
“我不知道,一時脫不了手,誰會喜歡這類小玩意呢?”
“少放屁了!你當我是白癡嗎?!”
“好吧,好吧!”酒保試探地說,“一口價,九十!”
“一百,加上酒。”費舍一邊說,一邊向酒窖的門邊走去。
酒保一下攔住他,“現在不成,你過一小時來。”
費舍冷冷地說:“怎么,國王和你老媽在里頭?”
酒保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我說了不行!阿兵哥,你該識趣點!”
費舍露出野獸般的瞳光,酒保卻沒有絲毫退讓。費舍從酒保的態度中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在沒有惹起更多注意以前,他往地上吐一口唾沫。“你耍我,這一杯你請了!”
他斂起吧臺上的銅幣,一口喝干了麥酒,把禁衛徽章塞進口袋里,揚長而去。
走出酒館前門,費舍有意撞在兩個流氓身上。兩人立刻大聲喝罵,待到看清他壯碩高大的身軀,抽出的刀子又收了回去。費舍跌跌撞撞地扶住一張椅子,一不留神摔倒在地。兩個流氓見有機可乘,向前踢了他幾腳。費舍好像醉得利害,一邊**,一邊滾下幾級階梯。門口認識他的幾個客人對兩個流氓說了幾句,兩人立刻停止追擊,心虛地謾罵兩聲,看著這個殺手搖晃著走遠了。
******
杰羅姆大嘆倒霉。
他一到協會在東羅克的聯系站,一個不討好的任務就交到他手中:
東羅克以西十五公里,有一片巨大的楓樹林,坐落在幾座高山環抱的山谷中,地勢險峻,少有人煙。不幸的是,“紅森林術士會”是協會暗中支持的組織之一。術士會的協會成員已經三周沒有消息了,他被授命用假身份前往,探明情況。
協會果然不會閑置他這樣有用的資源,杰羅姆盼望等待自己的,只是一般疏忽造成的延誤,“紅森林”并不是什么觀光勝地,它最著名的部分要數關于鬼魂出沒的傳言了。
沒想到假期還要奉命公干,不過看到任務級別上大寫的“e”,杰羅姆也就無話可說了。畢竟,“c”以上的任務才會動用一個“命令者”,現在的任務強度是給新手的標準。
穿過酒窖的秘門,小酒館里的污濁氣息讓他眉頭大皺,學徒憎恨各種刺激性的、若有若無的、難聞的、過于芬芳的,以及任何他不喜歡的氣味簡單地說,他只適合呼吸新鮮空氣。酒保示意他走后門,穿過一個甬道,木門外是月色昏沉的街巷。
杰羅姆無暇欣賞難得的圓月,即使月亮完全反光時,地面上的夜晚還是暗淡沉寂。他走出一條街,突然感到脊背發冷。
不對勁。
杰羅姆毫不懷疑自己的直覺,一百次虛驚可能導致心臟病,但一次疏忽,就要有刀刃**后背了。
他穩步前進,汪汪不時回頭嗅嗅,用嘴拉扯他的袍角。犬類的直覺嗅到了危險的味道。
行至一個拐角,汪汪突然掙脫了繩索,追向一只橫過大街的黑貓。杰羅姆跟著拐進小巷,很快傳來動物的撕咬聲。一個鬼祟的人形踩著一道拉長的影子,尾隨進入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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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斯汀·費舍蹲在墻角處,飛快地向內探頭,然后馬上收回目光。半秒鐘的時間里,他狼一樣的眼珠看到那條雜種狗正對著一個窄洞汪汪叫,穿長袍的家伙向后拉扯狗脖子上的繩子,反而被那條狗扯得前進幾步。他還發現西面墻上的厚木門上了兩道鎖,小花園一側的野草長勢喜人,對方的袍角有些開線了。
費舍把短刀咬住。他開始蛇一樣滑向墻角,任何見過他的人都無法想像,他這樣的彪形大漢怎么能擠進一道一尺半的影子里。
只一刀,穿長袍的男人就轉過臉來,看到腰間剩余的刀柄;雜種狗繞著主人的尸體轉圈費舍這么想著。他總喜歡事前設想最好的結局,雖然這樣很幼稚,但他實在忍不住。他一面潛行,一面幻想著皮包里的一袋銀幣。
