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會想到，就在接下來的一學期，他最在意的成績也要和他告別了.

距離期末考試還有將近兩個月，而少年總喜歡未雨綢繆，當晚，他帶了一本歷史書回宿舍復習.剛進門，就發現里面熱鬧非凡，隔壁寢室的同學王小果也在這里.少年直接走進了寢室，然后把書和一瓶礦泉水放在床上，由于當天難得的沒有作業需要加班做，所以也就沒帶習題本.

唐橋和丁欣在和王小果聊天兒，少年知道自己說不上幾句話，就和往常一樣拿了個蘋果去陽臺洗，洗好后回到自己床位，然后坐在床上啃著蘋果，同時聽著張小果和唐橋他們開玩笑，聽著聽著，自己有時也跟著笑了起來，從而忘了復習的事.等他想到復習時，已經到了關燈的時候，這時，房間里黑漆漆一片，唐橋和李佳先后打開了臺燈，房間中才終于亮堂了起來.

雖然已經到了關燈就寢的時候，但王小果繼續在和丁欣大聲講著話，幾乎完全藐視寢室管理員的權威，這并不是說王小果多么猖狂，只是因為寢室管理員管起來并不嚴格，特別是對待唐橋所在的寢室.因為唐橋是出了名的天才學生，就連寢室管理員也要給幾分薄面，這也就造成了唐橋所在寢室近乎絕對的自由狀態，只要不殺人放火就沒人管.

一會兒后，王小果終于離開了寢室，寢室也終于恢復了一些安靜.這時，從門口走進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少年定睛一看，原來是他的好朋友文風.文風一臉微笑，從容地向里面走著，到了少年床位時，才停下腳步，然后侃侃而談道，“武松去打老虎時，前面看到一個石桌，石桌旁坐著一個美女，武松走過去一看，發現是潘金蓮，于是準備去抱潘金蓮，誰知，呂布突然出現，搶了潘金蓮就往后跑，這時，遇到了楊過，楊過說，‘格老子的，你背到我在外面玩兒女人’，說完就怒氣沖沖地要去打呂布，呂布就一直跑……”說到這里，整個寢室都笑得前俯后仰，就連一向鎮定的陳浩都抬頭看向正在講演的文風，面帶笑意.

少年雖然很想笑，但一個敏感的人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的情感，特別是高興的情感，外加上平時過于壓抑，開心時也無法做到像別的室友那樣開懷大笑，所以只是象征性地笑了笑，但剛才的記憶卻存在了他的腦海中，那記憶是那樣的彌足珍貴，讓他產生了想永久保存的想法.

他確實該好好珍惜這些難得的純真的記憶，因為即將到來的噩夢會深刻地詮釋“何為生不如死”.

轉眼間到了期末，和往常一樣，少年進行了備考，然后是考試，考完后就進入了寒假，至于考試成績，反正還過得去，班上第十八名，年級名次不知.

現在的少年對成績的要求已經降低了很多，想到自己還能到縣最好的高中就讀，心中就感到很滿意了，其他的又何必奢求太多呢？

至于這個寒假，最重要的，最令少年激動的，莫過于過年了.過年，這個幾乎所有孩子都期待的事件，似乎永遠充滿了神秘感與誘惑，讓所有孩子心生向往.因為，他們不但能拿到不少的壓歲錢，還能吃到幾乎所有自己最愛吃的菜，喝到最喜歡的飲料，而且還能趁機放任自己，享受無拘無束的快感.

說年，年就來了，少年的父母也從外地趕了回來.最初聽奶奶說，自己的爸爸媽媽要回來了，心中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或許有一點點激動吧，又或許沒有，反正他們好像只關心自己的學習，自己這學期考試成績也還勉強可以，他們不會失望就是了.

幾天后，父母終于到家了.最興奮地是奶奶，連忙叫在樓上的李華下來.李華聽到聲音后，就快速下了樓.剛下到一樓，就見到一個女人向自己走過來，顯然，那是他的媽媽，但李華并沒有親切地稱呼她“媽媽”，仿佛她只是一個陌生人一般.繼續往前走，李華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毫無疑問，那就是自己的爸爸了.李華立刻叫了聲“爸爸”，然后就走到奶奶那里，看她做菜.他爸爸高興地應了聲后，提著行李就往樓上走了.

