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晴朗得沒有一絲浮云,蟬止不住得聒噪,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漫長。
午后的陽光惹得人困倦,夏知白揉了揉眼睛。
她的學生,小少爺溫以恪一反常態,安靜得端坐在鋼琴前面,乖巧極了。
“Miss,可以給我做示范嗎?”
夏知白覺得有些奇怪,但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于是盯著他的小臉蛋在他邊上坐下來,伸手放在琴上。
咦?怎么濕噠噠的。
低頭一看,她的手指被膠水黏在了琴鍵上……
“溫以恪!”她咬牙切齒。
溫以恪見計謀得逞,做了個鬼臉笑著跑掉了。
只留夏知白可憐兮兮獨自待在琴房,還好最后溫家保姆發現了她,摳了半天才幫她把手從琴鍵上摳下來。
保姆送她走的時候塞給她一堆吃食,夏知白看了看,包裹里裝了滿滿都葡萄,哈密瓜,巧克力一類少見的零食:“小姐,下周您還來嗎?小少爺下次會乖的。”
她考慮了一下,雖然這份家教的活她幾乎每次都是提心吊膽得去,焦頭爛額得回來,但是,沒錢難倒英雄漢。
“來,當然會來。”夏知白不爭氣得又一次向金錢低頭。
不過今天是滬江大學公布考試成績的日子,她從溫公館一出來就直奔學校門口,看見榜前被人圍得水泄不通。她心臟開始撲通撲通地開始跳,忐忑極了。她踮腳擠在人堆里,近視看不太清楚。
“你也幫你家少爺小姐來看的嗎?”邊上一個扎麻花辮的女孩子問。
“不是,我找自己的。”
女孩子上下打量了夏知白一番,看衣著打扮覺得她怎么都不像讀的起書的小姐。
一個四十多歲的高壯男人擠過來,一肘子就把夏知白擠了出去,還在她腳背上踩了一腳。
夏知白疼得忍不住單腳跳了起來,鞋面上印了一個黑黑的鞋印子。
“你看沒看到啊?”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在人群外圍朝那個高壯男人大喊,身邊還跟著一個老媽子模樣的女人,看樣子是個小姐。
“稍等一下,小姐,我在找。”那男人擦了把汗眼睛在榜上仔細地尋找著。
“怎么還沒找到?我自己來看”女孩子從人堆里擠進去,邊上的老媽子立刻像個護雛的母雞一般幫她推開擋在前面的人。
夏知白正要罵剛才踩她腳的王八蛋,沒站穩又被那女人一把推倒在地上,那小姐居高臨下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鞋上。
夏知白只覺得倒霉透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得把那只被踩臟了的腳往后縮了縮。
那姑娘哼了一聲沒有理會夏知白,扭頭去看榜。
“小姐我再找找。”男人找得更加滿頭大汗
“你快找,不可能沒有?”小姑娘氣得跺了跺腳,“誒,笨死了!你認識我的名字嗎?”
夏知白踉踉蹌蹌得被擠到了前面。一行一行看過去,終于在第三列的最下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通過了入學考試。
一瞬間,似乎周圍的喧嘩都聽不見了,沒有特別喜悅,她只覺得很平靜。夏知白忘記了腳疼,笑起來。
“你考上了?”小姑娘問。
“嗯。考上了。”夏知白點點頭,轉身往家跑。
那姑娘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嘁。”
“小姐,好像真沒有,我找好幾遍了。”男人為難地說。
“你肯定是不認識字!”
夏知白回到家一進門就激動得把扁扁抱起來在空中轉圈圈,扁扁完全處于懵掉的狀態,等她把它一放到地面,就嗖的一下就跑掉了。
“沒考上?也沒關系,不要太傷心。”房東夫人打著毛衣頭也沒抬。
“沒有,我考上了!”夏知白控制不住得嘴角上揚。
“噢,是嗎?滬江大學是不是最近經費太過緊張,什么學生都收。”
“……,夫人,您就不能對我善良一點嗎?”
“嗯哼。”夫人高冷得拿著她的雞毛撣子走開了。
夏知白有了更大的攢錢的動力。
到暑假結束的時候已經攢了攢了一百多塊,但是跟學費相比還差點。
她從領口扯出項鏈,上次沒舍得當掉,是成年時媽媽送她的生日禮物。是她在這里與未來親人唯一的聯系了,她用手指摸了摸,最后終于下了決心。她來到當鋪,有些戀戀不舍得將項鏈放在柜臺上:“老板,活當能當多少錢?”