二十尺。他又把銀幣換成了金子,外加一疊簇新的“波波皇后”下流卡片。
十尺。他打開挎包,兩袋子鉆石和祖母綠對著他,眼花繚亂的。
五尺。整個曼尼亞選侯的金庫向他開放,里邊有三十個混血美女對他微笑著勾手指。
然后,當他取刀在手,卻發現對面什么都沒有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驚訝了。
賈斯汀·費舍感到手腕被一只鐵鉗夾住,折向一個錯誤的方向,然后整個人流暢地翻了個跟頭,短刀沿著弧線劃過天上圓月,飛進草叢中。這時他自己剛剛才后背著地,倒沒怎么疼痛。右邊足踝好像理所應當似的,帶動全身水平翻轉,右手被前胸壓住,左手向后擰至脫臼,兩根手指由后勾住眉骨。他自然地抬起頭來,只感到脖子可能需要靜養兩天,同時背上坐下來一個人。
整套動作被異常順利地完成了。
“好吧,我承認他不怎么樣。”
費舍努力向上看,他頭一次相信這世界是公平的。
他活該被人宰掉,至少這說明那些讓他走到今天這一步的人不會有好下場。
一條隱形的狗伸出舌頭舔舔他的鼻尖,向他噴出一股熱氣。背上的人又說話了。
“汪汪,把那邊的徽章撿過來啊我們逮到一個禁衛軍!戲劇化。”
背上的人把徽章轉過一面,小聲讀道:“勝利歸于羅森,榮耀屬于你。賈斯汀·j·費舍。”
沉默持續了大約半分鐘。
費舍感到背上一輕,眉骨也從鉗制中解脫出來,他覺得全身大小傷口一起作痛。突然右邊肋骨被踢了一腳,不由得仰面側翻過來。
一張背向月光的臉伸過來,找寶似的盯著他看。那人看得很仔細,黑暗中只見一雙閃閃生輝的眼睛。
費舍迷糊起來,他感到八歲的自己被人摔倒在地,一圈圍觀的少年禁衛發出幸災樂禍的喝彩聲,一張臉背向陽光盯著他。他含混地說:“你耍詐”
眼睛突然強烈地眨了眨,說:“別笨了,j,動手時不能胡思亂想!”
費舍被唬住了,淚水一下子涌出來,似乎沒有什么地方比這條破敗的小巷更親切,沒有什么比正對他的目光更可信賴。有些莫名的記憶荒草一樣,透過層層的大理石地面瘋長著,向上盤旋,盤旋,盤旋。
對方的眼睛好像蒙上一層霧,目光同樣被時間牽引,流動著復雜的感情。那人用手背拭凈了臉頰,然后笑了笑,一拳把他打暈了。
當賈斯汀·費舍再醒來的時候,左手被牢牢固定在胸前。頸子上掛著他的徽章,一張紙折成三角形,擺在床邊的矮幾上:
“東羅克長途貿易公會,招聘護衛。
推薦人: 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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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羅姆原本有些傷感。
對他這樣揮別了過去的人,小小感動一下不容易生活對只懂向前看的家伙特別吝嗇。但現在他顧不上這些了:對面的小姑娘正在威逼利誘,蹲在地上盯著汪汪。
很不幸,他再次遇到上一趟旅程的同伴長途貿易公會一名干事的女兒,號稱“馬車上長大”的蓋瑞小姐。
“別害怕,姐姐疼你說句話來聽聽好唄?”
小惡魔露出一個讓杰羅姆抓狂的笑,“姐姐特別通知了爸爸,你倆以后坐馬車,姐姐都會陪著你的,再也不用擠行李車了我好吧?”
汪汪感激地叫了兩聲。
“你好聰明!聽得懂我的話嗎?聽得懂就說‘聽懂’啊!說‘謝謝’也行啊”
杰羅姆突然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長途貿易公會”是協會的“友情合作伙伴”,如果自己不想自掏旅費的話,那以后每趟旅行都要和這個要命的小惡魔同車
想到這里,他只好取出懷里的小瓶子,咬牙喝下五十毫升液體。
“終點站:‘紅森林’到了,請小心下車,帶好隨身物品,歡迎再次乘坐。為您提供服務的是:‘羅森及科瑞恩地區長途貿易公會’的客運馬車。想運貨?請找‘長途貿易公會’!發貨人免費乘坐行李車箱!”
