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墻猛犬,強壯的守衛(wèi),院子里胡亂堆放著馬靴、扼具和獵物的生皮。杰羅姆剛進來的時候,鞣皮產生的味道令他一陣干嘔,莊園主像所有的羅森領主一樣熱衷狩獵,不過到處張貼的皮貨廣告就有些與眾不同了。
“你跑哪去了?!‘原地待命’,沒錯,我就是這么說的!”讀心者有點氣急敗壞,看到杰羅姆捂著口鼻,甚至沒拿正眼看他,朗次先生不由得暗中切齒。旁邊的朱利安面無表情,讀心者明知找不到盟友,只好暫時收斂怒氣,走到馬廄旁邊好離他們遠些。
天剛蒙蒙亮,朱利安打斷了森特先生談情說愛的興致,等他安頓好莎樂美,兩人就一言不發(fā),急匆匆由旅店趕到此地。杰羅姆盯著守衛(wèi)身上上過光的皮甲,烏黑油亮,紋理制成人體肌肉的樣式,看上去十分搶眼。如果去掉背后的廣告留著卷曲長髭的領主大人腳踏一頭雄鹿的話,皮甲的檔次還會得到不小提升。
“安德森。”看到杰羅姆心不在焉,朱利安又重復一遍,“比利61安德森,一位卓有建樹的‘新貴’,皮貨生意發(fā)家。土地拋荒時,這里的鎮(zhèn)民為他工作。現(xiàn)在我們代表‘貴金屬聯(lián)盟’,跟他商討短期貸款利率的相關事宜,我出面,你只要保持沉默就好。”
“我不會多嘴,真的,我沒演過這類角色。”杰羅姆聳肩攤手,“在‘你們’開始扮演殺手之前,只要通知我一聲,別讓血濺到我臉上就行。”
“你需要一塊手帕。”朱利安瞄一眼門口的讀心者,別過臉說,“或者多加小心。”
杰羅姆咀嚼著話里的深意,朱利安不在來路上向他說明,偏要當著讀心者的面發(fā)出暗示,即使不明白具體所指,他也感到這是個強烈的危險信號。沒等他多加思索,比利61安德森先生就在三個保鏢的陪同下現(xiàn)身。
朱利安稱他為“新貴”常用來形容花錢買爵位的商人至少對安德森先生,這一稱謂實在傳神。
蓬松的白色絲絨襯衫配湖藍呢絨短馬甲,緊身皮質長褲和嵌著馬刺的小牛皮靴都能照出人影來;上唇的v字胡修剪到紋絲不亂,齊耳短發(fā)油亮妥貼;不像一般領主老爺喜歡佩戴去光的銀飾,短馬甲口袋邊緣斜斜垂下一條小指粗的金鏈,末端連在同樣金燦燦的腰帶扣上不等他掏出翡翠鼻煙壺,安德森先生表現(xiàn)出的過人氣魄,已經給在場幾位留下深刻印象。
“歡迎光臨寒舍,先生們。”三個保鏢簇擁下,安德森先生站在七八級臺階上,向五步以外的客人行禮。
朱利安微欠上身,讓脖頸在兩秒內保持一個恰到好處的角度,然后提高目光的落點,開口說:“承蒙遠迎,不勝榮幸。由于我方的結算日期迫近,直接進入正題不會對您有所冒犯吧?”
“啊商人的實用主義!”安德森雙眼半張,嘴唇微啟,發(fā)出了解的嘆息。這付差強人意的貴族作派,讓杰羅姆差點忍不住笑。“好極了,請隨我來!”