總算等到了吃飯的時候，早就看到奶奶準備的各式各樣的菜料，李華想到做好后香噴噴的菜肴，心中就感到很興奮.對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不是爸爸媽媽回來了，而是，他們回來后自己就會吃到很多好吃的菜.現在終于可以開吃了，李華拿起筷子就自顧自地吃了起來，并不和自己爸爸媽媽說什么，好像他們不存在一般.他爸媽當然不會把他當陌生人，偶爾會問到他學校的飯菜如何，或者飯菜貴不貴之類的，這是他們每年回來都會問的問題，少年都懶得回答了，他不知道重復回答一個相同的問題有何意義，因此每次聽到父母這樣問，都隨便應付一下，如果他們沒有別的要說的，他就很快離席，然后去看動漫了.對此，他的父母和奶奶都深表反感，雖然嘴上很少說什么，但心中的不滿卻在一點一點積壓.而他一向不吐不快的奶奶考慮到他爸媽才剛回來，不想掃興，也才暫時壓制住心中的狠話，不然非要把這個孩子罵得心臟萎縮不可.

而接下來又要準備過年了，就更沒有時間去管李華了，少年才終于有了點自由的時間，不至于天天聽自己奶奶破口大罵.

雖說有了點自由的時間，但寒假作業一大堆，而且寒假的時間少了很多，不像暑假那樣有兩個月.所以少年每天都要花很多時間在作業上，有時遇到很難的題，還要花很多時間去思考，而往往是這樣，即便花了很多時間思考，也根本想不出來.而明知道很可能想不出來，也不得不思考，總不能放棄這道題吧.所以少年常常因此感到煩惱.

一次，少年在樓下休息，本打算休息好后就上樓繼續做作業.但當他上到二樓時，遇到了自己的媽媽.他媽媽把他叫到一個沒人的房間，然后小心翼翼地問他，奶奶有沒有說她什么壞話，或者埋怨她什么？這讓少年一頭霧水，心想，她怎么會這樣問？這時，看到自己媽媽一臉的懷疑，兩個眼珠子又轉得很快，少年立刻對她產生了一種討厭的情感，再結合自己奶奶日夜給自己灌輸的關于媽媽的負面信息，少年對自己媽媽的討厭感激增.

本想立刻出去，遠離這個負能量纏身的邪惡女人，這時，他媽媽又叫住了他.

“你先別走，我還有事要跟你說！”由于他媽媽比較急切，所以語氣有點像命令，這立刻再度引起了少年的反感，甚至說是異常反感.

“要說什么快點說！”少年早就不想在她這里浪費時間了，因此顯得很沒耐心.

接下來，他媽媽則是啰嗦了一堆沒用的，比如，“我和你爸爸在外面經常打架，就是為了你”，少年一聽就感到不對，你們打架關我什么事，說得好像是我讓你們打架似的.又比如，“你別以為你奶奶有多好，要不是我和你爸爸在外面拼死拼活地掙錢，然后再寄給她，她也不可能買什么好吃的給你”，聽到這里，少年心想，那又怎樣？奶奶本來就算不上好，但和你們寄不寄錢沒關系.再比如，“你爸爸每個月都寄很多錢回來給你奶奶，她根本用不著這么多，弄得我們家這么久了都存不了錢，這些事我一直沒跟你說，就是擔心影響你的成績”，“擔心影響我的成績？那為什么現在要說，就不擔心影響我的成績了？再說了，爸爸決定寄多少錢給奶奶又不是我能改變的，告訴我這些有什么用呢？無異于浪費我寶貴的時間”，李華如此想著，心中越發沒有耐心聽這個快瘋了的女人說話.

而徐麗并沒注意到這一點，只顧自己把心中憋了很久的話都傾吐出來，“我經常跟他說，要存點錢給你以后上高中上大學用，但他不聽我的，要是再多說幾句，他就發火.你也知道你爸的德行，遇事一急就發火，為了這個我不知道和他打了多少場架，有一次甚至在車間里打了起來，他還扯著我的頭發”，聽到這里，少年不禁再次對這個所謂的“爸爸”感到恐懼，這么多年了，他還是那樣暴戾，這時，徐麗繼續說道，“那個惡魔……不是個人……”徐麗說這話時幾乎咬牙切齒，好像要把那個人碎死萬段才能泄她心頭之恨似的.

雖然徐麗聲情并茂，李華卻像在聽一個陌生人說書一般不為所動，好像那個受害者與自己無關一般.但此時的他全然忘了要做作業的事，已經很投入地聽著徐麗講，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喜歡聽這些內容.

“你曉不曉得你爸爸小時候？”徐麗突然這樣問道.

“什么？”少年突然感到很好奇.