蓋瑞小姐依依不舍地揮動一塊手帕,隨著馬車漸漸遠去。
杰羅姆睡眠過度,頭暈暈地站在荒涼的車站,開始擔心眼前的任務了。
沿小徑前行,地面由磚石變成沙礫,再變成微微揚塵的土路。杰羅姆大約四年沒踏上這種天然地面,這時才感到自己慘白的臉色,應當和通天塔密閉的環境有關。陽光從近處山坡的楓樹枝葉間傾灑下來,杰羅姆畏光的眼睛總算沒受太多刺激,清新空氣也減輕了路途的單調。
汪汪跟在他腳邊,突然不安地低叫起來。
“汪汪嗅到活物!氣味好奇怪!”
杰羅姆瞇起眼睛,一團體積巨大的煙氣在前方的樹冠上空翻滾。他加快腳步,安靜地穿過起伏的小山坡,眼前的奇景讓他一時合不攏嘴:
兩條配備了鞍座的飛龍正在酣戰,糾纏的利爪和尖牙在對方身上留下不少傷痕。纏斗片刻,飛龍拉開彼此的距離,沿一個完美的圓圈相對飛行。這時,杰羅姆才發現鞍座上各自伏著一個騎士。低空飛旋的騎士手持法仗,蜉蝣一般的魔法飛彈“噼啪”作響著擊中對方,騎士和飛龍發出嘶喊,戰斗進行到關鍵時刻。
一只飛龍突然加速,順著短弧線截住對方,龍翼一下子掃中了另一邊的騎士。那人慘叫一聲,一只腳別在腳蹬里,全身騰空,兩手胡亂撲騰。勝敗已分,兩條飛龍分別降落在下方小片空地上。
杰羅姆上前幾步,正好看見勝利的騎士攀下龍背。全身穿著輕便的皮甲,騎士身量不高,頭戴鑲嵌水晶護目鏡的銀盔。見到有外人在場,騎士警覺地手握法仗,打量著學徒。杰羅姆吃驚地發現,剛才彼此激戰的兩頭飛龍,此時竟相互舔拭傷口,不時低叫兩聲。
“你是誰?”騎士在頭盔里含糊地問。
“我來看望我的表哥,紅森林的見習術士,列維·波頓。”
“你是列維的表弟?”騎士放低法仗,“哪一個?”
這時戰敗的騎士一瘸一拐地走過來,頭盔已經取下,露出一張黑乎乎的臉。“是你嗎?維斯萊?你看起來氣色真不錯!”
杰羅姆還沒說話,就被一下抱住,全身像塊石頭一樣僵硬起來。
“咳咳,抱歉,我不是維斯萊,我從‘東羅克魔力專修學院’來”
“怎么不早說?看我這腦子!”滿臉風塵的騎士抓住他雙肩,端詳著說,“啊哈瑞!你比上次看起來長高了不少嘛?”
“你的幽默感卻一點也沒變哈瑞患了感冒,我是杰羅姆,‘g’打頭的那個”
對方面不改色,“我就說嘛!杰米,你怎么就不能配合我一下呢?多讓人難為情啊!讓我為你們介紹”
另一個騎士取下頭盔,杰羅姆眼前一亮,只見火紅色的卷發左高右低,像發育不良的樹冠;一張清水臉上布滿灰塵,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她至多有十七歲,身材成長良好,和杰羅姆站在一起,簡直是朝陽和落日的鮮明對比。
“少廢話!列維!你輸了,跪下受死吧!”
“我投降還不行嗎?”
“投降?哼哼,先跪下再說!”
杰羅姆有些遲疑地看著兩人,還以為他們半真半假的決斗是一場實戰演練。
列維竟真的跪下來,膝行幾步,無恥地張開手臂,“饒我一命吧,女王陛下!”