接下來的半小時,杰羅姆被“追索權”,“動產抵押”和“有形擔保”弄得頭暈腦脹,安德森先生雖說派頭十足,可一到談判桌前,錙銖必較的商人本色展露無遺。客人面前只有一杯涼茶,朱利安連口水也沒喝,就滔滔不絕講了半天。
杰羅姆暗暗觀察讀心者的態(tài)度,朗次眼光游移不定,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安德森臉上徘徊。杰羅姆實在猜不出,這次他們的任務將要如何收場。先是假冒密探,現(xiàn)在又冒充高利貸者,最終目的撲朔迷離,而對他來說,一頭霧水、任人擺布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九點剛過,薄霧籠罩下,陽光總算從窗口探進來。早飯時間到,安德森先生尚存一點良心,邀請三位客人一同進餐。沿會客室門外的拱頂走廊前進幾步,杰羅姆打量著質地細膩的花崗巖拱柱,切割這么大塊的堅硬石材顯然不是易事,安德森即便是個品位不高的暴發(fā)戶,他的身家也確有自傲的本錢。
就在這時,眼角余光發(fā)現(xiàn)了熟悉的身影,杰羅姆不由得放慢腳步,回頭看看朱利安。朱利安臉色陰沉,卻沒有吃驚的表情,只把目光默然投向不遠處的苦修士隊伍。幾十人排隊領取松餅和南瓜粥,男女老幼無不衣衫襤褸,安靜的嚇人正是路上相遇的“沉默者”信眾。
安德森嘆口氣。“世事難料啊!我記得十年前加入苦修者社團還是一種殊榮,貴族子弟大多經過半年苦修,才有資格在沙龍?zhí)接懽诮毯驼軐W”杰羅姆估計,十年前安德森先生還不知道在哪搞投機呢。只聽他惋惜地說,“現(xiàn)在這些受過良好教育的人,連日常所需都難以為繼,怎能不令人感嘆!”
“您的大度同樣令人印象深刻,慈善家的信用總會得到特別高看。”杰羅姆忍不住酸溜溜地說。讀心者狠盯他一眼,他也只當沒瞧見。
安德森先生誤會了他的意思,馬上澄清道:“當然,在羅森雇用專業(yè)抄寫員不太符合商業(yè)利益,苦修士只求三餐溫飽,謄寫廣告那是再合適不過。聽說‘貴金屬聯(lián)盟’對‘信用風險’進行評估需要額外收費,還是讓咱們做些更加務實的努力吧!”
杰羅姆心中叫絕,教會勢力衰落后,羅森王國的地方貴族都有許多目不識丁,抄寫員的要價自然不低。安德森節(jié)約成本的能力實在值得稱道,可見成功并非僥幸。
轉過走廊拐角,一個人影猛然撞到最前面的保鏢身上,把幾個人嚇了一跳。三名保鏢不由分說飽以老拳,矮小的人影轉眼趴倒在地,像煮熟的蝦米般縮成一團。一個苦修士急步上前,伸手遮擋被打的那人,保鏢們順帶也把他放倒,對腹部的猛踢看來魄力十足。
安德森冷眼旁觀,掏出鼻煙壺嗅嗅說:“夠了。我講過多少遍,動手之前先看清楚對象。作為貴族的護衛(wèi),過去至少也該是個騎士,你們不要臉面,我的臉面往哪放?把他們請到這來,下次別犯同樣的錯誤!”
先被打倒的也是一名苦修士,現(xiàn)在神志不清,兩個保鏢架著他,抽筋的雙腿都夠不著地面。另一名苦修士稍微恢復一下神智,顧不得脖子還捏在別人手里,就急切地打著手勢,似乎事態(tài)緊急。杰羅姆扭頭面向朱利安,這里能讀懂手語的,應該只有他一個。朱利安看似心事重重,猶豫著把目光挪開。杰羅姆一看他這樣,也只好保持沉默。
安德森不耐煩地揮揮手,“叫管家來,把這兩人先安置在倉庫,等吃完早飯再說。”
一名保鏢去找管家,清醒的苦修士一臉痛苦神情,雙手狂亂地揮舞。保鏢照他后腦用力一拍,這人的鼻血就慢慢流出來。安德森先生見怪不怪,轉身對朱利安談論今年的皮貨行情,就在這時,只聽苦修士抽吸著說:“他、他中毒!救、救救命!”
苦修士竟然開口說話,幾個人面面相覷,杰羅姆考慮片刻,上前檢查抽筋的修士。
“體溫高,瞳孔擴散,脈搏很快,加上斑疹”他往空氣中嗅嗅,對朱利安說,“顛茄,可能是。不像剛剛中毒,我不知道解法。”
朱利安垂頭不語,杰羅姆對他的舉動極其不滿,平常的他做決斷快、狠、準,今天竟拖泥帶水,猶豫不定。朱利安才是毒物學專家,杰羅姆不過由于閱讀廣泛略知一二,見他這種表現(xiàn),杰羅姆放緩語速,一字一頓地說:“我不知道解法!”