徐麗見自己兒子很感興趣，于是繼續說道，“他小時候在瓦房上撿瓦，突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下子把上面的錘子砸下來，把下面你爺爺嚇了一跳，你知道吧？就是屋里那個大錘子.”徐麗講得好像身臨其境一般.

認真聽著的少年回答道，“記得”.

“就是說吧，他的性格就是這么古怪，所以我說你要在屋里爭點氣，不然我在外面和你爸爸打那么多架，受那么多氣都沒一頭想！”

聽到這里，少年不知該如何回答，漸漸地，好像開始同情這個可悲的女人了，對她要講的內容也不那么排斥了，同時多了點耐心.此時的少年突然想到了自己心中的諸多疑問，而這時又恰好打開了話匣子，少年就想順便問清楚那些事.

“我小的時候，你們是不是帶了人來打爺爺他們？”說出這句話時，少年心中感到特別舒適，埋藏在內心多年的疑問終于說了出來，那是一種怎樣的快感也可想而知.

“小的時候？對啊！你怎么知道的？你奶奶告訴你的？”徐麗說話時眼珠子總是快速地轉動，這樣的表情讓李華特別反感.畢竟他一直受到純正化的教育，心中絕不允許出現一絲邪惡，而徐麗的表情純粹就是邪惡的代名詞，至少少年是這樣想的.

“嗯.”少年回答道，同時心中產生一絲悔意，但不知道緣由.

“是這樣的……”徐麗正要說下去，突然聯想到什么似的，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但她心中那種激動卻溢于言表，“我和你爸爸剛結婚沒多久就生下了你”，說到這里，徐麗迅速地回過頭看了下門口，好像在確認門口沒有旁人，這更加引起了少年的好奇心，“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竟然讓媽媽激動成這樣？”少年心想.

“那時你才幾個月大，我又要做飯，又要洗衣服，還要喂豬喂鴨，你爸爸那天突然從門口進來，把我一腳踢到灶門口，踢蠻遠，我在那里疼得爬都爬不起來”.

徐麗正要繼續講下去時，少年打斷了她的話，“爸爸為什么要踢你？”從少年的神態看，他聽得特別專注.

“為什么……”徐麗變得更激動了，這時又轉過頭看了看門口，確認沒有旁人后又回過頭來，“這就要說到你奶奶了！你以為你奶奶是什么好人哦？要不是她在中間搞鬼，我和你爸爸也不會經常為點小事打架.”說到這里時，少年觀察到自己媽媽眼中的怨恨，這種恨絕不是一朝一夕后出現的，而是經年累月后，才最終累積而成.“看來她和奶奶之間的怨恨是無法化解的”，少年如是思索著.

“生你的時候，你奶奶說她不能進去幫忙接生，說那樣會影響到將來的運氣，我一個人在屋里疼得死去活來，叫天天不應，最后……”說到這里時，徐麗明顯哽咽了一下，“最后還是你大奶奶端了盆熱水進來，不然真的可能會一尸兩命，所以你還要多謝謝你大奶奶”，聽到這里時，少年突然感到對自己奶奶有了全新的認識，本以為她雖然自私，也經常不把自己當人對待，在她面前，自己很多時候連畜生都不如，但她至少會管自己的死活，而現在，少年認為她更像一個劊子手，隨時會輕松地砍死一個年輕的生命，并且砍完后還能面帶和藹的微笑，這種人真是無恥至極.但又聯想到這段時間的奶奶那和藹可親的模樣，一時難以相信自己媽媽的話.此時的李華還不知道，他奶奶這段時間之所以如此收斂，是因為年關將至，她是那樣的相信邪說，一聽說過年時經常發火會影響到新的一年的運程，就深信不疑，一下子就收起了自己惡魔的面孔，換而露出虛偽的慈祥面孔，她這張面孔不知欺騙了多少人，反正少年對她這張面孔還是很認可的.

此時，徐麗的眼角已經出現了淚花，感慨于當年分娩的各種苦痛和各種心酸無奈，倒也合情合理.但少年對此并不能感同身受，畢竟沒發生在自己身上.

徐麗用手擦掉淚水，然后繼續說道，“你爸爸這樣對待我，我后來把這些事講給你外公聽，你外公又告訴你那些舅舅，你那些舅舅才決定一起去討個說法”.

“所以其中一個舅舅就踢了爸爸一腳”，本來心中還對爸爸被踢這件事感到痛心，但剛才聽了媽媽說的那些關于爸爸的罪惡行徑后，心中對當年的爸爸的同情立刻煙消云散了，換而變成“活該”，但還是想弄清楚當年那件事的真偽，于是這樣繼續求證道.