杰羅姆尷尬地轉過臉去,考慮是否先回避一下;汪汪用耳朵捂住眼睛,發出一陣難為情的“嗚嗚”聲。
局面很快失去了控制,跪在地上的列維開始毛手毛腳,女騎士賞他幾個耳光,卻被他突然摟住了腰。隨著一陣短促而響亮的咒語,無恥的列維被一道“氣爆術”拋出十幾尺,生死不知。
出于完全的反射動作,杰羅姆同時發動了一道“震懾律令”,當他回過神來,女騎士已經給定在原地。
杰羅姆驚訝地看到列維從地上爬起來,他本以為自己要向協會呈交一份死亡鑒定書呢。“你真是皮糙肉厚啊!”他發自真心地贊嘆一聲。
“干得好!”列維吐出嘴里的草葉,“這下我們勝利在望了!”
越過滿腦子疑問的杰羅姆,他摩擦著下巴,端詳起被定住的女孩來。“你看,多好的身材!可惜性格這么差”
“親愛的表哥,不介意過來一下吧?”杰羅姆走到女孩背后挺遠的地方,向他招手說。
列維不解地走過來,“怎么?”
沒等他反應過來,杰羅姆的拳頭已經抽在他腹部,考慮到對方表現出驚人的耐受力,杰羅姆絲毫沒留情面,打得列維抽搐起來。
“清醒了?”杰羅姆冷冰冰地問。
“杰米,這是怎么回事?”列維果然很快恢復過來,迷糊地說。
“叫我‘長官’。我從來都不知道協會還招募花癡作會員。”他使勁搖搖頭,“現在,立正!報告情況。”
列維磨蹭地站起來,嘟噥著說:“報告長官,紅森林術士會的首領莉莉安女士一個月前表示即將退休,兩位術士長葛魯普和辛格先生發生了點口角,現在兩伙人正在爭奪森林的控制權。報告完畢,長官!”
“而你,”杰羅姆不動聲色地說,“已經有三周停止匯報情況。解釋一下。”
列維委屈地說:“匯報情況的事由我的導師協會的高等術士比紹普先生負責。他現在出了點狀況一時說不清。我建議先押送俘虜去見辛格先生,到時候事情就清楚了。長官!”
“叫我‘杰米’。你年紀稍大些,別介意我公事公辦親愛的‘表哥’。”
看到杰羅姆慘白的笑容,列維只好苦笑兩聲,心中暗罵這些**養的“命令者”!
兩人虛情假意地寒暄著,走到兩條飛龍邊上。杰羅姆直接地說:“我不太適應飛行。”列維于是發出幾聲尖嘯,飛龍一前一后飛走了。
“你不介意吧?”
看到杰羅姆指向站在原處的女孩,列維過一小會兒才明白,“樂意效勞!”他怪笑著走過去,對直瞪著他的姑娘做了個鬼臉,就要攔腰把她掂在肩上。女孩把眼光轉向杰羅姆,露出一個示弱的表情。
杰羅姆嘆口氣說:“還是我來吧還挺沉算我倒霉。”
一刻鐘后。
“一場激戰!沒錯!列維·波頓英勇地展開‘近身攻勢’,冒著對方炮火的摧殘最終俘虜了紅森林有史以來最恐怖的怪物維維安·巴里摩爾小姐!”列維單膝跪地,口沫橫飛,加上肢體動作地配合,連氣喘吁吁的杰羅姆也得承認,他是塊演戲劇的料子。“等待您的命令!請不要吝惜我年輕的生命,讓我直闖敵巢,粉碎他們罪惡的圖謀吧!”
中年術士長辛格先生以手加額,羞愧地別過臉去。“請原諒這個人,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當然,表哥他一向這么激情澎湃,我習慣了。”杰羅姆一邊拭汗,一邊禮貌地點頭。
辛格松口氣,右手在半空中劃一個圈,僵硬的巴里摩爾小姐立時活動起來。
“侄女,你還好吧?”
沒等他說完,女孩沖到列維跟前,舉手就是一巴掌,把列維打得一個趔趄;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跌坐在地上,“腳麻了”
杰羅姆不忍心看辛格的表情,裝作觀賞墻上的飛龍畫像。他等到對方安頓好局面,才無辜地轉過臉來。“您有一幅237年的鑲嵌畫珍品,我卻看不出出自哪位大師之手,實在慚愧。”
辛格干笑兩聲,“老古董罷了。”然后回頭說,“你兩個先出去。維維安,別再打他!懂了?”