夏知白回到家發現虞書峣房間門開著,他從紹興回來了,還帶了一堆香糕,豆腐干,茴香豆之類的零食放在她房里。
“真的嗎?你考上滬江大學了?”虞書峣得知消息懷著一種老父親一般的喜悅,“那你以后就是我學妹了!”
夏知白坐在沙發上啃茴香豆,那茴香豆咯牙得很:“是真的,沒騙你。”
“我就知道你可以的”虞書峣一掌拍在夏知白背上。掌力不輕。
“咳咳。”夏知白差點把那茴香豆咳出來,有一種內傷的感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下手太重了。”虞書峣趕緊道歉,“這個給你。”
是個信封。她打開來,里面是一沓錢:“你這是做什么?”
“開學以后要交材料費,雜七雜八不少,你先拿著備用吧。你也別有什么負擔,仍舊算是我借你的,以后經濟寬裕了還我。”
“你哪來那么多錢?”她知道,虞書峣從來不是那種肆無忌憚向家里要錢的紈绔子弟。
“就是···當掉了點東西”虞書峣故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謝謝。”夏知白有些感動,“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你喜歡我嗎?對我有意思?”
“沒有沒有,不,我也不是不喜歡你那個意思,但不是那種喜歡的意思……在下絕非孟浪之人。你誤會了,我只是想幫你。”虞書峣趕緊解釋,逐漸語無倫次。
“哈哈哈,”夏知白看著他著急解釋的樣子覺得很好玩。
虞書峣有種百口莫辯的感覺。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謝謝。我認真的。”
夏知白交往過的男人不少,無事獻殷勤,為名為利的或者單純貪圖她美貌的,將她當做獵物追逐的,無一沒有目的。
總之像虞書峣這樣君子做派無所求,還愿意幫助別人的人她還真是頭一次見。
滬江大學的開學是在公歷的八月十五日。
那天大雨。
夏知白和虞書峣從校門口走進去,忽然,一輛黑色老爺車從夏知白身邊飛馳而過,濺得她全身一身泥水,她氣憤得尖叫了一聲。
車子緩緩停了下來,司機先下了車,在后座的門邊撐開一把傘。后座的門打開來,走下一位衣著華麗的少爺,梳著油頭,斜睨了夏知白一眼,然后完全無視她得走上了臺階,后面幾個仆從趕忙跟上去。
夏知白豎起中指:“fuck!”
開學典禮在大禮堂舉行,劉校長發表了開學致辭,是個戴著圓眼鏡的和藹的中年人。
講臺邊上,還站著一個身材頎長的少年,夏知白認得他,是那個滬江大學的學生會長。
她緩緩伸出手,遮住他的半張臉,少年的眉眼,和記憶中白公館里戴口罩的男子重合起來······
在一片掌聲中,劉校長結束了致辭。
陸景略從容不迫得走上臺,鞠了個躬,用流利的英文作為男生代表發言。
但夏知白完全沒有心思聽他講了什么。她的手攥得緊緊的。
忽然,那幽深,帶著冷意的眼睛看向了夏知白,她一瞬間有些驚慌,幸而他的眼神只是輕輕掃過她,并未停留。
“那個學生會長得真好看。”耳邊有小女生窸窸窣窣的聲音。
“怎么,你看上人家了?”邊上的女同學打趣她。
那女生趕忙要捂住她的嘴:“別瞎說。”
夏知白置身于一片小聲的議論聲里,微微皺了皺眉頭。
典禮結束后,夏知白往教室上第一節課。
滬江大學一年級理學院不分科統一上理學基礎課。
她第一堂課的同桌叫謝雨眠。
夏知白第一眼看到這個名字,腦海中就浮現出了江南煙雨迷蒙的樣子。
當那個白衫黑裙的姑娘站在門口,收起一把油紙傘,夏知白仿佛看到了戴舒望詩里的女子。
然而,美則美矣,可惜不是個啞巴。
“誒呀媽呀,昨個天兒還老熱,就差把我曬迷糊,今兒就下起大雨來了,馬路牙子上全大水坑,小車子開過水全濺身上了。”她一邊擦臉一邊說,一口大喳子味兒。
“大妹子,你東北哪旮沓的呀?”
“俺沈陽的。”她笑起來露出兩個兔牙。
夏知白在內心給她貼了個東北林黛玉的標簽。
這時,一個穿著半舊灰綠色風衣的中年男子走進了教室,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一支眼鏡腳纏著膠布,雙頰凹陷,頭發亂糟糟的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爆炸。和學校里其他留過洋穿著講究的教授不太一樣。
他清了清嗓子“我姓梁,負責你們這學期的基礎物理學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