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羽倏的從夢里醒來,她暈得天旋地轉(zhuǎn),看了很久才看出來自己是躺在家里的床上,門外傳來熙熙攘攘的喧鬧聲,她下床出了門,家里的親戚都在客廳里坐著,把裴澤圍在了中間。
“小秦啊,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一夜不見,大姐也走了呢?”
“是啊,小秦,昨天夜里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
裴澤在人群中陪著笑臉,也不知道怎么接親戚們的話,有幾個親戚知道他不是秦柯,可他們之前也沒見過他,也不知道怎么跟其他親戚解釋,眾人都三緘其口。
木羽沉默著來到裴澤旁邊,裴澤見她醒了,急忙站起身來,“有哪里不舒服嗎?”
木羽搖頭,“我爸媽呢?”
她的嗓子啞得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可裴澤還是聽懂了她的話,他的目光有些遺憾,“在殯儀館,等著你做最后的告別,然后……火化下葬。”
木羽的心再次泛起灼熱的疼痛,她點點頭,“走吧。”
“小羽,你媽究竟是怎么了,是生病了嗎?”
“小羽,你跟我們說說啊……”
親戚們在身后嘰嘰喳喳,木羽也不想答,來到里屋翻開媽媽說過收拾好的那個包,拉開一看,是一套嶄新的壽衣,跟爸爸的壽衣是一個花色。
木羽凄苦的笑,原來,她是打定了主意的了……
昨天還是艷陽天,今天就變了,陰翳的天空下狂風(fēng)呼嘯著,不時還有幾點雨打在臉上,針扎一樣疼。
下車之前,裴澤也不知從哪里找了套新衣服遞給木羽,“換身新衣裳吧,你爸媽也希望看見你漂漂亮亮的。畢竟在他們心里,你就是陽光一樣的存在,別讓他們有遺憾。”
木羽接過新衣服,心里感激,可疼痛疲憊得說不出一個字,只能點點頭,回車上換了新衣服。
殯儀館很冷,木羽快速的給媽媽換衣服,換好了衣服又一直在旁邊給爸媽呵氣捂手,她當(dāng)然知道不管怎么捂都捂不熱,可她還是不停歇的搓著爸媽的手,一言不發(fā)。
按照習(xí)俗,親戚們要與往生者告別,在告別儀式上,過往還有許多講究,可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也取消得差不多了,木羽對這些講究知之甚少,她只知道一條,就是親人是要跪在地上給來告別的親屬行禮的,于是安置好爸媽,她便在一旁跪下了。
小雁站在裴澤旁邊,見木羽跪下,急忙就要沖過去拉她起來,“小姨,現(xiàn)在不用這樣的……”
裴澤及時的拉住了她,搖了搖頭。
小雁好奇的看著裴澤,她之前見過秦柯,知道眼前這個帥氣的男人不是小姨那個討人厭的老公,她湊到裴澤旁邊,“帥哥哥,你是小姨的男朋友嗎?”
“不,我是她朋友。”裴澤低聲答。
“你是她男朋友看見她跪在這冰冷的地上,不心疼嗎?”
“……”
小雁對他的回答置若罔聞,這樣的場合他也不好解釋,他的目光看向木羽,“這是屬于她自己的告別,與別人無關(guān)。”
小雁好奇的抬頭看裴澤,她聽不懂裴澤的話,于是她也只能沉默著站在裴澤旁邊。
親屬們一一來到木建國和殷愛梅跟前道別,每走來一個人,木羽就會在地上磕三個頭,她的頭磕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咣咣”聲,有人覺得受不起,要去拉她起來,她都甩開了旁人的手。
每磕一個頭,心里都是一句“對不起”。
她的悲傷郁結(jié)在心底,她覺得她是這世上最不稱職的女兒,自始至終,她能給爸媽的,也只有這句“對不起”,這句無可奈何卻又無話可說的話她說不出口,就只能以這樣的方式來代替。
不多時,她的額頭上就出現(xiàn)了血印,她的頭本就受了傷,包扎著的地方也滲出了血跡,裴澤在一旁心疼得皺起了眉,卻始終沒有去拉她。
若不讓她走完這一程,她這一生怕就停在這里,出不來了。
告別儀式結(jié)束,遺體被送到火化爐前,眾人本以為木羽會哭得呼天搶地,可木羽只是安靜的站在一邊,俯身在爸媽身前,在他們的臉頰印上一吻。
爸媽,再見,路上你們走慢些,等等我。若還有下輩子,若你們還愿意,請再讓我做一次你們的女兒。
再見。
熊熊的烈火吞噬了二人的身體,木羽站在原地呆呆的看著,她的眼眶火辣辣的疼,卻沒有一滴眼淚,她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什么也感受不到,她只能從那個小小的孔里看著,看著爸媽的輪廓,一點一點,消失不見。
火化結(jié)束,木羽捧著爸媽的骨灰來到山上,下葬的師傅早已在一旁等候,木羽看了看,連碑都刻好了。
把盒子放在土坑中央,一撮撮土澆在盒頂上,木羽訥訥的看著,一言不發(fā),旁人們說著悲傷的話,一聲又一聲的說,“要保佑木羽和木羽的后代大富大貴啊!”
木羽仰頭看著天,嘴邊浮起諷刺的笑,大富大貴,永遠都是大富大貴。
人們對生命的理解何時才能越過“大富大貴”?
大富大貴有什么用?她有錢有本事有好工作,有什么用?學(xué)醫(yī)有什么用?全國最好的心內(nèi)科醫(yī)生又有什么用?
不是也一樣救不回來爸媽?M.XζéwéN.℃ōΜ
有什么用?!
“沒什么事的話,大家就散了吧。”
木羽忽然開口,這是她今天說的第一句話,眾人愣了愣,面面相覷,她冷眼環(huán)顧眾人,“都散了吧。”
眾人看著木羽不解,裴澤帶了禮貌的笑,“諸位,讓木羽和她爸媽,單獨待會兒吧?”
眾人這才一個接一個下山,裴澤退到一旁,木羽靠坐在爸媽墓碑前,也不說話,手指在墓碑上一橫一豎的描著爸媽的名字。
如此往復(fù),從午間描到暮色。
裴澤一直在旁邊陪著,不打擾,也不催促,他垂著頭,一根又一根的抽著煙。