過一會兒屋里只剩下辛格和杰羅姆面面相覷。
“這么說,你來自”
“‘東羅克魔力專修學院’,七年級,先生。”
“破地方,我知道。”辛格盯住杰羅姆,神色不善地說。
“您的意思是?”杰羅姆被他看得有些發毛,臉上卻不動聲色。
辛格扳著手指說:“我侄女不懂事,這我承認。不過三流學院來的菜鳥她隨便能對付一打。況且,”辛格冷淡地瞟一眼杰羅姆,“術士天生抵抗魔法,她被定身足有十分鐘以上,如果校長的學徒能把七級法術用到這份上,我們還怎么混?啊?!”辛格聲色俱厲地質問,突然擺出一個施法動作來。
杰羅姆臉上色變,短劍一下子抽出,反握胸前,左手懸在半空,雙眼緊張地辨別對方法術類型;辛格卻沒有進一步表示,而是了解地點點頭,“‘西波古典防御’,戰斗法師專用的套路,沒幾個白癡敢練這種玩命的打法你看來不好惹啊,小子!”
杰羅姆見對方收回架勢,想起杜松將軍對自己說過的話“卑鄙是活人的專利”不由得動了殺人滅口的念頭。他飛快打量一下四周,辛格冷笑地看著,卻沒有任何戒備。杰羅姆慢慢收回短劍,放棄了對抗在一無所知的環境中戰斗是不入流的愚行。
“開誠布公地說,你是協會的人。”
“您不覺得知道太多是件不幸的事嗎?辛格先生。”
“年輕人,你唯一缺乏的就是風度!讓我們坐下來談談。”
杰羅姆不由得暗暗嘆息,他感到自己還遠不夠干練,在真正的老狐貍面前只剩下自卑的份。
“莉莉安在老糊涂之前,表示要把位置讓給我,”辛格先生自信滿滿地說,“紅森林是塊了不起的地方這不是簡單的自夸羅森最大的淺層煤礦就在這里。根據我們和省長達成的‘協議’,土地所有權完全掌握在術士會手中。開采帶來的收益相當可觀,足夠支付日常開銷和飛龍的馴養。”
“我聽說羅森要增設一支飛龍騎兵縱隊,來對付科瑞恩的皇家獅鷲”
“那是另一筆生意,”辛格露出狡猾的微笑。“另一筆!莉莉安在你們的陰謀家面前屈服了,協會通過紅森林給惡魔出了不少難題,但是,這筆買賣不劃算!”
杰羅姆不禁佩服對方的生意眼光,“加入另一邊似乎好不到哪去吧?”
辛格點頭說:“沒錯。協會是舊世界的遺留物,惡魔卻是完全的破壞狂,術士會畢竟由人類組成,我們不太傾向于另一邊。”
“那么還有些什么障礙呢?”
“有趣的是,”辛格往前欠身,“獲利最多的是那些中立組織。像搞情報的‘占星家學會’和大宗貸款的‘貴金屬聯盟’。我們不反對繼續與貴方合作,但是急需一些實質性的承諾。你知道,自從被協會養肥了的杜松先生改變旗幟,事情已經變得相當微妙了”
杰羅姆不擔心協會的前途,但辛格的無所不知讓他深感不安,他估計通過自己上交的報告,這狡猾的老狐貍將最終獲得大量好處。“既然如此,請容我考慮一下‘另一方面’的情形再說。”
“如果你指的是葛魯普‘那方面’,悉聽尊便。”
杰羅姆沒想到辛格毫不介意,他只得向對方鞠躬告辭了。
一見到門廊里扭打的列維和維維安,辛格立刻換上沉痛的表情,“快住手!你們難道沒有羞恥心嗎?至少在客人面前為術士會保留一點體面!”
辛格接著對列維說:“把這封信交給格魯普術士長,注意禮貌!”然后假惺惺地對杰羅姆笑笑,“你跟著去吧,回去之前來見我,我這有些小禮物,送給你們學院校長。老交情,呵呵”
杰羅姆見對方連行賄的細節都想好了,唯有嘆服領受。
梳洗停當的維維安·巴里摩爾小姐趨前帶路,不時好奇地回頭打量杰羅姆;杰羅姆這才發現對方的紅發已經用兩只銅環束成發髻,白生生的臉龐煞是可人,身上也換了一件緊湊的獵裝;列維正失魂落魄地跟著她款擺的腰肢,讓人懷疑他會不小心遺落了一對眼珠子。
“你們不是表兄弟嗎,怎么一句話也沒有?”