“他都那樣對我了，就算踢了他一腳又怎樣呢？又不傷筋動骨的”，徐麗倒是解釋得很輕松.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可以說已經水落石出了.當年，舅舅他們確實來過，但并不像奶奶說的那樣，他們來是為了討回公道，而非故意欺負奶奶這一家.至于奶奶說的被外婆指著鼻子罵，從媽媽的解釋來看，也不過是罪有應得.如果這樣分析的話，那奶奶就是在欺騙自己了，聯想到奶奶那慈祥的面容，給自己講述時那客觀平和的語氣，李華無論怎樣也難以接受“奶奶欺騙了自己多年”這個殘忍事實，又聯想到自己媽媽偶爾那轉眼珠的邪惡表情，頓時不知誰說的才是真的，畢竟李華還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平時還在看少兒頻道，現在要他去明辨這樣的是非確實太難了點.現在他終于知道，自己剛才為什么會產生一種悔意了，其實剛開始自己就感覺到，不可能真的弄清楚當年的真相，現在后悔自己浪費了這么多時間還是沒弄清楚真相，心中感到很失落.

少年也管不了這么多了，他畢竟還是一個孩子，現在對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學習，而不是其他的什么恩怨.因此，他很快就從房間中走了出去，然后來到書房.這時，時間已經所剩不多，因為快要到中午12點了，這意味著上午的學習計劃都無法完成了，而下午的計劃也可能被打亂，想到這里，少年心中就感到一陣陣的焦慮.以前自己的很多計劃也是如此，總是難以完全按照計劃執行，本以為今天可以像前幾天一樣，趁奶奶不發火自己可以集中精力做作業，安心完成自己寒假本就比較艱難的作業任務，可剛才被媽媽叫住一談話就用掉將近兩個小時，用掉這么多時間也就算了，自己想借機弄清楚的問題還是沒搞清楚，感覺真窩囊.要是自己那時就拒絕媽媽就好了，和她有什么可說的呢？結果不還是浪費了自己大把的時間！

少年每天花在學習上的時間確實很多了，從上午八點到中午十二點，都要做作業.下午三點到四點半，也要做作業，而四點半后，由于要洗澡或洗衣服，只好不安排作業.洗完澡或衣服后，他有短暫的娛樂時間，多是看電視，或者在屋前隨處走走，或四處看看，到了六點，他會看會兒新聞聯播.因為他認為這樣可以了解很多國家大事，同時也是自己老師的建議.

而晚上的他會安排看電視劇，每天晚上兩集幾乎不會少，至于頻道，多是中央一頻道，或者看下少兒頻道的動漫.這樣一來，少年用在電視上的時間就特別多了，甚至是異常多.因為他白天休息時也會看十多分鐘電視，中午吃完飯后還是看電視，看到下午三點，也就是不太熱的時候，再上樓做作業.而下午五點多也多是看電視，這樣一來，一天花在電視上的時間多達九個小時左右.此外，早晨起來洗臉刷牙這些做完后，沒事時也會打開電視，看上半個小時或一個小時，然后吃自己媽媽做的飯菜，之后就上樓做自己的作業.所以，如此一來花在電視上的時間甚至偶爾達到十個小時，也就是說，遠遠超過了花在作業上的時間，想到這里，少年也深感震驚.

可是，震驚歸震驚，他卻毫無辦法.除了看電視，他根本不知道還能做什么.做飯？他媽媽回家來了，當然不會讓他做飯，除非李華偶爾想做著玩兒.去找自己朋友玩？一個內心敏感的人會有多少朋友？就算有朋友，像少年這樣打聲招呼都要忐忑一會兒，還能和他們一起愉快地玩耍么？至于和自己爸媽聊天，亦或和自己奶奶聊天，更是想都不用想的.自己對媽媽一直沒有好感，甚至帶著反感.爸爸呢，有時突然就變得暴躁，讓人難以接近.他變得暴躁時，就像一只兇狠的餓狼，而旁邊的李華卻像一只受驚的小白兔，這兩者幾乎注定絕無可能待在一起，所以少年盡量遠離他爸爸.至于他奶奶，更不必多說了，一個常常把自己當畜生對待的老女人，難道會和她有很多共同語言么？甚至有時自己在她眼里連畜生都不如.所以，少年總是孤身一人，因為孤獨，所以焦慮，因為焦慮，所以敏感，因為敏感，所以更加孤獨，這像一個死循環一樣纏著他，讓他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