在讀心者刻毒的注視下,朱利安61索爾終于抬起頭說:“單寧酸,加清水稀釋,鞣皮作坊里有。他中毒不到兩小時,先用稀釋過的溶液洗胃,定時喝些鹽水死不了人。”
杰羅姆對朗次威脅的目光產生懷疑,讀心者似乎不愿看到這個人獲救,又不像出于單純的惡毒,或者與協(xié)會的計劃有關?他不動聲色地對安德森說:“顛茄中毒可能造成躁狂癥,他不是有意冒犯閣下,但愿您能諒解此人。”
“我想也是。”安德森環(huán)視左右,正好見到管家站在旁邊氣喘吁吁。管家五十歲上下,微有些謝頂,安德森直接對他說:“你聽到了,照這位先生的吩咐行事,別為難這可憐的家伙。完事后把他送回修士的住所,現(xiàn)在去吧。”
轉過臉來,他又對三位客人說:“小插曲。不那么愉快,不過也能拿來增進食欲。先生們,讓我們到飯桌上再談。”
一轉眼,對著新鮮煎蛋、火腿和芥末鮭魚片,杰羅姆心不在焉,總想著眼前的重重疑問。朱利安,讀心者,還有冷酷的安德森先生,每個人似乎都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苦修士、顛茄加上剛才的小插曲,杰羅姆感覺自己已經觸及了可能的答案,又像什么都沒搞懂,不由得陷入沉思。
安德森大啖海鮮,胃口極佳,飯桌上談論各種實業(yè)的前景,說的頭頭是道。其他人很少插話,反倒是平常比較沉默的讀心者和主人往來應和,有說有笑。
杰羅姆挑起幾片萵苣葉,在沙拉醬中間輾轉一圈才送進嘴里。他的味覺本就相當貧乏,此時更是食不知味;朱利安一杯杯飲酒,瓶子里的琴酒像清水一樣迅速減少,對烈酒看來毫無感覺,他始終一副麻木表情,食物也分毫未動。
杰羅姆受不了異樣的氣氛,借口如廁偷溜出來,就見到管家正等著為他帶路。森特先生被監(jiān)視著閑逛一小會兒,吸飽了新鮮空氣。
“我對您這里生產的優(yōu)質皮具挺感興趣,能跟我這外行講講嗎?”實在不想回到餐廳,杰羅姆隨口跟管家聊起來。
“樂意效勞!”管家一副市儈表情,兩只眼睛過于靈活,總讓人覺得稍有點別扭。“生皮大部分來自固定的牧場,我們和很多場主有訂單往來,包括羅森北部省份的流動牧場。當然了,名貴皮草還要依靠受雇的獵人這鎮(zhèn)上就有不少。貂皮和白狐皮總是最受歡迎,一般獵人沒有捕獵這類動物的技巧,不怕跟您說,越過東部邊境,蠻族獵手愿意用皮毛交換烈酒,這可是筆劃算的買賣!還有處理時與眾不同的工藝”
杰羅姆若有若無地聽著,仔細端詳馬廄里的好馬。等他轉過一圈,無意中發(fā)現(xiàn)管家后頸上有一個眼熟的紋身。穿著高領毛織外套,要不是他偶然向下翻翻衣領,杰羅姆怎也不會發(fā)現(xiàn)這紋身。直至返回餐廳,他還在琢磨從哪見過紋身的圖案。上面呈半圓形,下方螺旋收窄,整個圖形像榨汁機里的水果,被榨出幾滴液體來
主人已經開始品嘗飯后的奶油吐司,點心看似相當可口,杰羅姆出神地把吐司切成兩半。
一切為二就是說只有一半?
他忽然發(fā)現(xiàn),紋身被衣領遮住的部分如果也是個半圓,合起來就成了他在“尋求者”臉上見過的“折磨符號”。
惡魔仆從?!他們總是成對出現(xiàn)另一個在哪?
杰羅姆把目光轉向安德森。如果管家是兩名惡魔仆從之一,另外一人會不會就是眼前的奸商?想到這里,他不由得心跳加快,向朱利安打個眼色。朱利安61索爾過一會才反應過來,等幾個人步出餐廳,趁讀心者和安德森說話的空當,杰羅姆把一張小紙條塞進朱利安手里。
朱利安沉默地看完,轉身背向他整理袍服,沉聲說:“這些調料還不夠,晚餐之后再去弄一些,小心別搞混了。”
杰羅姆若無其事地說:“晚餐之后,也許就能嘗嘗紅色火雞的味道。”
朱利安輕聲嘆息,喃喃自語著。
“是這樣嗎?我真的不能肯定。”
<em><em>關注官方qq公眾號“” (id:love),最新章節(jié)搶鮮閱讀,最新資訊隨時掌握</em></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