維維安轉過身來倒著走,眼光懷疑地游過僵尸似的杰羅姆和流口水的列維。兩人立刻規規矩矩地聊起來。
“咳咳,好久不見,最近忙些什么呀?”
“就是打打架,最近情況有些別扭你也看到了,沒什么大不了的。你怎么樣?”
“我?我剛經過一場考試,情形不太樂觀,導師讓我回家反省,就來看看你。”
“原來如此。”
“就是這樣。”
維維安忍不住笑起來,“沒錯,繼續聊吧,無聊的大叔們!”
看她跑開一段,列維恢復了流口水的架勢。杰羅姆難受地說:“至于這樣嗎?”
列維怪物似的看著他,“你多大了?”
“二十四?我不確定。”
“天!我都二十五了!你以為我還能像十五歲一樣不慌不忙地偷窺嗎?當術士是這輩子最失敗的決定!協會的老不死只會叫你做這做那,才不管別人的生活多沒情趣呢!別理我,讓我看!”
杰羅姆冷淡地說:“施法者最好的年華只能獻給魔法,‘情趣’是庸人的生活。”
“哼哼!高談闊論才是施法者的生活,可別叫上我,我寧愿多看兩眼!”
前方一道留有開口的尖木柵組成屏障,把術士居住的山谷分成兩部分,雙方兩名術士談笑正歡,見到維維安,嚇得跳起來,作出正殊死搏斗的姿勢。維維安露出個甜笑,咒語閃過,兩人飛出一段距離,沒了聲息。
“這樣不會死人嗎?”杰羅姆看得眼都直了。
“還早吶,”列維深有感觸地說,“最多昏迷一會兒,術士對魔法攻擊不太敏感。你們法師可就不一樣了嘿嘿!”
杰羅姆冷冷地瞥他一眼,列維立刻閉上了嘴。
三人很快到達目的地,走進一幢原來是小會堂的建筑。
連續的半圓形拱柱三個一組,向前延伸至光線昏暗的墻壁處。三三兩兩的術士交頭接耳,正對著走進來的三人議論紛紛。一個身穿紫袍,須發皆白的老人端坐在窗口,背后站著一位年輕貌美的女術士,正給他揉捏肩膀。杰羅姆跟著列維走近幾步,看清了對方的長相,不由得心中叫絕。
老頭子純白的長須理的一絲不亂,臉上幾道皺紋不僅沒有衰老的感覺,反而使人肅然起敬;他淡藍色的眼睛射出平靜的光芒,眉頭深鎖,光鮮的紫袍和兜帽顯然是量身定做的極品,灰色手杖斜倚在身旁。杰羅姆相信這是他見過最有魅力的老家伙,辛格先生若和他站在一起,就是完全的奸商模樣了。
“請走近一步,客人。我的視力大不如前了。”
杰羅姆感到他壓倒性的氣勢,像面對著一座休眠火山,教人一面贊嘆,一面敬畏。列維剛掏出信,奇怪地發現杰羅姆倒成了主角,一個沉默的術士接過信,把他攔在五步之外。
杰羅姆前進一步,向老人深深鞠躬,對方微微頷首,眼光凝住在學徒身上。身邊的術士遞過辛格的信,他看也不看說:“燒成灰。”
咒語響徹不大的禮堂,信件像一朵盛放的鮮花,在沸騰的火焰中冉冉上升,轉瞬化為灰燼,火焰隨之熄滅,只留下空氣中化不開的凝重和肅穆。
杰羅姆感到十幾雙眼睛冷然注視自己,卻都趕不上對面那雙鋒芒內斂,光華燦爛的眸子。他把心一橫,沉著地垂手肅立,十秒鐘后,老人嘆息一聲。“表明你的來意吧,年輕的法師。”
杰羅姆環視四周,最后把目光詢問地指向術士長葛魯普。老人安靜地說:“這里每一位術士都有權決定自己的去留,在他們面前我沒有秘密。”
杰羅姆心中贊嘆,深吸一口氣,說出一席話來。
慘,半夜發現這一章少傳了幾百字,影響劇情的完整性補上。無話可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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